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魔女之死
历史上的暴君，只是堕落于私欲。命运至少给了人们反抗的权力。
但元雾的统治，却是让他们连反抗的意志都没有。
身为人类最为宝贵的东西，随着记忆的更改，一道被剥夺。
柳浪无法这样的那个时代。
他能够感受到拉斐尔似乎有些不满，现在他已经知道，制造教堂的巧匠，这是这位拉斐尔。
拉斐尔也在教堂的构造里，留下了很多线索。
也许是早在很多年前，他就有过这样的预想。那个时候的元雾，还算是一个尊重自由的人，至少对待拉斐尔，他重来没有直接修改拉斐尔的记忆，只是添加。
元雾与自己完全不同。
柳浪倒也不羡慕。
元雾可以说是在滥用造物主的能力，自己则显得有些过于谨慎。
信仰是一个可怕的东西，它会让一个作恶的时候，也带着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觉悟。
记忆没有结束。
柳浪以为自己已经知晓了一切，但他还是无法离开这里。
时间过得很快。
元雾很满意自己的治理，世界虽然没有再进步，但安荣稳定。
可他终究还是算漏了一件事。
他能够拦住历史的脚步，却又如何阻挡时间的流逝？
元雾快要死了。
这一天他不断地咳血，铃衣满脸担忧的陪着他，像一只害怕主人离去的猫咪。
只是元雾看着铃衣的眼神，不再是以往那般闪烁着某种炙热的爱意。
他覆盖了无数人的记忆，也接触过许多的人的记忆。
他相信自己就是神。
一些事情做的多了，就会麻木。
见过太多死人，对生死就会看的很淡。
经历太多次叛乱，信任一个人，便会很难。
诸如此类的事情，源于习惯与记忆。
元雾改变了太多记忆，在很多人的记忆里植入了他所期望的基石。
却不知道，自己的基石是什么。
死亡来的悄无声息，
数十年对人间的统治，让他开始对一切变得寡淡。
唯独自己的生命。
柳浪能够感受到强烈的活下去的意愿。
这种意愿里包含着太多的不甘。
元雾的确不甘，他才拯救完这个世界多久啊？终于摸索出了一个让全人类放下刀兵，开始和谐生活的办法。
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愿望，可这个时候，自己居然会因为寿命将尽而死掉？
这怎么可以？神怎么可以老死？
如果自己死了，那将来新生的人类，没有了记忆的植入，岂不是又会生出混乱与叛逆？
这个世界就会再次变得一团糟。
但在死神的眼里，众生平等。
铃衣的哭声并不能改变什么，她不认同元雾对这个世界的改变，但女人就是这样的生物。
她们看起来很复杂，在陷入爱情的时候，却又显得简单而盲目。
她以为自己身为兵器的使命已经结束了，可后来的自己，与元雾似乎也没有了当年初遇时的相濡以沫。
铃衣内心也有过难受。
可她也知道，人类终究会死，元雾有一天也会老去，自己会离开元雾。她不敢想象那样的世界。
只是想着，只要元雾还活着，只要能够一直陪着他便好。
反正自己的世界只有元雾就好了。铃衣也试过与其他人交朋友。但这些人三天后便会忘记自己。
她慢慢的开始相信一件事，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为了陪伴着元雾的。
元雾能够感觉到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想要让你所喜欢的世界长久，永恒，你必须要考虑一个问题，这个问题还没有诞生，在它诞生的时候，我会在梦境里，等待为你服务。”
这句话里问题，他原以为是指人类骨子里的自由意志。
他已经通过巫术解决了这个问题。
现在的人类，记忆里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他所安排的任务。
将死之时，元雾才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真正的含义。
长久，永恒。
这的的确确是一个自己要考虑的问题。
他闭上了眼睛。
再一次，元雾见到了另一个至高者。
人类是没有办法永生的。除非成为司狩。
但司狩是没有办法被铭记的。
这与元雾的能力相违背。制造让人无法记住的记忆，是没有意义的。
可还有一个方法，同样是一个巫术，这个巫术很简单，因为最难完成的部分已经完成了。
“见过预言的你，一直都认为，将人类的记忆，寿命，气运，情绪全部分离的我，是一个恶魔对吧？”
“我不是恶魔，至少没有那么低级。但与我交易，的确也要付出代价，我已经无偿帮助了你一次，现在也可以帮助你，我可以给你无限的寿命，甚至还你年轻时候的身体，我所创造的仆人里，有人是拥有这样的能力的，不过他在觉醒之前，记忆就被你挖走，变成了一个只会不断耕作的农夫。”
“现在我需要你把他们几个的记忆还回去。”
至高者无法直接改变这个世界，他们只能在特殊的领域里存活。
游戏幻境，和这个白茫茫的空间里。
而对世界的改造，或者救赎，则是通过他们创造的东西。
造物主。
元雾接受这样的条件，但至高者显然并没有这么好打发。
“这只是条件之一，是你要拥有长生之道的先提，但你还需要做一件事情，只有这件事情完成后，我们的交易才能开始。”
如果放在数十年前，元雾必然是不会同意这个交易的。
但当辛辛苦苦耕耘的一切，终于将要达成时，却在这个时候面临死亡，那种强烈的不甘开始扭曲他的意愿。
柳浪颤栗。
因为这个交易，赫然是要杀死铃衣。
将所有记忆看在眼里，柳浪才发现铃衣在整个记忆里，一直很低调。
但关于这个红裙少女的心思，柳浪却很清楚。
对于铃衣的身份，柳浪一直在思考。
魔女应该是就是铃衣。
魔女与元雾之间的恩怨，也许就是因为这次交易。
只是铃衣到底是谁？
七个原罪里的傲慢吗？
不太像，铃衣的个性实在是……太像人类了。
她并不像原罪一样，在某些方面有着过于鲜明的个性。
她更像是一个邻家女孩，只是拥有了不可思议的力量。
柳浪能够感觉到，铃衣应该是很重要的。
不然至高者不会特别做这样的交易。
元雾已经完全陷入了对方的节奏里，一个从权利巅峰即将步入死亡的人，其欲望是可怕的。
华夏的历史上，也有一位皇帝，为了寻求长生做过极为荒唐的事情。
元雾并不在乎，如果能够永恒的治理这个人间，他可以牺牲掉任何事物。
“这座如同埋骨之地一样的石阵，除却放大的你造物主能力，其真正的用意，就是用来杀死那个女孩儿，只要你肯将那个女孩儿杀死。你的一切愿望，就都可以实现。要获得永生，必须献祭与你关系最为密切的永生者。”
元雾已经不再是那个有着改变世界，去为人类带来第三种结局的造物主。
他现在沉迷在自己所创造的乐园里，堕落于支配一切人类的快感中。
只是这些，他自己意识不到。
……
……
黄沙漫天，那一天的场景，元雾到死都记得。
二十三名骑士发疯一般的攻击铃衣，铃衣的强大是难以想象的，这些年她掌握了许多巫术，以及很多司狩的战斗技巧。
她是一个单纯的孩子。却也是整个人间最强的兵器。
二十三名骑士同样也有着许多司狩的战斗记忆，有着无穷的战斗手段，但它们本就是铃衣用巫术转化而来。
面对铃衣，这些骑士根本不可能有一丝胜算。
只是铃衣不知道，从很多年前开始，她就已经处在了囚笼之中。
石阵如同一道道封印，铃衣这才发现，这些拔地而起的巨大石阵，像是封住了自己手脚的枷锁。
这是一个长达数十年的诡计，看起来是元雾从梦境里获得了指引，习得了强大的巫术，再经由拉斐尔将这种邪恶的阵法变成现实。
但从一开始，窥视着这一切的至高者，所针对的，一直都是铃衣。
他相信人性本恶，相性生物的趋利避害，相信元雾会为了实现自己的私欲，求助于他。
他也相信元雾会在寿命就将结束的时候，再次来找他。
谁会选择与死亡为伍？
活下去，才是人类骨子里最大的天性。
那些骨刺就像是一道道锁链，铃衣有些恐慌的发现，自己的手脚变得沉重，意识也变得迷糊。
最终是因为疼痛清醒过来。
骑士手里的骨矛刺穿了她的身体，红裙变得浓暗。
越来越多的骨矛刺进铃衣的身体里。
多年前，她也是在这里，像从神国降临的神女一样，拯救了元雾的神权。
多年后，她还是在这里，却像是一个异端。
时间没有在她的身体上留下痕迹。
将死之时，铃衣仿佛还是多年前那个小女孩，她本就没有长大过。
这么多年来，所有的心思都倾注给了那个叫元雾的男孩子。
她看着他征战四方，与他一道游历世界。
看着元雾一点点长大，变老。
也看着他创造的世界几番经历波折。
她很少说话，在整个记忆里，也显得存在感薄弱，偶尔杀人的时候，会用有些抵触的目光去询问元雾。
但她的双手还是为了元雾沾满鲜血。
反正……早就有了成为兵器的觉悟。早就有了为这个人与世界为敌的勇气。
只是希望很多年后，男孩儿完成了当年的梦想时，会愿意多花些时间给自己。
真的没有变化，无论是历史的消亡，还是时间的行进，又或者元雾本身的变化。
从年轻到衰老，铃衣的眼里，一切都没有变过。
风沙吹动她的裙摆，烈日亲吻她的眼眸。视线里的一切慢慢变成血红色。
二十三名骑士开始慢慢石化。
这是她的最后一道巫术。
“元雾……”
轻轻的呼唤着心上人的名字，铃衣开始担忧元雾，二十四名骑士，只来了二十三个，她并不清楚这些骑士为何忽然叛变。也不知道自己的力量为何忽然流失的这么快。
她拖着残破不堪的身躯，流淌着血液，想要走进教堂的深处，想要看一眼自己心爱的男孩子。
至少要告诉他，让他不要害怕寿命的终结，因为自己会陪着他。至少要告诉他，只要自己还活着，任何人都没有办法伤害他。
可是血实在流了太多，身上的伤势实在太重。
往日里蹦蹦跳跳就能走完的路程，今日变得漫长无比。
最后，她终于见到了元雾。
扑通的一声，身体倒在了地上。
支撑着她意志的最后一根柱子轰然断裂。
元雾远远的看着铃衣，目光平静而又冷漠。旁边是那名骑士。
当年那些由马贼变作的骑士，被巫术变成了神国的骑士，如今骑士举起长矛，像是审判邪恶的异教徒。
铃衣的目光里带着疑惑，这样的疑惑一直到她死亡。
最后一名骑士终于也变成了石像，一道归于永恒的，还有那名红裙少女。
她睁着眼睛，目光到最后，并没有悲哀与愤怒，只是单纯的疑惑。
没有人可以解答她的疑惑。
她已经死了。
记忆里那种悲痛让柳浪有些难受，可眼中的元雾，仿佛在压制着那些情绪。
他淡淡的看着这一切，不断的想着永生两个字。
距离完成自己的梦想，也只差永生。
只要能够说服自己，说服自己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就好。
同情，悲悯，热血，情爱，说到底，不过都是人类的低级欲望。
元雾蹲在红裙女孩儿的尸体旁，缓缓的合上眼睛。
许久不曾下雨的沙漠，居然在这个时候阴云密布。
柳浪怔怔的站在原地。虽然早就知道铃衣是魔女，魔女的结局不怎么好。但他没想到这一幕来的如此残忍。
他看着黑压压的天空，看着元雾抱起小女孩尸体惺惺作态。
看着远处的拉斐尔震惊的神情。
很多事情的结局，他已经想到。
这个故事的最后大概还会有一次转折，但他已经不需要再看下去了。
后面的事情他已经可以猜到。
他也知道了自己与元雾为何相似的原因。
一切的一切，全部随着魔女的死亡，或者说早在元雾听到了至高者的蛊惑时，柳浪就已经将一切串联起来。
他现在终于明白了齐玉说起的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那还是自己第一次见到齐玉，在奔赴讨伐原罪嫉妒的路上，齐玉曾经说过一句话：
“谎言才是最大的罪恶。”
世界一切正常，反倒是元雾所创造的时代消失了。
这一切都表明，元雾选择了错误的一方，并且……杀死了真正支持他的人。
他从很多年前起……就相信了一个错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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