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金陵（2）
唐主李璟的失眠症多半是因为伐闽战败而造成的，想到这，李璟就想到了陈觉、查文徽、魏岑和冯延鲁等人。当初，他们几个接二连三力主伐闽，可是李璟万万没想到，他们这几个嘴上功夫个个了得，到了战场就都成了窝囊废。李璟的失眠症越加严重，心中对战败的执念就越重，简直恨不得，再也见不到那几个窝囊废。只是，心中再多怨恨，李璟总不能将他们处死吧，毕竟除了他们，他这个一国之主又能依靠谁来治理江南江北的泱泱三十州呢？难道要依靠那些南逃的北方士人？唐主李璟想到这个问题，就禁不住摇了摇头。李璟深知，金陵朝堂的北方士人不够务实，只想着自保，常常以客居的心态留在南方，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就准备离开。这样的人如何能靠得住！想当初，李璟试图利用这些北方士人对抗日益掌权的宋齐丘，谁知他们只会一昧地横冲蛮撞，一副誓要争个鱼死网破得到一个你死我活的结果。唐主李璟只是想利用北方士人牵制宋齐丘的党羽们，然而，北方士人却想要取代那些淮南道的本土士人，这自然是李璟不想看到的。想到这些北方士人，李璟默默地叹气道，别怪朕偏袒他们，他们虽然做错了事，理当受罚，可是你们什么事都没做，难道就值得表扬了吗？
没错，朝堂出现南北两派的争端，这原本就是唐主李璟一手促成的，对于这一点，李璟也毫不掩饰自己的制衡手段。李璟是身处高处而不胜寒的寡人，当然要使堂下的他们相互争执对抗，要不然让他们团结一致对抗自己吗？唐主李璟想起即位之初，即保大元年三月，把素来不和的宋齐丘和周宗两位先朝勋旧安排在宰相之位，结果周宗压根敌不过宋齐丘。宋齐丘在朝中的势力日益强大，那些急于功名利禄之徒纷纷趋炎附势，通过宋齐丘的心腹陈觉、查文徽，依附宋齐丘而成为其党羽。宋齐丘以中书令宰相一职权倾朝野，大势提拔其党羽，以陈觉为枢密使，以查文徽为枢密副使。面对这样的局面，唐主李璟唯恐宋齐丘成为超级大权臣，长远来看，会对自己的皇位构成威胁，短期而言，相权一手遮天，将难以控制。为了更好的掌控宋齐丘的党羽们，李璟示意原来的东宫旧僚，比如曾是齐王府掌书记的冯延巳、冯延鲁、魏岑等人，假装为了得到朝中实权，暗中同陈觉、查文徽等人结交。宋齐丘本着用人不疑的心态，接纳了他们，唐主以冯延巳为翰林学士承旨，其弟冯延鲁为中书舍人，以魏岑为枢密副使。为了瓦解宋齐丘的党羽，唐主李璟示意枢密副使魏岑与枢密使陈觉反目，并拉拢另一位枢密副使查文徽，二人联合在唐主面前宣扬与陈觉的过节并加以排斥，陈觉因此遭到冷落，在枢密院的大权几乎被两位枢密副使架空。陈觉作为宋齐丘最为看重的亲信，眼看就要从枢密院中失势，一旦如此，宋齐丘便无法通过陈觉掌控禁军兵力，军中大权旁落，这是宋齐丘不想看到的结果。唐主召宋齐丘入朝为相，试图以周宗制衡，不想周宗无能，宋齐丘独自权倾朝野。对此，宋齐丘心知肚明，唐主这是在敲山震虎，表面上是在冷落陈觉，实际上是对他宋齐丘的不满。既然唐主的最终目标是宋齐丘，宋齐丘为了避免陈觉遭到贬黜，主动上表乞求归隐池州青阳县九华山，表曰：“千秋载籍愿为知足之人，九朵峰峦永作乞骸之客。”毕竟，保住陈觉在枢密院的地位，宋齐丘即使离开金陵朝堂，却尚且还有转机。唐主李璟于是顺水推舟，赐书曰：“明日之行，惜时相许，朕实知公，故不夺公志。”并赐号九华先生，封青阳公，食青阳一县的租税。
保大元年十二月，宋齐丘再次离开朝堂，归隐青阳县九华山。不久，周宗也由右相罢为镇南军节度使，朝中无相，大权皆归唐主。然而，唐主李璟并没有放松警惕，毕竟他不能确定，自己能否永远信任冯延巳、冯延鲁、魏岑等旧僚，李璟担心，冯延巳会不会替代宋齐丘，成为另一个权臣，宋齐丘的党羽转眼成了冯延巳的党羽。对此，深谙制衡之术的李璟，不得不另外寻找牵制的力量，他注意到了一些南逃的北方士人，如孙晟、常梦锡、韩熙载等人，还有来自江西吉州的萧俨，来自闽地建州的江文蔚，以及钟谟、李德明等人，这些人因语言不通，被淮南道的本土士人所排挤，没有融入宋齐丘和冯延巳的党羽中，正郁郁而不得志。
常梦锡和萧俨等人本就对宋齐丘、冯延巳等人的专权感到不满和愤慨。当年，先帝李昪还是吴相时，为了防止穷人成为富人的奴役，颁布法令禁止民间私自买卖男女，压良为贱，凡是买卖奴婢者必须经过官府的审核作券，而之前的被买卖的男女都可以通过支付赎金而脱离贱民，朝中大臣大多受到谴责处罚，李昪因此广获民心。后来，李昪在金陵即位，冯延巳在齐王元帅府掌书记，其弟冯延鲁为东都判官，意欲自买姬妾，奏请允许民间买卖男女。李昪为此召见刑部郎中萧俨，萧俨得知此事，表示此举违背民心，坚决反对。李昪以为然，斜封冯延鲁的奏章，抹三笔，但以冯延鲁愚笨，没有责备。然而，当先帝驾崩，李璟即位，冯延巳等人却突然颁布一则先帝遗诏，允许民间买卖男女。司门郎中判大理寺萧俨愕然，上表称此分明就是伪造遗制，并且弹劾冯延巳等人。给事中常梦锡和萧俨同仇敌忾，也屡次上表，攻击陈觉、冯延巳、魏岑等人都是奸邪小人，不宜留在唐主的身旁。正是这一次的交锋，唐主李璟第一次注意到了萧俨等人，原来朝中还是有人选择站在了宋齐丘、冯延巳等人的对面。只是，遗诏已经施行，若是更改便是公开承认遗诏为伪制，冯延鲁等人则当以死罪论处。这必然是李璟不想看到的结果，因此，对于遗诏之事，李璟对冯延鲁等人只能暂时姑息和优容。若是不能承认遗诏为假，李璟不得不对诽谤此事的萧俨和常梦锡等人做出回应。唐主李璟于是贬黜常梦锡为池州判官，但不久，等此事平息之后，唐主又召常梦锡回朝做户部郎中，且安抚萧俨和常梦锡等人，示意他们，这朝中大臣里面，只有中书侍郎严续能够中立，让萧俨和常梦锡等人依附严续，这样方可以与冯延巳等本土士人抗衡。中书侍郎严续是吴相严可求之子，因迎娶唐国长公主，即先帝李昪之女，因此是唐主李璟的妹夫，算是皇亲国戚了。
保大二年正月，李璟沉溺于文艺而无心治国，于是下诏以三弟齐王李景遂总领朝政，似有传位于齐王之意。李璟此举也是为了试探冯延巳等人是否别有二心。不曾想，翰林学士冯延巳果然有异心，不仅没有劝阻唐主李璟，反而意欲隔绝中外以擅权。萧俨上疏极论，试图揭露奸邪以维护皇权，但奏章皆被枢密副使魏岑和查文徽拦截，无法抵达唐主李璟的手里。最后是侍卫都虞侯的叩阖求见，加上齐王李景遂的再次推辞，李璟才收回诏命。虽然风波平定，但李璟通过这次的风波明白了一件事，任何人在权力面前都是贪得无厌的，若是放任冯延巳等人，恐怕朝堂将出现另一个超级大权臣。为了抗衡枢密院以及冯延巳、查文徽等本土士人，唐主李璟升迁萧俨为谏议大夫，并让他做了翰林学士，又在官禁以内设置宣政院，让翰林学士常梦锡专门掌管机密的命令。不过，令李璟失望的是，常梦锡不知务实，只是整天同冯延巳等人争论劝告，且还不能取胜。李璟无奈，只能罢免了常梦锡在宣政院的职务，让他仍然像以前一样做翰林学士。常梦锡从此称疾纵酒，希复朝会。
冯延巳等人日益扩大自己的势力。朝中不可长期无相，唐主李璟经过权衡，最后选定了两个人出任宰相，一个是代表淮南本土士人的冯延巳，一个是中书侍郎孙晟，出任右仆射，代表着南逃的北方士人，与冯延巳并为宰相。保大二年十二月，闽地内乱，枢密副使查文徽表请兴兵伐闽。保大三年八月，攻克建州。枢密院在军中振臂一挥，冯延巳才刚当上宰相，就已经居功自傲，权倾朝野了。冯延鲁赴闽地任建州监军使，魏岑赴闽地任汀州安抚使。淮南本土士人数量庞大，南逃的北方士人以及其他外地士人语言不通，形同散沙，右相孙晟根本不是冯延巳的对手。唐主李璟意识到，自己已经无法掌控冯延巳等人的野心了。为了稀释冯延巳的党羽和大权，唐主李璟派三弟李景达亲自到青阳县九华山召回宋齐丘。宋齐丘因此第三次被召回金陵朝堂，拜太傅兼中书令，但奉朝请，不预政事。查文徽奏请率军乘胜攻打闽都福州城，宋齐丘的心腹陈觉试图与查文徽争功，通过宋齐丘的推荐，奏请出兵福州。唐主李璟为了避免冯延巳等人战功不断，功高盖主，命查文徽、冯延鲁和魏岑等人在闽地按兵不动，由陈觉另率大军直取福州城。谁知，查文徽、冯延鲁和魏岑等人不满陈觉争抢战功，擅自用兵围攻福州城。令唐主李璟更为恼火的是，几路大军合围福州城，最终却功亏一篑，查文徽被俘，就连已经到手的建州城也丢了，彻彻底底的一败涂地。
这几个窝囊废，李璟原本还怕他们功高盖主，如今想来，真是抬举他们了。每当夜晚来临的时候，李璟就会想到伐闽失败的惨重代价。足足五千两黄金，只是为了换回一个战俘查文徽。唐主李璟想到这些，随之便是久久的不能入眠，以及对查文徽等人的深度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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