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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得真相


  城郊赌坊。

  这幢三层小楼的赌坊毗邻护城河而建,楼中四根朱漆梁柱分别雕有含宝蟾蜍,每层楼都挂有描金彩灯,此时还是大白天就已经掌起灯了。

  底楼是赌坊做庄众人押注,因此没什么特别的装饰,只有门口摆着案台站几个伙计,用来接待客人。二楼三楼每间厢房隔开,楼中过道摆有木制案台,上置瑶花琪草,各种木像。

  厢房中皆是赌坊贵客,单独设有胡床、桌椅、赌具、茶点,每间配两名丫鬟一个小厮伺候在旁。房梁用红木吊顶,上盖琉璃瓦片,四周房檐雕饰各类鸟兽。

  这赌坊坊主缘何将其建于城郊呢?要说这坊中贵客,大多出身世家权贵或书香门第,家中不允赌博,但自己又克制不住,遂有了这偏安一隅的城郊赌坊,虽说是孤零零地立在护城河边,其装修奢华,可谓雕梁画栋矣。

  楼中,一头戴兜网纱巾身穿麻布短衫的小厮正半矮着身子在二楼楼梯口和一个中年人说话。这中年人头戴卷橹毡帽,身着叶绿直掇衫,佩同色腰带,外披一件锦织罩衫,正绷着脸听小厮说话。

  “老爷,小的也不知是甚么事,只听门口的差爷说,都察院衙门有事请老爷务必去一趟。”

  孙坚一听,朝门口望去,外头果然立着两个戴四方平巾衣靛色罩甲的佩刀官差,心道莫非又是缴纳税银一事有都察院的官员也要来捞一笔?女婿在朝中做官结交得怎么净是来捞油水的官僚,吃了一嘴的油还不算,手里还要抓得满满当当才完事。

  “把二楼三楼的公子哥伺候好了,我去去就回,若是出了什么三长两短,拿你是问。”孙坚交代了那小厮两句,便面上堆起笑,下了楼朝门口走去。

  到了门口,见两位官差站得直挺挺一手握着刀柄面露凶相要带他走,孙坚忙一手从怀中摸出七八钱银子来,一手轻攀住那官差的手臂,道,“二位差爷,这趟来我宝源赌坊辛苦,这几钱银子不足挂齿,全当小人给二位爷买的吃茶钱。小人稍后还要请二位帮忙带路了。”说着,把那些碎银交予其中一名官差手心。

  那官差手里被塞了银子,心中佩服祁大人料事如神,又想起他的话来,面上便沉下来道,“孙坚,我二人来此之前只奉命将你带回衙门问话,可没有甚么吃茶的功夫,更无需甚么吃茶钱。再说,你这钱,谁知是不是哪个赌鬼家破人亡、易妻卖女的晦气钱,你拿这钱来请我兄弟二人吃茶,你敢请,我二人还真不敢吃哩。”

  祁大人先前已告诉他二人,那赌坊里的钱,大多来自追讨的赌债。欠了赌债的人哪个不是人不人鬼不鬼,讨债的人逼得他们家破人亡还是轻的,更甚者为了追回银子直接将人逼死也是有的。这么丧天良的钱,两位还是不拿为好。二人听后,哪里还敢要孙坚的钱,直接推了。如此不仅能保全自己的清名,更不用为拿了不知哪个冤魂的钱而担上心事。

  孙坚见两人说什么也不要自己的银子,只好陪着笑讪讪收回去。不是自己不愿意搬出女婿的威名来,实在是女儿最近知会他,一切行事以低调为先,能不惹事就不惹事,等避过了风头一切都好说。他心道女婿也太过谨小慎微,面上只能向他二位解释说,“赌坊的银子虽说有些旁门,但也是正经来钱的路子,官爷说的逼死人小的是万万不敢做的。”

  “废话少说,走。”官差一把拉过他,道。

  孙坚经不起拽,脚下几个踉跄险些摔出去,又恨不能发威,只得夹了尾巴跟着两位衙役走了。

  这边到了都察院衙门,已过正午。两位差役交了人,自去歇息。祁筠在堂中得了信,便叫人将孙坚带进来。孙坚跟着进了堂下,见一年轻人坐于案后,穿戴四品官员服饰,正看着他。

  孙坚先跪下行礼,道,“小人孙坚见过堂官大人。”

  “孙坚,你可知罪?”祁筠在堂上问。

  孙坚一听,心道自己还甚么都没交待,怎么就知罪了,真如自己所想,眼前堂官欲胡乱给他安个罪名捞一把。

  他索性问,“恕小人愚钝,不知罪在何处,还请大人明示。”

  “我大康律法明文规定,凡是商贾之流,不得身穿绫罗绸缎、丝锦织品,你现下不仅身穿锦织外衫,还公然穿来我都察院衙门,你还说自己不知罪。”祁筠冷道。

  孙坚一听,哪里料到他先来了这出,忙鞠躬行礼道,“小人知罪,小人知罪。”嘴上说着,却没任何要脱下的动作。他心里想的是,你当然知道我为何穿锦织外衫,也知道我乃何许人也,不是为了那黄白之物,摆出这副臭皮相来?

  “怎么?知道违反了大康律法,还不赶紧将其脱下!”祁筠说道,顺手一指两个差役。那二人心领神会,两个腱子步上前就要扒下孙坚的外衫来。

  孙坚一看,心说这是来真的,忙不迭道,“别!别!二位差爷,堂官大人,小人自己脱,自己脱。”说着,便把那锦织外衫脱下来,扔在一旁。

  等他脱了衣服,祁筠道,“孙坚,我今日叫你来,是为了问你一些年中时缴纳税银之事。”

  孙坚听后,心道这位官老爷先是给他来了个下马威,还以为有甚么不得了的后招,这就迫不及待搬出正题来了,也无非想吓唬吓唬他趁此多捞一笔。

  “大人尽管问便是,小人定知无不言。”孙坚道。

  “年初时,有官员给都察院上书说你城郊的宝源赌坊缴纳税银与赌坊实际收入不符,有偷税漏税之嫌。此事当时都察院立案待审,却以证据不足为由,驳回那位官员的上书,并就此结案。”祁筠翻着呈于面前的案卷接着道,“今年年中按例缴税,我先前去看了你赌坊缴纳上来的税银细则单,比去年还少三成。这么说来,你赌坊的经营状况不尽人意啊。”

  孙坚听后道,“堂官大人明鉴,小人赌坊自前年开始经营便每况愈下,去年官府来查,小人也老老实实将账面流水都拿给官爷们看了的。当时是官老爷告诉小人,说小人赌坊缴纳的税银没有问题,只叫小人回家等着结案便可。今年开年以来,小人赌坊生意也不见好转,到了年中就按照账面上收入如实缴了税银。堂官大人,小人经商从来以诚信为原则,哪里敢干那些偷税漏税的不法勾当。堂官大人若是不信,我这就叫人送赌坊的账本过来!”

  “当时审案的那位大人,想必是只看了孙老板你赌坊的一应账簿流水,却没想到去看一看那账簿背后的东西。”祁筠合上案卷,看向孙坚道。

  孙坚一听,背上隐隐透出一层冷汗,叉手行礼道,“堂官大人,小人不明白堂官大人所说的账簿背后的东西是什么!小人经商诚实守信,一切收入支出都在赌坊账簿上写明了的,哪里来的甚么账本背后的东西,堂官大人这么说可是叫小人百口莫辩了!”

  “孙老板别急,账簿背后自然没什么。只是我叫人去城中通宝钱庄查了查你名下的财产,以证你是否清白而已。”祁筠道。

  孙坚安下心来,自己在通宝钱庄名下是有财产不假,但只是个空户头,零零总总不过存了几十两银子进去。

  “事实是,孙老板所言确实不假。你在通宝钱庄名下的户头,总共不过六十五两银子。”

  孙坚这时道,“堂官大人查案谨慎细致,小人佩服。”

  祁筠听了微微笑道,“孙老板说我查案细致谨慎,我不敢有负孙老板夸赞,于是一并叫人查了孙老板家中仆人和孙老板女儿与外孙在通宝钱庄名下的户头。这一查,你说怎么着?”

  “小,小人不知,还请大人明示。”孙坚声音带抖。

  “恐怕孙老板家里仆人并不知晓自己在通宝钱庄有户头罢,也更不知道自己户下有几十万两的雪花白银。孙老板女儿名下有多少,孙老板应该比祁某清楚。至于高公子,倘若他知晓自己在通宝钱庄里,竟存放了这么多银子,恐怕要在醉香楼夜夜笙歌了。孙老板,你说我说的是也不是?”祁筠道。

  孙坚听得两腿一软就跪了下来,脑门上已经浮出薄薄一层虚汗来,此时已经话也回不出了。

  他心道索性来个鱼死网破,咽了咽口水说,“大人既已查明,小人无话可说。但想必大人今日唤小人来此,所为的并不是一个真相罢。”

  祁筠锁眉,本来已经滔天的怒火立时压不住,他一拍惊堂木,厉声道,“孙坚,你以为你是在跟谁说话!”

  “小人不过是实话实说。”孙坚缩着脖子道。

  祁筠怒极反笑,道,“去把玉清带上来。”

  片刻,门槛跨进来一名穿素色长裙、浅紫色比襟的少女。

  那人行至孙坚旁边,跪下行礼道,“民女玉清,拜见祁大人。”

  祁筠免了她礼,对着孙坚道,“孙老板,你可认识她?”

  孙坚转头看了玉清一眼,道,“小人不认得。”

  祁筠又问,“玉清,你可认识他?”

  “禀大人,民女认得。民女家父曾在其家中做长工。”玉清道。

  “孙老板,你家中几年前有个田姓长工,因欠了赌债还不上,将女儿卖给了高府作使唤丫鬟。后来,那田姓长工不知怎的,就从你家中销声匿迹,再没有人见过他。”祁筠道。

  孙坚细细听后看着玉清,头里嗡地一声想起来。

  “大人,民女家父失踪后,民女遍寻无踪。后来,民女在一处荒山林子里找到了他的尸首,可怜家父的肠子都被野狗撕咬出去一里多地。家父虽然嗜酒烂赌,但无论如何罪不至死。且他死后孙宅中也无人来给家中一个说法,就任凭家父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说着,玉清磕头道,“请祁大人为家父与民女做主!”

  “孙老板,你且说说,那田姓长工怎么就从你家消失后死在了荒郊林子里。”祁筠道。

  孙坚闭了闭眼,冷静道,“大人,且不说小人家中长工众多,现在根本记不得有这么号人。再说长工不必留宿家中,他自可干完活就走。他若是出了我家后在外头喝醉了,在哪处跌了一跤摔死了,或是被那追讨赌债的人逼得走投无路自尽而死,难不成也要怪到小人头上来吗?”

  “家父虽然嗜酒,但都是在家喝,从来不在外饮酒!且他失踪那日是清早出门去了你家做活,到傍晚小弟见他不回,这才到家中询问你家下人,你家下人却都见了鬼似的闭口不谈!”玉清怒声道。

  “孙老板,事实怎样,我也可以现在叫你的家仆来问话。但我事先提醒你,有人失踪或死亡,不管是什么身份,必须都要上报三法司。若有人明知田姓长工失踪,却隐瞒不报,这个罪名,知情者按律杖四十,流放三千里。我看你的家仆们还愿不愿意替你瞒住!”

  孙坚跪在地上,不敢说话。

  “孙老板,倘若我没有记错的话。这个田姓长工,就是当年宋明一案,上堂指证的那个云州难民吧。案卷上说他本是云州人氏,遇战乱逃亡至你府上做工。既然他女儿在此,就让他女儿来说说是怎么回事吧。”祁筠道。

  “启禀大人,家父祖籍云州,但他从来未曾去过云州,一直在京城孙宅中做长工。家父失踪前几日,民女曾听他说过,孙大人给了他不少的银子让他上堂作假供词。民女当时劝他不要做这等丧尽良心的事情,他却说拿了孙家银子便要替人办事,根本听不进民女的话。”玉清跪在地上道。

  “孙坚,你可听清楚了?关于田姓长工惨死一案,我可以即刻上报刑部立案,届时查案,你不仅不会如今日一般轻松,而是要受尽皮肉之苦,且如若查到当年派人打杀田姓长工的不是你而是你的什么家人,到时就是你想给他偿命,也由不得你了。你说,你是自己招,还是要我一桩桩一件件的替你招!”祁筠道。

  孙坚一听,立刻道,“小人招!小人当年给田大银两,让他上堂作假供词指认宋明。而后小人生怕事情走漏风声,便派人打杀了田大!此事都是小人一人所为,与小人家人无关,还请大人明察,放过小人家人!”

  祁筠拍案而起,声色俱厉,道,“说!为何要作假的呈堂证供诬陷宋明!”

  孙坚知道自己如若继续招供,后果不堪设想,索性闭着嘴半句不说。

  “呵,你不招可以。有你刚才那些证词,已足以为宋明翻案。但你藏在通宝钱庄名下的那大笔不明来源的财产,我只要查查是谁不时去取用,当年又是以怎样的方式转换成银两存入钱庄的,事情便一清二楚!到时该给你孙家和背后其他人安怎样的罪名,可不是我区区一个副都御史说了算的。你若现在一五一十的招了,把不牵连其中的人排除在外,或许我还能为他们上疏求个情,否则如此巨款,内情只需捅到内阁和司礼监,你孙家就一个后都别想着留!”

  孙坚脸色颓唐,眼里已经无神,低下头去许久不语,而后慢慢开口道,“当年女婿找到我,说是有一笔银子不能记在自己名下,叫我想法子藏起来,我想不能藏在自己名下,就想出了将财产分批次寄存在不同人名下的办法。后来,女婿又找来,说那笔银子实是贪墨得来的军饷,为了不被察觉,必须要找个人诬陷宋明,否则高府一家连同自己女儿外孙性命不保。我思来想去,就想到了田大,他祖籍本是云州,又嗜酒烂赌成性,这就是授人以柄。我给了他银子,让他上堂作证,便有了后来的事情。此事都是小人一人所为,万万与小人家人无关!还请大人放过他们!”

  玉清抹去脸上的泪,站起来,发了疯地朝孙坚冲过去,一把扼住孙坚的喉咙,嘴里大喊着,“我要你死!我要你死!”孙坚躲闪不及,被掐得两眼直翻。

  两个官差上去将两人拉开,把失神的孙坚扶起来。

  “孙坚,你求我放过你的家人。那谁来放过宋明和他的家人?”祁筠行至他面前,低头看他道。

  孙坚此刻任凭两个差役架着,一声不出,两眼呆滞无光。

  一个衙役走进来,在祁筠身边道,“大人,高府派了人来,说玉清昨晚企图谋杀高公子,此间正守在府衙门口要人。”

  “你带两个人从府衙后门出去,送玉清去刑部,切记避人耳目。高府那里,就说我听说此事后,已经去信刑部,并把人押去刑部大狱听候发落。”祁筠道。

  两个差役路上问玉清,道,“大人为何不将你的事情如实说出,然后将你保护起来?反倒要送你去刑部大牢?”

  玉清回答,“我是卖进高府的丫鬟,伤了高文禛已是大罪。倘若他们说并不追究,将我接回府中,大门一关,怎么对我就是府里自己的事情了。到时他们只需给我吊着一口气,让我生不如死,或者干脆也派人打杀了我,找个由头说我暴病而亡,到时孙坚要翻供易如反掌。如果我现在进了刑部大牢,那便是立了案的当事人,不可行动自如,我在里面,我虽然出不去了,但他们也进不来。到时我依然可以如今日一般上堂作证。虽因伤了高文禛,我定会被治罪,但比起给家父伸冤,这点皮肉之苦又算的了甚么!”

  两人方才醒悟过来,道祁大人此计明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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