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章】天为盖地为庐
走出玉器店，苏小霜觉得自己又能呼吸了。
现在两个人的身上真是半分钱都没有了。
看着失明的陆青，想想他当时有些慌张的表情和被抵押的鸣蝉，苏小霜实在说不出责备的话。
更何况，是自己先把他一个人放在那儿，这才……
“哈！现在我们两个是真真正正的穷光蛋了！”苏小霜干笑着。客栈是没钱再住了，吃饭也成了大问题。
一对男女从他们的身边走过。
男人正往那姑娘的鬓边插上一朵桃花，姑娘羞涩的脸都红了。
对了！客栈不远处有一片桃花林，苏小霜记得自己刚来这边时还在林中的小溪里取过水喝。
可以去溪中摸两条鱼来果腹！
当两个人赶到那里时，天色已近昏黄。
苏小霜从小就是摸鱼的一把好手。这可难不倒她！
水面晶莹透亮，在夕阳的映照下泛着金光。那金光随着水波摇曳，缓缓流向远方……
苏小霜脱下鞋袜，将衣服下摆熟练地向上一卷，一只脚尝试性地踏入水中。她的脚小巧而白皙，一进入水中，凉沁沁的感觉包围了她的脚踝。
正逢春汛期，时不时有鱼跃出水面。微风夹着几片飘飞的嫣红花瓣，轻轻拂过小霜的脸颊，让她很容易就想起了几句诗：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
不多时，苏小霜拎着两条肥美的鱼回到了岸上，又拾了一些枯树枝。不过，苏小霜盯着眼前的东西犯了难——
怎么生火啊？
太阳已经一点一点落下去了。林中有些昏暗，苏小霜沾了水的双腿觉得有点冷。更重要的是，生着的鱼，也太令人难以下咽了……
“惨了，我不知道怎么生火……”苏小霜发愁地望着面前的枯树枝。
“我带了火燧。”陆青从腰间摸出一个小铁片，“把这个和石头敲击着试试。”
几点微弱的火星随风而散，但已足够令人惊喜。
在苏小霜的不懈努力下，树枝终于燃烧起来。亮红色的火焰伴随着噼里啪啦的清脆响声不住跃动。
火光照亮了陆青的左半边脸，轮廓映照出的阴影随着火光的跳动忽明忽暗，显得他神情柔和，看上去更加俊美。
苏小霜一边烤着鱼，一边偷偷地抬眼看他。陆青的眸子盯着火堆，双眼看上去明亮十分，不似失明之人，让苏小霜多少有些心虚。
她看到陆青的眉毛微皱。“我好像闻到焦味了……”
苏小霜低头去看时，果不其然——鱼的一部分已经焦黑了。浪费食物是很可耻的！苏小霜清清嗓子，假装很自然地把鱼拿了下来，“也还好，味道其实是焦香焦香的啦。”
那边的陆青竟然点了点头。
也难怪——他的中午饭吃的不多，折腾到这会儿早饿了。
苏小霜一边吹着鱼，一边小心翼翼地把鱼扒拉开。一股热气瞬间冒出，苏小霜不住地吹手，“好烫啊！”
鱼的表面部分焦黑，剩下地烤成了黄褐色。撕开鱼肉，里面的部分倒是白嫩多汁，看上去十分诱人。也是因为鱼太过肥美，靠近鱼骨的部分还不很熟。
苏小霜撕下一块黄褐色的肉尝了尝。还不错嘛！因为外层烤的比较久，水分被烤干了，口感比较酥脆。味道虽然淡，但鱼本身的鲜味和微微的腥气为这一餐增色不少。重点是——苏小霜也饿了。
苏小霜又拣出一大块肉质比较鲜嫩的部分，细心地吹了吹才送到陆青嘴边。
陆青早就闻到香气和热气在飘进了。他用手接过来尝了尝，“好吃。”
苏小霜第一次看见陆青脸上露出一点像孩子般的笑意。不是嘲讽，不是捉弄，不是冷傲。她也不自觉地弯起了唇角，“那是因为是我烤的嘛。”
饱餐一顿后，地上狼藉一片。
陆青和苏小霜并排躺着，枕着手仰面朝着星空。
“好好看啊。”苏小霜由衷感叹着。“星星真的会眨眼。”
陆青睁着眼睛，好像也在望着星空。他的声音像树叶搔过静谧的湖面一样摄人心魄，“以天为盖，以地为庐。”
他什么都看不见。只是忽然觉得，这样的氛围很惬意美好。身下是松软的桃花瓣，清风混合着桃花的香气与一种淡淡的茉莉味道钻进他的胸腔。还有一个人一直在他身边喋喋不休地说着话……
一夜天明。
虽然可以一直留在这里吃烤鱼，但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我们可以去卖鱼？”陆青提议道。两个人已经当街而站很久了。
“我们没有篓子什么的，来来回回还不够折腾呢。如果又出现个戏班子可以带着我们两个回武馆就好了……”
陆青抿了抿唇。
他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一路上都得靠着小霜去照顾自己，因为失明的他什么都干不好……
一阵车队经过，马头上系的铃铛响得欢。
苏小霜眼前一亮，喃喃自语道，“我这真是开了光的嘴啊……”
当即冲上前去拼命地挥手，朝着马上的领头人扯着劲儿地喊，“姜师兄——姜师兄——”
马上是个精壮汉子，他也看见了苏小霜，惊得瞪圆了眼，说话声也瓮声瓮气的，“小霜！怎么是你？”
苏小霜和陆青很自然而然地坐上了苏氏武馆的马车。
“这是怎么啦？你出来玩还不快去，师父天天念叨！”
“一言难尽哪。这是我朋友陆青，”苏小霜指指陆青，“我们两个身上一分钱都没有了。还好遇上了你们！这是去干什么了？”
姜师兄答道，“全胜镖局人不够，来武馆里借人手。刚好走的是这条线，要不回来途中还遇不上你们呢！”
苏小霜点点头。爹和全胜镖局的李镖头是旧相识了，平日经常帮着运镖。
有了马车，行进速度快了许多。几天后，就到了苏小霜心心念念的苏氏武馆。
馆主夫妇十分热情地接待了陆青。
清晨，陆青站在廊下，听着武馆的弟子喊着有力的号子，挥出一招一式。
“会很无聊吗？”苏小霜笑意盈盈地从身后出现。“姜师兄也太不细心了，早上也不知道给你多披一件衣服。”
陆青摇摇头，“我不冷。”
“那冷了要记得告诉我们啊……我先过去一下。”脚步声渐渐飘远。
陆青摸索着梁柱，缓缓坐在廊边。
在青莲教的时候，他是左正使，万人敬仰，执行任务也是雷厉风行，无往而不利。
这几天他了解了作为一个普通的，甚至是有些孱弱的人的感受。
什么都做不了，一直挣扎在黑暗中，满心的惊惶与不安，但是……有人理解，有人照料，有人关心……
好像也不赖。
他微弯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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