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0拼图

　　许之铭跟着关玮在花样繁多、中西结合的食堂里逛了个遍，勉为其难地挑中了一杯西瓜汁。

　　关玮总算明白他这弱不禁风的小身板是怎么来的了，挑食程度简直可以和厌食症媲美。心说等你到了姐手里，非得好好治治这娇生惯养的毛病。

　　就连这杯西瓜汁他都只喝了一小口，就沉默寡言地观看壁挂光屏播出的早间新闻，主持人正连线国际异管局官员，就日益临近的投票进行不痛不痒的访问。

　　“你支持哪一边？”

　　这个话题具有广阔的延展性，上达人生下及心灵，以她的功力，只要对方开口，一顿饭不冷场绰绰有余。

　　然而许之铭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没按剧本搭戏，“对你来说，审问过的僵尸只是报告上的一堆文字，用完就丢掉了。但对僵尸来说，坐在你们对面的那一刻，他们的人生就毁了，他们是冒着生命危险在给你们提供帮助。”

　　“？？为什么？”被扣上这么大顶帽子，关玮觉得有点冤。

　　他微微垂着头，望着几乎没怎么动过的西瓜汁，“这里的僵尸基本都是黑户，有户口谁会来干这个？来这的都是想拿工作证，用工作证去申请户口，就不用再东躲西藏了。可现在呢，等案子查清楚了，你把报告交上去，这些黑户就藏不住了，都会被抓进去。”

　　关玮明白了，他之前生气不止因为她对犯病的僵尸袖手旁观，还有“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的复杂情绪。

　　“黑户本来就不应该纵容，何况没能申请到户口完全是他们自己的原因。三四十、四五十岁的僵尸，如果从年轻就好好干，干满五年拿一个工作证很容易，可他们朝三暮四，一年都坚持不了，还要执法部门予以姑息？”

　　“这是彭彬说的吧？”许之铭嗤之以鼻，“管理层的话，有几分可信度，得掂量掂量啊。黑户工资低，粘性大，为了工作证不敢离职——这么好用，企业怎么会遵纪守法地给发工作证呢，发了还怎么掌控？这算是雇佣僵尸的企业大家心知肚明的潜规则吧。地下城的工地里，干满五年的不在少数，甚至十年以上的都有，因为有些要求技术的岗位需要经验丰富的长期工，企业就会以工作证为诱饵控制他们。”

　　关玮坐直身子，“地下城里僵尸的工龄，你是怎么知道的？”

　　“审问僵尸前，需要熟悉口音，对口音做辨别的时候问到的。维修工基本都超过五年了，最长的是十一年。”

　　她就像突然开了天眼，整个世界豁然开朗，刹那仿佛瞬移到办案室的扶手椅上，无数光屏在眼前飞速轮转，证词、名单、照片……只眨眼的工夫，她猛然抬手在空无一物的虚空里一点，“找到你了！”

　　若非许之铭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恐怕会以为他见鬼了。

　　关玮霍地起身，对着耳机大喊：“集合！十分钟后开会！”

　　然后她从容地打包了四份早饭，不忘多买两打西瓜汁，够许之铭喝一天的了。

　　当肖恩历尽艰辛地把两只眼皮撑开，被会议桌上颜色诡异的饮料吓了一跳，尝一口居然是咸的！“你什么时候这么重口味了？”

　　冯敏朝客厅递个眼神，弦外有音地耳语，“这叫爱屋及乌。”

　　肖恩往客厅瞥了一眼，只有一打被嫌弃的西瓜汁丢在桌上，“屋”是谁啊？

　　“那谁，小蜗牛，你把魏澜头转过来，朝我看齐，对就这样。”关玮在会议桌一端小幅度地踱着步，组织了一下语言，“我刚才有个灵感，咱们之前从死者入手四面碰壁，几条路都走不出个头，不如换个思路，直接从凶手入手，做个画像。”

　　“这个以前讨论过，走不通的。”冯敏说：“首先，凶手的信息太少，拼不出一个有辨识度的拼图。而搜索圈又太大，哪怕就以掌握爆破技术的群体来说，几十个僵尸工加十几个工程师，还有临时抽调的、离职的，至少两三百，不可能一一去审，就算能调齐警力，泛泛地审问也很难问出结果。要想做画像，得找到更多关于凶手的特征。”

　　关玮双手撑在桌上，笑了笑，“凶手的特征，全都藏在我们的证据里。”

　　她把冯敏提到的几个要素写在身后光屏的中央，又在左上角写下“技术”两个字，“一，凶手精通爆破，这是个精细的技术活，临时抽调几个月谈不上精通，所以‘临时工’排除。”

　　她在“临时工”上打了个叉，并挨着“技术”添加“门禁”，“二，我们暂时没有理由不信任这套号称挡得住步兵的门禁系统，那么案发时不在地下城的就可以排除。”

　　“离职员工”被叉了出去，“情感”和“威望”相继新增。

　　“先说情感。这个案子，从看见尸体，我就对凶手的动机百思不解。刻意曝光尸体并且极力维护死者的遗容是为了什么？排除报复社会感染人类这一项。”

　　魏澜：“僵尸变态。”

　　肖恩不赞同，“如果说凶手心理有问题，我更倾向于某种仪式性的东西。”

　　师瑶鼓了三遍勇气才在冯敏的鼓励下开口，“我觉得……不太像变态。”

　　“为什么？”

　　“啊？就、就是直觉……”

　　关玮罕见地没批评她，“尸体上没发现指向变态的证据，魏澜你这是有色眼光，是个僵尸就变态啊？仪式性，刚开始我也想过，但同样证据不足。温迪虽然穿戴整齐，可是衣服非常简单，没化妆，也没穿鞋，这不符合‘仪式性死亡现场’的特征。”

　　冯敏沉吟着说：“如果不考虑凶手之前对温迪的加害，现场更像爱护有加、感情深厚的入殓。”

　　“嘿！”肖恩兴奋起来，“那不就是我的狗血剧吗？”

　　“确实是狗血剧启发了我，我有个大胆的假设：凶手爱慕温迪——等我说完肖恩，不是彭彬——彭彬说他没有去过焚烧塔，这符合温迪的行为逻辑，那么‘伏地魔’的证词就是编造的，为什么呢？目的很明确，就是将我们的视线引向彭彬。”

　　冯敏恍然，“因为彭彬和温迪的关系，很容易被误认作第一嫌疑人，于是凶手一石二鸟，既杀害了温迪，又嫁祸给彭彬。”

　　关玮目光一扫，“那么，对温迪爱恨交织、对彭彬恨之入骨的会是什么人呢？”

　　师瑶茅塞顿开：“情敌！”

　　“加十分！”关玮转身在“情感”项下补充：“憎恨彭彬”。

　　“等一下，”肖恩疑惑地说：“如果凶手是‘伏地魔’，他不符合‘技术’这项啊。”

　　“我没说是他啊。”关玮毫不留情地打击了他，“这就引出一个问题，如果‘伏地魔’不是凶手，就必然是受到凶手的唆使，那么他为什么听命于凶手呢？”

　　魏澜的二维头像正对着“威望”这个词，他说：“你是指，凶手位高权重，逼迫的他？”

　　“不，”冯敏回忆着说：“审问‘伏地魔’的时候你没在场，不然就能感受到他对温迪的感情，那不是演技能装出来的。他那么爱温迪，不太可能屈从于威压而做出对温迪不利的证言。我认为关玮的意思是，他非常顺从于凶手的意志，并且在温迪这件事上和凶手想法一致，因此自愿做的伪证。”

　　“还有个一直无法解决的疑点，就是凶手如何进入设备层安置尸体却能躲开14双眼睛？”关玮故意停顿片刻，卖了个关子。

　　师瑶傻乎乎地捧场，“怎么躲开的？”

　　关玮气势如虹地一挥手，“很简单，所有僵尸都在说谎！”

　　肖恩瞠目结舌。

　　但冯敏很快消化了她的话，表示赞同，“我倒觉得这是最有逻辑的一个思路。凶手在僵尸中享有威望，出于某种原因僵尸们都自愿听从他、保护他，在维修那天给他提供了来往的便利，并在之后做伪证误导我们，导致我们每每发现路子，却总在原地打转。”

　　关玮接话，“就像有只手在背后玩弄我们，今天我们就要找到这只手！从常规经验考虑，威望高的一般是与群体具有同样特征、地位高、资历长的个体，首先排除人类工程师。地位高，在爆破队来说，可能是小组长；资历长，也就是工龄长——不，我没胡说，咱们被糊弄了，地下城里五年十年以上的僵尸并不在少数，不信可以去找一线的工程师核实，但要绕开管理层。”

　　把这两点加到“威望”下面之后，她圈中几个要点作结，“所以我们要找的嫌犯是：男性僵尸，爆破队的小组长或工作五年以上的老员工，技术纯熟，憎恨彭彬。”

　　画像初步拼出，同时搜索圈缩小到20个个体以内。

　　冯敏仍然紧锁眉头，“嫌犯冷静缜密，既然能教唆其他僵尸做伪证，他自己肯定会准备一套以假乱真的供词，就算20个，审问起来也很难甄别。”

　　关玮神秘一笑，“那就不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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