24：你的眼睛很好看
星若滺一抹嘴，果断起来：“继续。棋还没下完！”
棋开，战火重燃。
星若滺被喂饱了肚子，浑身舒畅，再兼先前的经验，举手之间，竟冲容恬淡，举重若轻，颇显大智慧。
不知不觉，已月上中天。月光透过婆娑花枝，洒落庭院，却呈一种剔透的黯蓝色。潭水寂静地漾开波纹，满潭清辉化成破碎的水晶，几乎传出叮铃之音。
战到最紧张处，星若滺无法再有寸进，溪镜玥亦无法取胜。势均力敌，对峙不休，时间仿佛在二人身边凝固。
星若滺完全忘了，她是对着乌羽之王谈“势均力敌”。
这场景，放在半日前，她根本想都不敢想。
于是，一边落下棋子，一边忍不住喃喃低语：“死了也值得了。”
溪镜玥皱眉问：“嗯？”
星若滺便老实说：“过几天我就死了，死前能与你这样相处一次，死了也值得了。只可惜……”
后面的话，她没说出口。
只可惜，肚子里的小冤家，还没出来透口气，就要随她而去了。
她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那粗粝的生长环境，压根没给过她多愁善感的机会。很多情况下，活下去，是她最大的目标。
如若真的活不下去，就如现在这样，她也能从绝境中，找出好与坏的对比，以此让自己舒坦一点。比如现在，她本该像草芥蝼蚁一样，不声不响地被处死，而她却得到机会，与威震寰宇的乌羽之王大战了一场，甚至还战得胜负难分，即使败了，也是虽败犹荣。如此，死亡在她面前，便失去了原该有的悲惨色彩。
心情开阔，她便也不那么同情小冤家了。她死得不悲惨，小冤家也就死得不悲惨。到了另一个世界，她依然做小冤家的娘，悉心照顾和爱护她，对她千依百顺。
溪镜玥淡淡扫了她一眼，眸底那流转的五色极光，却似陷入苍穹尽头，无限幽深。
溪镜玥看似漫不经心地开口问：“能与本王这样相处一次，又如何？”
星若滺诚恳地回答：“当然是荣幸。你是大英雄，王中之王。能用这种方式与你对战，并且，你胜得还不算容易，我怎能不荣幸？”
溪镜玥淡哼了一声，再度凝神研究棋局。
一盏茶功夫后，突然又问：“就这样？”
星若滺一时没领悟，反问：“嗯？”
溪镜玥垂着睫毛，仔细琢磨棋路，低声问：“与本王相处，也就能让你觉得荣幸？你就没有别的……别的，什么感触？”
星若滺思索片刻，点头：“有。”
溪镜玥的睫毛垂得更低，问：“什么？”
星若滺说：“你厨房的饭很难吃，一点油水都没有！”
溪镜玥一挥手，一巴掌往对面扇过去，却又在半空停住。
狠狠一收手，放置到膝头，撞击出“呲”一声闷响，溪镜玥再度冷哼一声。
星若滺惊慌过后，又镇静下来，说：“我其实还有别的感触。你很喜欢说——‘哼’。你是我见过的最喜欢‘哼’的人。”
溪镜玥冷声道：“住口！”
再投入棋局。
夜风幽凉，飞絮迎着黯蓝月光在半空飞舞，二人的如墨乌发上，慢慢凝结出风露。
沉寂中，只听星若滺小声开口：“其实，还有别的感触。”
溪镜玥说：“本王不想听。你有什么感触，于本王何干？本王还要关注你一个奴隶的感触？”
星若滺自顾自地说：“我觉得，你并不像外界传言，那么残暴和冷酷。至少，你肯陪我在一个桌上吃饭。从小到大，还没人这样陪过我。当然，我娘应该会，只是我娘……唉，不说了。总之，我觉得你是个好人。”
“呵，呵呵，”溪镜玥低声笑起来，傲慢而嘲讽：“本王是个好人？凭你，也来评论本王是‘好人’？呵，如今的三界，真的已人心颠妄，无药可救了吗？”
星若滺垂着脸，看着棋盘上陷入僵局的黑白子，睫毛微微颤动。
蓦地，溪镜玥的声音，仿佛从寂静深处逶迤而来：“本王觉得，你的眼睛很好看。当然，眼睛而已。这双眼睛竟然长在你脸上，本王很同情这双眼睛。”
星若滺低声说：“你当这样说，就能伤到我？我从小到大听过的挖苦的话，比你听过的奉承的话还多。”
不知为何，她突然难过起来。她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从不为那些不造成硬伤的挖苦嘲讽而伤神。但此时，她突然难过起来。
于是，她将头垂得更低，看似在更加聚精会神地研究棋路。
溪镜玥说：“本王也觉得，跟你一起吃饭，比较畅快。”
这话说得又轻又快，蜻蜓点水似的，星若滺还没回神，就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星若滺茫然地问：“啥？你刚刚说啥？”
溪镜玥哼道；“本王说，你的吃相太寒碜了，莫让本王再看见。”
星若滺淡笑一声，不打算多计较。
溪镜玥却突然不依不饶起来，寒声命令：“以后不许这么笑！”
星若滺惊奇不已，问：“为啥？”
笑还不让笑，这算什么世道？
溪镜玥果断地说：“本王平日是这么笑的。你不许模仿本王。你一个奴隶，也有资格模仿本王？”
星若滺说：“……”
她突然发现一个极其新鲜的问题。一个能令三界众生都跌落眼珠子的问题。
威震三界的乌羽之王，其实脑子还没太长全。
从某种程度上讲，他跟孩童无异。
星若滺的笑容刚一冒出，就听见溪镜玥的逼问：“你笑什么？没听本王命令，不许这么笑？本王才可以这么笑！”
“哈哈哈哈……”星若滺终于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腹中的小冤家跟着手舞足蹈，娘儿俩一时热闹非凡。
溪镜玥低吼：“住口！有什么好笑的？在本王面前，也敢如此放肆！”
星若滺边捂肚子边喘息：“我求求你，别再说话了……”
溪镜玥冷冷逼视着她，目光越来越锋利，越来越锋利。
蓦地，那锋利的目光，“呲”一声裁开自己满脸的冷冽，笑容便如朝阳晕过万里冰原，潋滟绽放出来。虽只是一瞬，却也耀得星若滺彻底愣住。
她从未见过这么明亮剔透的笑容。真漂亮啊！
溪镜玥对着她，如此明亮剔透地一笑，发自内心，甚至充满童趣。
但也只是蜻蜓点水的一瞬。
立刻，溪镜玥一敛笑容，垂眼看向棋盘，扫视一遍，果断地说：“这局就这样了。”
星若滺瞠目：“啥？就这样了？”
溪镜玥不耐烦地一挥手：“就这样了。就是结束了。你不输也不赢。”
星若滺愣在远处。
她几乎听见天堂的歌声在头顶徘徊，一时充满被普渡的绝顶幸福感。
自己再次逃过一劫。
就听溪镜玥哼道：“得意？忘了吧？还有一局！”
星若滺欢声叫起来：“至少不用下油锅了！”
她一胜一平，哪怕第三局败了，也不输大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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