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夜宴(1)

　　“我敬爱的陈大将军，您可算来了，我还怕你姗姗来迟呢！在宴会开始之前，我想私下里先找你好好聊一聊。身为一个妇人，我知道不该找你谈论朝局之事，更不该在这场家宴之前提及，然而我觉得，那件事在今晚恐怕是难以避免的话题。此事最近在福州城传得沸沸扬扬，想必陈叔叔也是心知肚明的。如果您现在要在我面前假装一无所知，或是等会儿你要是在宴会上故作沉默，那么我就不认你这个陈叔叔了，以后我只喊你大将军，再也不想理你了。所以，我们好好谈谈吧。”

　　闽天德五年三月，枢密使林仁旋的夫人张霞对前来将军府参加夜宴的禁军统帅陈诲说道。张霞的父亲张廷晖和陈诲是来自建州同一个乡里的发小。吉苑里在建安县的管辖范围，而这个建安县在东汉末年的三国时期就设立了，大唐武德年间升格为建州，管辖着周边的几个县，州治之地就在建安县，位于闽国的北部。张霞从小把陈诲喊作“陈叔叔”，早已经习惯了。今天第一次如此一本正经地称呼陈诲为大将军，可见其说出此番话语时的严肃神情。究竟是什么事情使得枢密使夫人如此严肃呢？

　　事情是这样的。此前，林仁旋行使枢密使职权，向太后和幼主奏请，提议出兵唐国设置于江南西道的百胜军。对此，朝野议论纷纷，只有少数将帅支持出兵，大多数文武官员保持了一贯的沉默，且都与林仁旋保持了距离。甚至有极少数御史台的年轻言官坚决反对出兵，认为闽唐之间的战事才消停不久，不宜再次开战。这些年轻的言官是最近才通过科举选拔任命的，一腔热血在口，光动嘴皮子而不动脑子，且对朝中大臣无所畏惧。如此一来，对于是否出兵一事，朝中迟迟没有定论。因此，太后没有准许林仁旋的奏请，但也没有否决出兵的提议，并允许大臣们继续商议探讨。

　　为了拉拢朝野人心，林仁旋想在将军府举办一场夜宴，邀请朝野人士前来赴宴。考虑到朝野大部分人士眼下对出兵一事的冷漠，林仁旋身为提议出兵的当事人，恐怕很难邀约到这些人到场。于是林仁旋让夫人张霞出面，以家宴的名义，邀请朝野人士的家中主母共聚，主君则权当作陪。这样，些许能让那些人放松警惕，毕竟存在着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妇人面前避谈国事嘛。虽说是家宴，主要邀请朝野各家的主母，但张霞心里跟明镜似的清楚，她的夫君是想借此机会，听听部分朝野人士不赞成出兵的真正理由。在送往各个达官贵人家中的标准请帖上，张霞特意在同样的内容后面加了一句话：“请贵府主君于百忙之中务必陪同主母赴宴，能同时邀请恩爱非常的您们二位同时莅临舍下，是赠予我们新婚夫妇的最好礼物。”

　　陈大将军还是来迟了，他白天去视察了城外的军营，当他从军营回到家里的时候，本以为时间还算早，谁知将军夫人已经等不及独自先赴宴去了。大将军陈诲换下一身戎装后，这才急急忙忙地往林府这边赶，没想到刚进了林府的大门，就被张霞这丫头拉到了偏室，劈头盖脸就是一句“敬爱的陈大将军”。陈诲听着十分别扭，但没有打断张霞的话，等这丫头把话说完了，这才瞪眼道：

　　“臭丫头，都嫁人了，还是这么一点礼数都没有，我毕竟还是你的长辈。你还敢不认我这个叔叔？除非你先不认你爹去。枢密使呢？要谈让他来跟我谈，你一个妇道人家，找我谈什么！林仁旋？林仁旋？本将军大驾光临，你还不出来迎接本将军！”

　　陈诲说着，便叫喊起来，一点儿也没有长者之风，倒像是菜市场卖肉的屠夫。事实上，陈诲自小就是如此的个性。虽然与张霞的父亲张廷晖是发小，但陈诲却是来自迥然不同的家庭。不像张霞的叔父张廷德有着很高的读书热忱，并且天资聪颖，读一本书下来往往过目不忘，而张廷晖身为家中长子又可以继承家业，那是一片方圆三十里的茶园，以及祖传的造茶工艺。对于陈诲而言，读书读不进去，没有一个鸟用，老陈家也不行，陈父只是一个给地主家做工的佃农。而这个地主家便是张家。陈诲从小就担忧，自己的将来似乎注定还是一个给地主家做工的佃农。

　　陈家虽然是给张家做工造茶的，但陈诲和张廷晖、张廷德兄弟俩是青梅竹马的发小，从小穿着开裆裤一起长大，都在乡里的私塾读过书。无奈，一来陈诲太过愚笨，没有读书的天分，二来陈诲老大不小之后，家里没钱供养他继续读书。陈诲自小觉得读书无趣，却喜欢耍刀弄枪，对待兵器简直是视若珍宝，更是常常把传说中的十二枝武库戟挂在嘴边。那十二枝武库戟大唐皇帝授赐给威武军节度使王审知的。陈诲当时只有这么一个心愿，那就是去福州都督府看看，听说有十二枝武库戟就立于威武军节度使府的私邸大门前，威风凛凛，还想着要是能得到其中的一枝，那就好了。然而，当陈诲真的来到福州城时，这十二枝武库戟已经成为前朝之物，已经不值一提了。

　　陈诲不想跟张霞这丫头谈及朝中之事，正准备绕过张霞往里走。张霞见状，自然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伸展双臂拦住了陈诲的去路。陈诲再次瞪大了双眼，质问道：

　　“臭丫头，你这是想干嘛？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请帖上可不是这样写的。别以为你陈叔叔是个当兵出身的粗人，就不认识那几个字了。什么恩爱非常的二位同时莅临舍下，什么新婚夫妇最好的礼物。我说臭丫头，你就是这样对待最好礼物的呀？我还急着去见我家夫人呢，那可是你婶婶，你知道她的脾气，我不能再耽误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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