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叶大夫,再见

　　

　　早上六点钟，床头的闹铃准时响起。

　　温妤翻了个身，从床上爬起来。她先按了下墙角的饭锅，锅里的米和红豆已经被浸泡了一宿了，现在熬粥，能省不少时间。紧接着，温妤轻手轻脚地换衣服洗漱，再简单地收拾一下她的小房间，电饭锅里的粥就已经熬好了。

　　她盛了一碗，搭配着一个馒头和一碟咸菜，就是她每天的早餐。房东赵阿姨说了，红豆可以补血，馒头配粥能养胃，所以她每天都这么吃。

　　已经深秋了，温妤的小屋子里还没开始供暖，窗户上也蒙上了一层水汽。她穿着白色的高领毛衣，坐在饭锅旁边的小凳吃饭。她租住的屋子并不大，就是一个居民楼的插间，只搁得下一张床和一张书桌，洗手间跟房东大娘共用一个，平时吃饭看书就都在这张旧书桌上。

　　可温妤住在这里，却觉得心里格外宁静，似乎连迎面吹过来的风都是甜的。她特意买来紫粉色的壁纸来装饰自己的小屋，窗台上养着晚市上买来的月季。

　　她跟经理请了一天的假，在母亲的忌日回甘南县一趟，给母亲扫墓。温妤怕买不到票，一大早就去了火车站，买完了票便坐在候车室里，一边翻看一本画册一边喝着一袋牛奶。

　　这时，有人走过来，微笑着跟她打招呼：“小姑娘，我有碰到你了，你去哪里？”

　　温妤抬起头，是顾市长，他穿了一身轻便的运动衫，带着鸭舌帽和墨镜，跟前两次看起来大不一样。她有些意外，站起身来：“顾叔叔，你怎么在这里？我要去甘南县一趟，你呢？”

　　顾市长在她身边坐下来，微微笑道：“真巧，我也去甘南县，那是我的故乡。”

　　“是吗，我也是甘南县人”，温妤说着，意识到自己手里拿着半袋牛奶，忙从包里掏出一包牛奶：“顾叔叔，你也喝点牛奶吧。”

　　“谢谢你”，顾市长没客气，伸手便接过来：“你是甘南县人？四中毕业的吗？”

　　温妤点点头：“你怎么知道的？”

　　“四中是个重点中学，你看起来很乖，成绩应该很好”，顾市长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以前是四中的老师，教数学课。”

　　温妤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下舌头：“可是我上学的时候数学成绩就不太好，有时还不及格”，她想起了什么，又问：“对了顾叔叔，我妈妈以前也在四中教书，她叫温灵芝，教语文的。”

　　顾市长愕然片刻，随即含笑：“不认识，我很久之前就不再四中教书了。”

　　“哦”，温妤有些失望，没再说话。

　　两人是老乡，又去同一个地方，便一同坐上火车前往甘南，算是做个伴。下了车，顾市长去一早定下的宾馆休息，却跟她约好坐晚上的火车一起回滨江市。温妤答应下来，之后便轻车熟路地去市场买了一束白菊，给母亲扫墓。

　　母亲的墓碑就在公墓最里边的西北角，她生前一直喜欢安静，死后埋身之处也是一个小角落，鲜少会有人来打搅她。这个地方还是韩咏骁帮忙选的，她嘴上不说，心里却一直为这事对他心存感激。她跪下去将墓碑前的落叶打扫干净，将自己带来的白菊放下。

　　她是这世上最不孝顺的女儿，为情所困，身陷囹圄，三年来都不曾来看过她的坟。

　　对不起，妈妈，这三年我让您蒙羞了，您是最好面子的人，却有一个坐过牢的女儿。希望您原谅我，以后，我会平平静静地生活，时常来看您，不再让您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里。

　　她就那么跪在墓碑前，除了忏悔，没什么别的话，可是这里是离母亲最近的地方，她只想在这里呆着，多陪陪母亲，直到顾市长打电话过来，她才匆忙赶去火车站。

　　隔着老远便看见顾市长站在站台上等她，很云淡风轻的姿态。然而对温妤的态度，却有了微妙的变化，他买了一袋子零食，笑道：“要坐那么长时间的火车，太无聊了，你们女孩子喜欢吃零食，我就买了点。”

　　温妤礼貌地道了谢，却没吃，这也是她母亲从小给她养成的习惯，不吃陌生人的东西。这个顾叔叔虽然是老乡，又是叶子明的姑父，可两人认识的时间也不长，远远没有熟悉到这种地步。顾市长也没有太在意，一直在玩着自己的平板电脑。

　　叶子明开着自己的丰田车，远远地看见姑父出了站台，便按了按汽笛，又打了双闪。这时，他忽然发觉姑父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是温妤。

　　她穿着极简单的牛仔裤，驼色短靴，上身穿着一件乳白色呢子外套，因为怕冷，所以连外套的帽子也戴上了，看起来十分乖巧可爱。

　　“姑父”，叶子明冲着他们挥挥手：“我在这呢。”

　　顾市长紧走两步，又过头看着温妤：“温妤，你跟我们一起走吧，女孩子家晚上一个人打出租车不安全……你去哪，看看子明能不能顺路送你一段。”

　　说话时，叶子明也已走上前来：“姑父，你们这是……”

　　“一个小老乡，凑巧一起回了趟甘南县，就带她一起回来了”，顾市长轻描淡写地解释，有道：“太晚了，先把她送回去吧。”

　　叶子明也说：“是啊，火车站附近黑车多，还是我送你吧。”

　　温妤推辞不顾，便上了叶子明的车，报了地址，让他送她回去。她实在有些困了，坐在后座上不停地打瞌睡，勉强撑到了车子到达她租住的小区门口。

　　叶子明往里看了眼，她住的地方是一个老式小区，里面的路灯坏了一大半，黑黢黢的。他犹豫了下，坚持把车子开到他们单元楼下。

　　温妤道了谢，推门下车，推开单元门，才发觉里面的声控灯坏了，凭她怎么跺脚都不亮。这时候，她伸手向衣袋里去掏手机，想打开智能手机的手电筒功能，她还得爬上六楼，可不想像个瞎子似的一直摸黑。

　　她翻出手机，一时没拿稳，手机一下子掉在地上。温妤暗暗叫苦，蹲下身去摸索着。忽然有一束光，从头顶直直倾泻而下，她被这亮光照得一清二楚，叶子明却在这一束亮光的后头，她看不清他的脸，只看得见他瘦瘦高高的轮廓，像一座孤峰屹立在她身后。

　　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过去，在美院读书时，偶尔在外面疯玩得有些晚了，被寝室管理员锁在门外。好说歹说央着她开了门，可寝室已经熄灯了，程锐被寝室管理员拦在门外，却又怕她摔着，举着智能手机给她照亮楼梯……

　　“谢谢你，谢谢”，温妤轻声说，她其实很贪恋这一刻叶子明给她带来的心安，可那是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留也留不住。

　　堕过胎，坐过牢的她配不上任何人，尤其是像叶子明这样简单纯粹的人。

　　未来的路再黑暗，她都得一个人走下去。

　　她捡起掉在地上的手机，自己开了手电筒，对着叶子明微微一笑：“叶大夫，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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