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章 带你去江南
“我知道你担心，下次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他放下碗，将她拉坐于床前，温声细语地哄着。
“该喝药了。”哪怕再如何温存，叶笺记下的事，从来就没有忘记过，“我去给你拿一两颗蜜饯。”
顾璞本来想说不用了，可见她已经起身，实在是不想浪费了她一番苦心，也就没再说，闷头把碗里的药灌个干净。
眼看还有一两步就快到房门，房里却突然传了一阵打破碗碟的声音。
叶笺脸色一白，急步进去，“怎么呢？是伤着哪里呢？我看看……”她一靠着床就慌乱地摸索。
“没伤。”顾璞抓住她四处检查的手，“只是，今日的药，不妥。”
“不妥？”她皱眉一想，这药，是她亲手抓的，而且，行医最忌抓错和用错药，这些，她自独立行医以来，就没出现过一次。况且，退烧的药，实在算不上难，怎么可能会出错？
她狐疑着正要弯腰把地上的碎片捡起来，顾璞先一步拉住她，“不得……莫割了手。还有一处地方，亦可查看。”
“你是指罐中？”
“不是，你且过来。”顾璞向她伸手，将她安坐在榻上，“药从口中进，自然留有味道，你闻闻，便可知晓。”
叶笺不疑有他，凑向前。
嘴上跟着便遇了袭。
脑袋空白了一秒，她立马就反应过来贴着的为何物。
一使力，毫无防备的顾璞就被推到了床板。
“咳咳咳……”
“你……你，没事吧？”她脸上有些难堪，想向前又不向前。
顾璞捂住胸口，一派伤得更重的腔调道，“无事。”
“你骗我。”叶笺站在离他远些的地方，“这药根本没有不妥。”
“我哪里骗你？”他不知道她是怎么看出端倪的，“我是说药不妥，这不妥，指的是苦了些，大约是你水放少了，又或者是煎的时候，多了那么点时间。我并未说过，药错。”
“你……”叶笺被噎住，把他丢在原处，转身就走。
“哎哎哎，”顾璞下床追过来，“生气了？”
“没有。”
没有把他的手甩开，应该是真的没有生气。顾璞得了便宜，很快就跳了话题，“今晚，告诉大娘。”
没头没尾的一句，但两个人却都懂。
“行，你再躺会，我过去告诉他们一声。”
*
吃了两贴药，顾璞已经没什么大碍。
陈大娘一听是顾璞有事要告诉他们，还是关于他俩的，嘴角就一直弯不下来。
怎么说也是年轻过的人，上次她说亲不成，再加上顾璞看叶笺的眼神，那心里头，就跟明镜似的。
这样一想，又觉得有些可惜，她应该早几年就多下些力，没准这会，他俩的孩子，都能走了！
“大娘，你们先进去，我去把菜端上来。”叶笺端进来一个菜，就听到脚步声。
大娘见状，连忙上前把她手里的碟子端进去，然后乐呵呵地拉着她在座位道，“坐着坐着，活儿让小璞来。”说完，她朝身边的汉子踢了一脚，凶道，“去去去，帮小璞去，咱女人聊天你在这里凑什么劲！”
汉子一脸才醒过来的模样扑簌起身，“哦哦。”
看着汉子拐出了门，陈大娘这才继续小声地说着私房话，“小幺，成亲的裙褂可准备了？酒席安排了没，要不要我和大壮跟着操罗操罗？”
“大娘，裙裾我已经买了，用不着喜庆的裙褂，就平时那样可以了。酒席也不做了，现在世道不好，银两还是留着傍身，我就想让你们一家过来吃顿好的就过去了。这仪式是做给别人看的，过得好才是正事。”
“我知道世道是不好，可这话是小璞让你这般说的？”
“不是，是我和他说不用的。”
陈大娘恨铁不成钢地拍拍她的手道，“哎呀，你可真是糊涂，这男人舍得给你花钱，你还不要，莫不成等像我一样人老珠黄的时候再花？那个时候有了孩子，就是有钱，你也得用到孩子身上。”
“大娘，家里银两都是我收着的。”叶笺言下之意就是银两是我管的，不是顾璞舍不舍得给她花钱的问题。
“啊，银两在你这，”陈大娘顿时一笑，“那自然是顶好的。你怎么说就怎么着，我回头让大壮出谷带些鲜味回来！”
“好。”
说完这话，一直在厨房忙活的顾璞总算是出来了。
吃的人不多，所以菜并不多，主要是做起来费时。
叶笺家里坐的是长板凳，四方桌对着的两面各一张。先前叶笺和陈大娘坐的是一张，只说完话，陈大娘就回到对面，如今叶笺坐着的地方，就是椅脚的位置。
顾璞向陈大娘点点头，也不避忌，直接揽着她的腰，往自己的方向带。
叶笺低呼一声，过后便晓得他动作的用意，她脸一臊，也说不出话。
*
三日后。
叶笺换上了新买的红衣，身上除了沐浴后的香花味就是香粉的味道。
这半个月来，半坞谷几乎每天都是大大的晴天。唯独今天，一早起来，不但没有太阳，反而有点凉凉的，总之是很让人舒服的温度。
接近下午，还直接下起雨来。
叶笺喜欢下雨天，因为只有在下雨天的时候，谷里的人才会和她一样留在家中，她也不是谷内唯一一个白日终日在家的人。父亲在世的时候，也就只有下雨天，才会有功夫给她多念书。
顾璞已经把所有事揽在身上，所以，她现在无事可做，只静静地，等陈大娘他们过来。
“张嘴。”屋里又有了脚步声，是顾璞的。
叶笺张嘴，顺便伸手摸摸他的衣裳，他同样也已经换上了新衣。
看着她吃完，顾璞才又从盘里捻了颗蜜枣喂进自己嘴里。
“带你进房间看看。”
顾璞以前住的是她父亲的房间，两个人成亲之后，自然不该分房睡。可是夫妻之间，房|事那是必然的，只是……这事如果是发生在她父亲的床上，叶笺始终觉得心里有芥蒂。
她隐约地和顾璞说过这件事，谁料顾璞想的是和她一样的。
所以，新房便是叶笺原来住着的房间。
“你看看，还有什么需要的，趁天色还没暗下来。”顾璞将她放到床上，蹲下来，等她答话。
顾念起叶笺有腰伤，他已经在床上铺了好几层棉垫。
聪明如叶笺，怎么可能不明白他做这些的原因？既然能经得过他的考虑，她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遂摇摇头，道，“没有了。”
“这蜜枣很是滋味，还要来一颗吗？”顾璞摩挲着她的脚踝问。
叶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你在房间也放了蜜枣？”
“怎么呢？”他坐到床边，将她的脚拿到腿上，撩起下裙，一边帮她揉脚一边说，“我听人家说蜜枣的寓意好，想着也没有多花多少银两，图个吉利，就各处都用小碗放了些。”
“没想到你也相信这些。”叶笺笑笑。
“怎么不信？凡是能让你多沾些好运的法子，我都愿意去相信。”
叶笺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好话炸得心头一酥，那种好不容易压下心头的雀跃兴奋一下子便似长了翅膀，借着这话带来的撼动，彻底铺天盖地地将她卷席得一干二净。
“再吃一个？”
话毕，唇上便挨了个凉凉的枣子。叶笺不是很喜欢蜜枣的味道，但知道它代表的意思，还是舔了舔它上面的糖霜。
只是还没张嘴，枣子就被人拿走了，跟着，就是顾璞那明显是嘴里含了东西的说话声，“我替你吃，好运气就都过度给你。”
叶笺没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脸上有些羞愤，伸手就在他肩膀上打了几下，其实也就听着声音大，并没什么实质力度。
“走吧，咱们出去，晚上再回来。”他特意咬重了晚上两个字，那里头的意思，明显得不能再明显。
自然，又是免不了叶笺一顿发泄羞愤的手舞足蹈。
*
叶笺和顾璞没有父母，所以就只请了陈大娘和她的汉子，既作为长辈，也作为见证。
阿壮清早就去谷外挑了些鲜美的鱼虾和佳酿。
两个人来的时候还特意跟着换了套新衣裳。
本来顾璞说他一个人在石屋外迎接他们就好，谁料叶笺执意要出去，他向来是拿她没办法，也就只能顺她的意。
“哎呀，小幺，这都起风了，你还出来做什么。”一只脚才踩上石路，陈大娘就见到顾璞揽着一身红衣的叶笺。她顾不得理身后的汉子，三步两步向前就是和顾璞带她进屋去。
等屋内两人坐下来，顾璞准备折回去帮汉子提东西的时候，汉子这才一摇一摆地进到屋来。
汉子见顾璞迎上来，手一伸，就将料理完的鱼虾递给他，让他去装盘。
早先就备好了盘碟，因此顾璞没用多少时间就把东西端上来。
也不知道陈大娘和叶笺说了什么，顾璞进来坐下来那会，她的脸就红红的。
顾璞没见过叶笺喝过酒，自然就不清楚她的酒量到哪里。但心想今天是她成亲的日子，也就用个小盏给她盛了一点尝尝滋味，反正是在家里，也不担心她能有什么事。
陈大娘也不怎么吃酒，于是汉子带过来的一瓶酿酒，就几乎是都进了顾璞和汉子两个人的肚子。当然，劲头是汉子带起的，他就这么一杯接一杯地敬来，却每杯都带了句好话，顾璞推脱不下，就只能喝下。
好在，顾璞的酒量不错，汉子带来的也不是烈酒，这才让这顿饭吃得其乐融融。
*
送走了陈大娘他们，顾璞简单收拾完东西，就灭了厅中的香烛。
“你先坐着，我去把合卺酒拿来。”把叶笺放到床上，顾璞又交代了句。无他，叶笺饭后似乎变得有些不对劲，大概是她不怎么盛酒力。人不算迷糊，半是清醒，半是黏乎。
将盛放合卺酒的托盘放到床头的柜子上，顾璞一边坐下来，一边拿起两杯酒，把其中一杯大半的酒都倒进另一杯中，然后把只剩下几滴酒的杯子给了叶笺。
叶笺跟着他的动作咕哝着把那几滴酒喝完，脑袋一空，就倒到顾璞身上……
*
次日，叶笺醒过来是因为听到了比寻常声音大上许多的肥啾叫声，跟着，她手指一动，就有箜篌的乐声传来。
没错，是她的那架箜篌的声音，只是谁人在弹奏？
她撑着微微起身想要一探究竟，谁想到身没起成，倒是引来一阵撕扯痛感。重新跌回原来躺着的地方，她才发现她现在，并不在床上，而是在摇椅上。
上面已经垫了好几层的棉垫，到这里，她大概猜到是谁把她搬出来，又是谁在弹她的箜篌。
“还好吧？”箜篌的声音停了下来，叶笺感觉顾璞走过来蹲到了她的摇椅边。
昨晚……
“昨晚……”两个人想到一块去了。昨晚，叶笺不清醒，但顾璞并不然，他之前从未有过女色，画本更是几日前才开始看的。可是这书上说的，和实际，那真的是天差地别。
他仔仔细细地研究了差不多半柱香的入口，叶笺却在一旁吭吭唧唧地，他就只能硬着头皮……
最后，当然是伤到了。
“无事。”顾璞难得脸红，不过叶笺是瞧不见的，可若是他说话的语气和平常那样不露端倪，她倒是可以装作不知情。
偏他不能。
一时之间，空气尴尬地静默下来。
“累……就，再睡一会。”好久，还是顾璞先开的口。
叶笺摇摇头，小心地往旁边挪了挪，腾出一个空位，然后用手拍了拍，“上来。”
顾璞犹豫了一会，还是依言躺上去。
摇椅的承重还算不错，两个人躺在上头，也没什么咿咿呀呀地叫。
天开始凉下来，是入秋了。半坞谷的秋季向来短，倒却是最让人舒服的，就好像人的一生，舒舒服服的日子，就那么点时间。
“顾璞，你看，起风了。”
“该给你添衣裳了。”
“去年的还没穿完。”
“留着慢慢穿。”顾璞揽过她，望着远处的人来人往，温声道，“有机会，带你去江南，咱们在那里建一间房子，然后，一年四季，都是春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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