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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大雨


  “咚咚咚,咚咚咚……”

  一个身穿已经洗的发白的灰色棉布衣裳,脚底穿着一双草鞋的黝黑少年正在焦急的敲着朱红色紧闭的大门。

  “谁这么不长眼,这种天气还出门?”

  看门的老崔头骂了句娘抬眼看了一眼大门处,不情愿的披上蓑衣走出门房。

  一个惊雷在头顶炸裂,老崔头被吓了一跳,好像一不小心就劈到自己头上似的,本来就不愿意出来开门的老头心里冒出了一堆火气。

  冲着不断响起敲门声处狠狠的吐了口粘痰,却没敢骂出声来,他做了这么多年的乔家看门人,深知来往与乔家府邸的不是王朝中的豪门大阀就是山上宗门的豪侠子弟,谁都得罪不起。

  “小伙子请问你找谁?”

  老崔头打开大门后本来已经压制住了心头的火气换出来了一副慈眉善目的表情却发现门口竟然站了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

  嘴里虽然仍是客气的问道,可是眼睛里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鹜转瞬而逝。

  崔老头虽然是乔府的杂役,可是他干的可是看门的活计,上到山上神仙,下到三教九流,什么人没有见识过。

  有一眼就能看出富贵门庭的鲜衣怒马的皇亲贵胄,有一看就知是仙风道骨的宗门老祖,当然也有看上去穷酸单薄的白面秀才,也有一眼看去穷困潦倒的算命先生……

  老崔头看的多了便揣摩出了一套待人接物的心得,便是对谁说话都要客客气气,就算是面对眼前这个乞丐般的少年也不例外。

  能找到乔家的大概都是有些渊源的。老崔头可不想像上一个看门的老王头一样,因为小看了一个看上去七八岁前来踹门的顽童而被家主狠狠的用家法打了一顿后丢回老家永不叙用。

  “老丈,我找乔老爷,请您通报一声,就说城西的陶罐村的韩狗蛋儿有急事想见他一面。”

  少年面色焦急,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了下来,中间似乎还夹杂着泪水。

  “你找哪个乔老爷啊?这个大宅院里基本都是姓乔的老爷。”

  老崔头耐着性子客气的问道,只是胸中那一股压制住的火气又要涌了上来。

  乔老爷?也只有乡巴佬才会有这样的称呼吧。他们这样的乡下人见到穿着稍好一点的就只会老爷老爷的称呼,土的要命。

  “乔大财乔老爷。”少年说出这个名字时脸上有些明显的不自然,老崔头隐约觉得是一种嫌弃的表情。

  老崔头有些震惊,本来打定主意客客气气的找个理由把这个乡巴佬撵走算了,却好巧不巧的找的正是乔家的家主。

  一般外人找乔家家主都不会直接提到他的名讳,大多是称呼官衔或是山门辈分,这样直呼其名的还真是头一次遇到。

  老崔头心中有些疑惑,拿不准这个小乞丐的来路正犹豫着去不去通报,就听到这个小乞丐补充了一句:

  “老丈不用担心,乔老爷每年都去我家数次,他听到我来找他肯定会让我见他的。”少年口气中透着疲惫。

  老崔头听后说了一句请稍等片刻,便径直去找丫鬟小厮传话去了。

  一路上揣测这个泥腿子到底是个什么来路,不过转念一想自己可没有露出半点鄙夷的神色,是什么来路也和自己扯不上关系,反正肯定不是什么需要刻意讨好的豪门大阀的子弟。

  阴沉的天空,滂沱的大雨,远处天际的闪电和近处头顶上的滚滚惊雷,今天怎么都不是个适合出门的日子。

  一个长相清丽的婢女引着少年走过雕梁画柱的长廊又走过层层叠叠的亭台水榭最终停在一处古朴的院子处,婢女叩了叩门,一个中年管事领着少年进了院子,婢女没有进去便转身撑着伞离开了。

  看来这个看上去比较普通的院子并不是谁都能进入的。

  一个中年男子背手站在书房中看着墙上的一幅牡丹图看不出有什么表情。

  “我妈妈生了重病,家里能卖的都卖了可是还是不够治病的钱,你能救救她吗?”

  少年看管事出去把门关住后对着这个身穿华服背对着自己的男子说道。

  “求人都没有个求人的样子,我怎么帮你啊,况且我为什么要帮你。”中年男人声音也很是冷漠。

  少年的两个手撰的紧紧的,牙齿咬着下嘴唇渗出一丝血气,沉默了一会儿后扑通跪了下来但声音仍是冷冷的:

  “我求你你救救我母亲,你想开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是不是觉得英雄气短了?可是有时候世事就是这么有趣,你觉得你一辈子都不愿意求不愿见的人,却因为几十两银子就得跪下来,是不是很讽刺?”

  少年没有答话,他来之前是料到要受此羞辱的,可是为了母亲的命做什么他都不后悔,毕竟人没了什么就都没了,和母亲的命比起来什么都不值一提,尤其是尊严。

  可是少年毕竟是年轻气盛,脸上并不能遮掩住内心的愤怒。

  见少年没有说话,中年男人又继续说道:

  “你有什么值得我开条件的?资质根骨也没有多精彩绝伦,中人之姿在这洛水城要捞一大把。天赋异禀?也没发现有,卖给府里当杂役倒是可以,十几两银子也不亏,可是看你碍眼啊。”

  少年已经收敛起心中的怒气,面色愈发的平静,声音里没有过多的情绪:

  “我身上流淌着你的血脉,你和我都可以相互不承认,你厌恶我,我也一样厌恶你。”

  “可是尽管如此你还是会在侮辱讥讽我之后为我母亲支付诊费的。只是因为你尽管不愿意相信我是你儿子,可是你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

  “否则一个堂堂的宸国太宰,掌握着梧州贸易的半壁江山的商宗宗主会三番两次跑到乡下看一个陋室泥腿子?”

  “你愿意继续羞辱或是讽刺,我都洗耳恭听,你高兴就好。”说完便不再说话了。

  中年男子听少年说完后有些兴致索然,带着些许怒气喊来那个中年管事:

  “给他支十两银子让他滚。”

  那中年管事有些战战兢兢的领着这个瘦小的男孩走出了屋门,耳边就响起了如春雷炸裂的声音:

  “这十两银是我买下你的钱,这辈子你就算我乔家的一条狗你也得给我看门护院,我每个月去看你一次,你必须出现,否则你就替代门口的崔老头做我乔府的看门狗吧。”

  屋内男人每说一个字就犹如有一个千斤重锤压在那管事的身上,最后那管事面色苍白汗流雨下,他一个石英境的七境高手都支撑不住肝胆欲裂,可见屋内男人的境界之高。

  那管事缓缓吐了口浊气,稳了稳心神继续带着沒受任何影响的少年走出了院门。

  那管事一路上脸色阴沉,却没有多说一句话,也不敢把这无妄之灾算到这个小乞丐身上,虽然他确实是替身边这个脏兮兮的小乞丐受的过。

  做了这么多年家主的小院管家他深知能够让家主破口大骂肝火俱动的可没几个人,他能够骂这泥腿子看门狗可自己却万万不能以为自己也能轻视这个少年。

  当然凡事想得通透这也是为什么只有他能够做这个小院管事的原因。

  少年恭敬的拿了钱,做了个揖谢过管家后便以自己最快的速度飞奔向大门,那管事抬了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空,犹豫了一下还是飞身追上少年递给了他一把伞,那少年摆了摆手便在雨幕下消失不见了。

  那管家撑着伞看着不断变小的背影,眼睛有些迷离,面对家主都没有输掉气势的少年也完全可以无视他的存在拿钱走人,他没有想到这样的乡野少年会礼数如此周全。

  做了三十年小院管家的中年男人心中生出了一些感慨,代人受过的阴郁心情也一扫而空。

  而屋内的中年人身体仍然面对着墙上的那幅牡丹图,只是脸却看向了窗户,好像能够透过窗户看向远方似的,心中生出些许后悔,自己不该说出那些话来的,只是又想到拿钱救那个女人的命,胸中就一阵翻腾,手掌向墙壁拍去,一幅百余尺的牡丹画卷瞬间变成齑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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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回到陶罐村的家浑身已经湿的透透的了,索性在洛水城买的药都用油纸包裹的妥妥贴贴没有被淋湿,少年看了一眼正在床上躺着睡着了的母亲,赶紧换下湿透的衣服。

  少年从小就怕自己生病,小时候是怕给已经很劳累的母亲增加负担。

  他还清楚的记得有一次自己也是淋雨后便发了高烧,母亲既要晚上趁他睡着熬夜给大户人家浆洗衣服赚钱买药,又要去求乡里的赤脚医生佘一些草药先治病,又要时时的看护他怕把他烧傻了。

  从那时起他就知道自己不能生病,也生不起病了。稍大一点自己便成了这个家的顶梁柱,母亲已经病的不轻了,自己再病倒了可就万事皆休了。

  其实说起来母亲的病多半是积劳成疾的,想到这里少年脸色变得愤恨不满,恨那个薄情寡义的男人,恨自己年纪太小力气太弱不能多赚点钱为母亲治病。

  少年发誓一定要想办法多赚点钱把母亲的病治好,只要母亲还在,家就还在,希望就还在。少年的眼神中终于有了些光亮。

  换好衣服便蹑手蹑脚轻车熟路的开始熬药,生怕一个响声就把母亲吵醒了。

  “狗蛋儿?你回来了?”床榻上的女人面色苍白,皮肤粗糙,还有很多深深的皱纹,就更显苍老了。

  “娘,你怎么醒了?是我把你吵醒了吗?”少年有些焦急的说道。

  “不是,睡了这么久也该醒来了。”

  “娘,药一会儿就好了,你再睡一会儿,睡不着就闭着眼养养神。”少年乖巧的说着。

  母亲朝少年挥了挥手,示意少年过来,摸了摸少年的头说道:

  “你就是最好的药,看到你娘就不觉得难受了。”

  那苍老的面庞上有着一对灵动的眼眸,透出慈爱温柔的神色。这双会说话的眸子隐约还能看的出这位妇人年轻时的风华绝代。

  少年有些开心,母亲似乎精神好了许多。走之前母亲还痛苦不堪,被病痛折磨的面目扭曲,他跑到赤脚章医师家好说歹说的把他从大雨天中请来,为母亲针灸了一通,压制住了疼痛,让她安睡了下来。

  章医师说得赶紧去洛水城请个医师来看看,他只能暂时让他娘睡着,缓一缓病痛,以他的医术就算到头了,真正能不能治好还得去洛水城试试,而且耽误不得,若是看的晚了怕是要死人的。

  这才有了去洛水城找乔老爷的事情,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愿意去见这个自称是他父亲的刻薄之人的。

  他原本是希望这个刻薄寡恩的男人能够看在当年和母亲两人的夫妻情分上安排个好医师为母亲看看病,毕竟他做了那么大官,有那么多钱,从手里漏一点兴许就能救了自己母亲的命。

  可是那个男人没有,只是用十两银子打发了他,而且这十两银子是买下自己的钱,并不是给母亲看病的钱。少年一想到这些就有些灰心,他无法理解这是为什么。

  不过转念一想若不是因为和这人有这么层关系这十两银子也拿不到,十两银子如果能救了母亲的命,那自己欠他一条命,有机会自己会还给他的。

  “狗蛋儿,想什么呢,想的这么出神?”

  “没什么,娘,你好点没?”少年赶紧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回过神来问道。

  “嗯,感觉好多了。最近都没这么神清气爽过。”

  “章医师的针灸真是挺管用的。我明天再去请他来给娘再灸一灸也许就好了。”狗蛋儿也觉得母亲的气色竟好了许多,连脸色也红润有光泽了。

  “嗯,狗蛋儿你今天下午去哪了?怎么有钱买药回来了?”狗蛋儿娘感觉今天的狗蛋儿有些不对劲,具体也说不出哪里不对,只是觉得今天儿子虽然对自己还是乐呵呵的可似乎心情并不好。

  “今天下大雨章医师要去洛水城出诊,让我给他拿一拿药箱,就算是给娘针灸的诊费了,而且顺便还送了一副药方和这些药材。”狗蛋儿脸不红心不跳的编着理由。

  “狗蛋儿你今天是不是去洛水城找你爹了?”狗蛋娘没有理会狗蛋儿的胡编乱造,直接问道。

  “嗯,您怎么知道的?”狗蛋儿声音有些低沉。

  “章医师为人宽厚不假,可是我和他做了一辈子的同乡岂会不知他是真真的铁公鸡,一毛不拔。白给针灸也许做得到但断断不会送你药方和草药的,就是小时候你生病我去佘点药都是天大的面子了。”狗蛋儿娘继续说道:

  “你也别怨恨你爹,我们两人之间的恩怨,和你没关系,他怎么说也是你爹,况且他也没有忘了你,每年也来看你几次,你以后和他生活在一起会轻松一些。”

  “也不用每天想着怎么温饱怎么赚钱了,也许他还能给你谋个一官半职,这辈子有他的福荫庇佑,你能顺当一些。”

  “娘,你不要我了?”

  少年有些惊愕,脱口而出。要知道他的母亲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这个薄情寡义的男人,从小就没说过这个男人一句好话,这也是狗蛋儿对他父亲有很深的芥蒂的原因之一。

  “傻孩子,娘怎么会不要你。你是娘活在世上的唯一牵挂。娘是怕挨不过这个夏天了,万一娘不在了,你就去找你爹,他肯定会管你的。”狗蛋娘神色有些凄苦。

  “娘,不会的,别说这些丧气话。你会好起来的,明天大雨停了咱们就去洛水城找个好医师给您瞧瞧。”

  “一定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少年有些着急的安慰着母亲,心中却如泰山压顶般沉重不堪。

  “娘,说了这么多话累不累,要不要躺着睡一会儿?我给娘熬好药再叫您好不好?”

  “好,有你这么疼娘,娘这些年的苦就没白吃。娘想睡一觉,你去熬药吧。”狗蛋娘笑了起来,眸子里有了光彩,整个人都焕发出了生机。

  狗蛋儿看到母亲病情有所缓和,好像有好的趋势,心中的压力骤然一轻。只要母亲病好了,一切就都好了,我们还是快快乐乐的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在这村子里生活多好。

  狗蛋儿想到这些心情就无比的高兴,他蹦蹦哒哒的跑到外屋支起火,他想要给母亲做顿好饭。

  难得她精神好一些能吃点东西,而且他拿到钱后除了买药还从洛水城给母亲买了一斤肉,他们娘俩已经很久没吃过肉了。

  粗布少年开始忙着熬药做饭,这样的忙碌让他感到踏实,只要心存希望再苟且的日子也能如诗般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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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内的母亲闭上了双眼,面容慈祥,神态安然。元神却已出窍望向等候在窗户旁的两个阴差。

  “恭喜幽冥公主历劫成功,这次回到玄冥幽狱一定能够突破瓶颈,一举飞升成神。”

  二位阴差恭恭敬敬的齐声恭贺道。

  那被称为公主的元神没有理会这两个阴差,飘向外屋看向正在烧火做饭的儿子。

  少年正认真的切着买来的一斤肉,他想给母亲做一顿可口的红烧肉,他还记得前年过年隔壁陈阿婆来家里串门,看他们娘俩日子过得清苦,过年都没有一点荤腥,便端来了自家做的一碗红烧肉。

  母亲一块都不舍得吃,全都留给了自己,最后还是自己坚持让母亲吃,说母亲不吃他就不吃,母亲才从中挑了最小的一块吃了下去,母亲那满足的表情狗蛋儿至今都还记得。

  那时他就发誓有钱了一定让母亲狠狠的吃一顿红烧肉。

  公主元神怔怔的看着忙来忙去的少年,正在做饭烧水的他不忘一会儿去药罐子那里看看火,一会儿又跑去闻一闻药有没有熬糊。

  狗蛋的脚步很欢快,一想到一会儿母亲就能吃到他做的红烧肉,母亲肯定特别开心时,他就变得也很雀跃。

  公主元神有些后悔和内疚,她不该支走儿子的,一会儿子看到自己变成了一具尸体该多么难过?满心欢喜变成了痛哭流涕,还不如不回光返照的好。

  这一世下凡来历劫体会的是嗔痴爱恨,是人情冷漠人心不古,比如被乔大财抛弃,比如被街坊四邻戳脊梁骨骂年轻时的自己是狐狸精,比如自己一个人抚养儿子的各种辛酸。

  这一世中唯一一抹温暖就是眼前的这个少年的懂事乖巧,他无条件的爱着有很多面的母亲。

  就算是抽风的母亲莫名其妙的发狠打了他一顿,哭过之后他却会跑过来安慰母亲,让她别生气,气坏了身体怎么办,要是还有气就再打他一顿千万别憋着自己难受。

  幽冥公主右手向上一翻整个房子都静止了。

  “公主不要……”一位阴差焦急的说道:

  “公主莫要让这次下凡历劫的成果毁于一旦,咱们玄冥幽狱的人是不能在这方天地随意运用法术的,遭遇天道反扑的后果您不会不知道啊。”

  “是啊是啊,公主,咱们可以再想想其他办法。”另一个阴差赶忙说道,灵光一闪后又补充道:

  “咱们玄冥幽狱不是能够进入凡人的梦里吗?托梦是咱们的权限啊,在规矩的范围内行事不用担心天道反扑,公主千万不要妄想逆转时光,代价太大了。”

  “在人间待久了,脑子都不灵光了。”幽冥公主右手向下屋子里又变回了原来的模样。

  “公主先随小的们回去复命可好?耽搁了时辰小的们的脑袋就不保了。还望公主怜悯。”

  其中一位阴差战战兢兢的说着,显然怕还没有回去复命就被这位暴躁的公主一掌劈的魂飞魄散了。

  另一位阴差低着头明显也很惊惧。这位下凡历劫前玄冥幽狱幽冥王唯一的女儿可是出了名的骄横嗜杀,一个不小心就会让自己灰飞烟灭。

  “好,你们也不容易。先回去复命吧,我也有很多话想对父王说。”

  说着深深的看了一眼正在忙活的少年,轻轻的叹了口气。

  二位阴差看到这个传说中专横跋扈的公主的反应暗暗为自己捏了把汗,难道是这下凡历劫换了性情?还是以前的传言太过夸张了?不管怎样这命算是先保全下来了。

  幽冥公主一步跨到院子里看了看身为凡人的自己所住的泥胚房,这一世一幕幕的画面不断涌入脑海,面色越来越冷漠。

  二位阴差被一股恐怖的气息压得有些喘不过来气,垂首侍立,不敢发出丝毫响声。

  幽冥公主大袖一挥又一步跨到洛水城远远的瞥了一眼正在屋内教自己小儿子学剑的乔大财,毫不掩饰脸上的讥讽之意,眼中更是寒光毕露。

  不过她只是高高在上的看了一眼便破开大雨中的夜幕消失不见了。

  幽冥公主站在高处看凡夫俗子乔大财时,有一老一少两位道长同样也站在更高处看着幽冥公主,那一身蓝袍的老道长感慨道:

  “魔族又要出现一位战力不俗的上神啦!”

  “师父真是老了糊涂了,她不过一位上仙,这次一举破开瓶颈也不过是一位小神罢了,如何便成了上神了?”

  小道童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要知道小神虽然也很厉害,可是在天宫却不少见,随便拎出来一个将军就是神级的。也没什么太过特殊的。

  但是上神却不同,上神在这六界之中是凤毛麟角的存在。何其难修成,下界历个劫就有可能修成上神?那大家都来历劫得了?

  “莫要看不起在渊潜龙,迟早有一日会飞龙在天。破开迷障,现其本心,拨云见日呐。”老道长说的玄而又玄。

  “师父何不趁她还没回到玄冥幽狱的真身上就一举劫杀了她,恐以后会是我天族大敌。”

  小道童最佩服师父的推演之术,对师父说的深信不疑。

  “笨蛋,劫杀了她,她老子能干?魔君能干?账不都得算在你师父我头上?你是天帝的亲儿子吧,这么为他着想?”

  一个巴掌重重的拍在小道童的头上。

  小道童翻了翻白眼,吐了吐舌头,这个老头最爱为老不尊。

  第二章白事

  大雨瓢泼的夜里陶罐村有很多人家竟然没有早早睡觉,反而在自己院子里进进出出,全然不管天雷滚滚和倾盆大雨。

  隔壁院子的陈阿婆家以往是村子里熄灯最早的一户人家,陈阿婆像村里的其他老人一样最知道生活的艰辛,听说年轻时就很是持家有道,每天晚上尽量不点灯熬油省一点是一点,积少成多,省下的就是赚下的。

  可是今夜三间泥胚房却都亮着灯,而且竟然像洛水城中大户人家一样灯火通明。远远望去就如众星明月一般异常扎眼。

  章医师今夜无眠,站在门口背着手透过雨幕望向远方,脸上时而微笑时而蹙眉。

  屋内一个敦实的妇人拿了件披风给他披上,没有像往常一样河东狮吼,也没有一句抱怨,只是心里默默的骂了两句:

  “这破天有什么可看的,真特么抽羊角风。要不是看你今天这么严肃异于平常,老娘早就柴火棍子伺候了!”

  不过想到自家汉子最近忙着挣钱都有点累瘦了,肯定是今天白天又遇到了什么颐指气使的富贵人家的病人。

  这年头赚什么钱都得受点气,想到这又有些心疼,决定明天不下雨了去洛水城给他买点他心心念念却又舍不得买的洛城记的烧酒解解馋。

  陶罐村打铁铺子的张大猛平时吊儿啷当,是出了名的光棍汉,最爱和村里杀猪的张大汉,村北的方二柱在二柱家的杂货铺子一起赌钱。

  每次都输的就剩一条内裤被扔出来,一脸晦气的从村北的杂货铺子走到村南自己的铁匠铺,被村里的小媳妇和没成家的姑娘的爹娘扯着嗓子骂,但就是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欠揍表情,奇怪的是还真没哪个敢上去揍他的。

  就这样的一个泼皮无赖竟然在大雨天的晚上认认真真的打起铁来了,撸起袖子抡起膀子使劲的砸在一块烧的通红通红的铁条上,火花四溅。

  张祖汉更是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里磨起了自家祖传的杀猪刀,从天而降的大雨打在巨大的磨刀石上,正是磨刀的好天气。

  杂货铺子里就更热闹了,方二柱忙着把各种能接雨水的容器搬到院子里,就连杂货铺里自己用的夜壶都不放过,整个人被淋成了落汤鸡竟然浑然不觉。

  远处金光骤起,两位手持沙锤的天神宝相俯瞰着黑暗中的村落,看着为首的一名女子魂魄和身后的两位扈从飘然而出的那一刻手中沙锤重重的击向三人后背,沙锤所到之处雨水如断了线的珠子瞬间蒸发。

  两位阴差扈从转过身来如临大敌,死死护住女子魂魄,那女子魂魄却没有转身依旧步履轻盈的向前走去,只是背在后面的一只手向空中用力甩了甩袖子,沙锤的幻影就轰然破碎四下散去。

  两尊金光宝相便相继隐没,消失不见了。

  黑暗中出现了一瞬间极为罕见的寂静,那些被雷雨掩盖住的悉悉碎碎的窃窃私语便显现出来。接着便又是雷电轰鸣大雨倾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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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兴冲冲的跑到屋内叫母亲吃饭,他刚刚尝了尝自己做的红烧肉,一点不比隔壁陈阿婆做的差,甚至还要更好吃。母亲吃了一定会很开心的,说不定病就好了呢。

  少年看到床上的母亲睡得安然,不敢轻易地吵醒她,母亲已经很久没有如此踏实的睡个觉了。

  睡觉对母亲的身体来说应该特别重要,休息好了才能有精气神,所以千万不能打扰。

  少年想到这便只能把肉放到锅里,一会儿母亲醒来再热一热也是一样的。

  少年蹑手蹑脚的走到母亲身边,为母亲掖了掖被子,母亲的手怎么这么凉?少年如坠冰窖。

  “娘?”少年愣了一下,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少年犹不死心又摇了摇母亲:

  “娘,你醒醒,狗蛋儿给您做了您最爱吃的红烧肉,比陈阿婆做的还好吃,娘你别睡了,起来吃了肉再睡好不好。”

  少年说着说着已经泣不成声,可是还是摇着母亲的胳膊继续碎碎念道:

  “娘,好歹吃一口再走,儿子还没赚大钱让你过上好日子呢,您是不是忘了儿子和您说的话了?”

  “等儿子长大了赚了钱给您买最贵的胭脂水粉,我娘可是洛水城最美的女人,没有之一。还要请您去洛水城最贵的酒楼吃大餐,买十个八个丫鬟伺候您,您都忘了?”

  少年抹了把脸上的鼻涕眼泪,靠在床沿上拉着他娘的手絮絮叨叨的说了一晚上话,只不过后来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天已经蒙蒙亮了,外面也没有了电闪雷鸣,雨也停了,屋内却比下雨时还要阴冷,少年跑到柜子里找了两床泛黄的被子为母亲盖上,喃喃的自言自语道:

  “午更最冷了,娘得多盖点被子。”

  然后便又呆呆地坐在床沿拉着母亲的手,双目无神的盯着一点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章医师早晨进门狗蛋儿都犹若未闻,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没有动过。

  “狗蛋儿?狗蛋儿你怎么了?”

  章医师看到狗蛋儿目光呆滞,实在有些不对劲赶紧走上前去在他眼前晃了晃手,少年这才把目光收回,抬头看了看章医师,扯了扯嘴角刚想说话便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章医师赶紧把他抱起来放平到床上,用银针扎向少年身上的几处穴位。又看向床上已经逝去了的妇人,叹了口气自说自话道:

  “罢了罢了,好事做到底吧。”便出了屋子去找街坊四邻帮忙了。

  ————————

  少年做了一个很长很奇怪的梦,梦里有个风华绝代的女子和他轻柔缓慢的说着话,那神态语调怎么都像是自己的母亲,只是比母亲漂亮年轻了许多。梦里那女子也称他为儿子。

  “儿子,娘走了,去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是娘的地盘,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比凡人的君王还要厉害,所以娘其实是解脱了,是去过好日子了。”

  “你不要担心娘了,娘此去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娘希望你能留在陶罐村平平安安平平淡淡的过日子,等到百年之后娘就来接你,咱们母子就能团聚了。”

  “你年纪还小,也许并不想这样平平凡凡的过一生,如果遇到一些机缘或是想要做一些尝试,母亲并不阻你,三百六十行,行行都能走入修行大道,只是大道能走多远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如果你能够修行大道,大道有成之时也就是咱们母子相见之日。”

  “无论怎样,咱们母子都有相见的一天,所以我儿不必难过,就当这是一场对你成长的历练,当然为娘的总是想让你少吃点苦,能够留在村里娶妻生子过最普通人的日子未尝不是一件幸运的事情。”

  那风华绝代的女子摸着少年的头慈爱的说道:

  “处理完娘的身后事后想要学些学问可以去村东头找一个姓荀的私塾先生。”

  “想要学治病救人之术章医师也会收你做徒弟的。”

  “若想学长生不老之法村南头的凤凰山上有一座不起眼的小道观,我与那观主有几面之缘,兴许他会留下你。”

  “咱们村藏龙卧虎有很多能人异士,当然有愿意帮你的,可是他人帮你一寸你要还人一尺,暂时还不了就记在心里慢慢还,只要不出村子就不会有人能伤的了你,切记切记。”

  女子停顿了一下便又说道:

  “娘这一世没能留给你什么值钱的物件,最后就教你几句内功心法,希望你在无人之境时可以心中默念体会,生死攸关的时刻可以用来保命。”

  随后少年脑子便多出一段奇怪的语言,晦涩拗口却像在脑子里落地生根了似的挥之不去。

  少年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有些着急的向那女子指了指自己的嘴。

  “儿子,梦里和死去的灵魂说话可不吉利,等你修习心法有些心得了就可以和娘在梦里说话了。所以为了和娘说话你也得努力修习心法知道吗?”

  女子先是亲了下他的额头后用头顶了顶狗蛋儿的脑门。

  狗蛋儿一下子泪如涌泉,抱住那个女子。这可是母亲最爱和自己玩的动作,从小到大母亲只要高兴就爱和自己顶头玩,这一刻狗蛋儿无比确定这就是自己的母亲。

  梦中女子眼含不舍,拍了下狗蛋儿的头顶,狗蛋儿就如坠入悬崖一般,蓦然间睁开了双眼。

  只见自己周围围了好多人,有隔壁院子的陈阿婆,有卖猪肉的张大汉,有打铁的铁匠张大哥,大多是村里青壮年的汉子,离自己最近的便是章医师。

  狗蛋儿疑惑的看着众人,还兀自沉浸在梦中的情景,没有言语。

  “唉,可怜的孩子,莫不是急火攻心急傻了?”

  陈阿婆看着狗蛋儿空洞的眼神赶忙用手摸了摸少年的额头对着章医师问道。

  “无妨无妨,只是气血两虚,并无大碍。调养一段时日便可。”

  章医师收起为狗蛋儿把脉的手继续说道:

  “狗蛋儿,今早我放心不下特来看看你母亲的病情,却见她已魂归仙处,便擅做主张把村里的男人都叫了来看看能帮你做点什么。”

  “叔知道你很难接受,可是按照咱们这里的乡俗该挑个吉利的日子下葬,让你娘走的安心些,很多事情都需要你做主。”

  “比如你看需不需要请一班鼓匠吹吹打打,用不用通知洛水城的乔大人前来祭奠……”

  章医师边说边看着狗蛋儿,心中有些怜悯,这么小的孩子就没了娘,爹又是那么混蛋,真是命不好。

  狗蛋儿回过神来,抹了把脸,低着脑袋声音很低:

  “谢谢章医师,上次针灸欠你的诊费我会尽快还的。”

  “麻烦各位叔叔大爷了,能不能帮我娘找个风水好一点的地方,我娘活着的时候没享福,死后我想让她住的舒服点,银子我有一些,花点钱也行的。”

  咬了咬嘴唇继续说道:

  “乔老爷就先不通知他了,我想我娘也不愿意再见他,鼓匠也不用请了,我娘不爱热闹,安安静静的最合她的意。”

  边说眼泪边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我去找凤凰山上的老道士让他给选个好地方。狗蛋儿乖。”

  陈阿婆摸摸少年的头,拄着拐杖向门外走去。

  “我去找洛水城的李老头让他打一副好一点的棺材。”方二柱说道。

  “我和你去。”张大猛陪着方二柱走出了屋门。

  屋里其他人也都默默的散去,看看顺手能帮着干点啥就干点啥。

  十一岁的少年韩狗蛋儿一夜之间成了孤儿。村里的人听说后都唏嘘不已,对这个孩子多了几分善意。

  屋内就又剩下狗蛋儿和他娘两个人了,狗蛋儿仍是拉着母亲的手呆呆地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

  乔府中乔家的家主面色晦暗,昨天晚上就没来由的一阵阵的心悸,今天就传来了那女人死了的消息,果然是扫把星,死了都不让自己安生。

  乔大财不由得想到昨天那个跑来要钱的泥腿子,毕竟是自己的骨血,是不是该去看一看他?顺便把他接到府里住?

  可是又想到昨天那泥腿子冷漠的表情和对自己说的那番不中听的话就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们俩真是名副其实的相看两相厌,本来存着的一点血缘上天生的亲近情绪被这种恶感压制的根本没机会冒头。

  乔大财最终叹了口气,敲了敲桌子,门口的管家进来垂首侍立等待指令。

  “你去一趟陶罐村,和昨天见过的那个泥腿子说那十两银子不用还了,等过几天我亲自去接他回府里住。”

  不待管家回话,他又摆了摆手:

  “罢了,我亲自去一趟吧。”

  管家有些惊奇,就算是面对宸国的国君,面对山上的神仙乔宗主都自有一番气度在那里,哪像今天这样烦闷不快犹豫不决等等的情绪全都显露在了脸上。老话的一物降一物说的真是经典。

  管家露出一丝笑意,心情很是明媚,唯唯诺诺了这么多年,看到家主这个样子心里还真是有些爽快啊。

  第三章穷学文富学武

  陈阿婆找到了凤凰山的道长说明来意,那道长在村子边缘的山坡上指了块杂草丛生的荒地说道:

  “阿婆有些强人所难了,若是平常人祖上冒了青烟,长上几棵松柏就能平步青云顺顺当当,贫道虽道法微末必不能砸了自己的招牌,也不能驳了您的面子。”

  “可这少年实在不需要贫道多此一举,贻笑大方不是?”

  “青鸾道长道法通天这么说折煞老太婆了,我家公主本就是为破瓶颈下界历劫,此次功德圆满便不再理会这世间俗事,是老太婆我擅自主张想着这孩子孤苦伶仃,能不能免些人间苦厄,顺顺当当的过了此生。”

  “相逢便是缘,不过是让自己心里舒服一点罢了。”

  陈阿婆望着道长指的地方感叹着。

  “阿婆有心了,此地能聚些风水灵气,于公主来说这具皮囊已无用处,可是于这孩子来说,他定会常常来此祭拜,能够默默汲取一些此地的山水气运,未来能够顺当一些也未可知。”

  “叨扰青鸾道长了,道长虽道眼神通没有用的到老太婆的时候,但老太婆还是欠道长一个人情的。”

  陈阿婆手中多出一个晶莹剔透的小琉璃瓶要送给道长。

  “阿婆客气了,贫道受之有愧,不如这份人情阿婆就先欠着,未来没准还真有什么事麻烦阿婆呢。”

  “好,到时老太婆定当尽力。”

  陈阿婆抱了抱拳没有说别的转身下山去了。

  陈阿婆深知这个青鸾道长的推衍之术,他说日后恐有事情让她帮忙那肯定就是有事了,也便不假意客气了。

  只是心里有些黯然,什么风水宝地什么顺顺当当,不过是为了自己心里好受一点罢了。

  这个孩子的这一世要被他娘所累了,不过转念一想这孩子早点脱离了这副皮囊回到玄冥幽狱也便好了,就算公主清冷的性子不愿意再理他,自己也能照顾他了,想到这里心情就好了一些。

  怎么还有点期待少年快点死了呢。

  ————————

  小道童看到那个老婆婆走了,便跑出来拽着他师父的袖子说道:

  “师父师父,她是谁呀?您对她还挺客气诶。”

  “师父,你指的那个地方我怎么看都看不出稀罕啊,我的道法和师父就是差的太远了。”

  “就是普通的地方啊,确实没什么稀罕。”老道士拍了拍小道士的脑门儿说道。

  “师父你现在坑蒙拐骗的伎俩真是炉火纯青啊,徒儿佩服。”

  “师父那个好看的琉璃瓶你怎么不要啊,您不要给我啊,一看就知道是好东西。”

  “师父,您怎么这么清心寡欲了?以前你看到路边的羊群您都要薅两把羊毛的。”

  青鸾道长本来不想再理这个到哪都要问十万个为什么的话唠徒弟,可是听到薅羊毛这段气就不打一出来,上脑袋就重重拍了徒弟一巴掌:

  “徒不教,师之惰。让你再揭为师的短。回去面壁,好好反省!”

  小道童摸着自己的后脑勺,这两天总挨打,真是倒霉到家了,为啥自己算来算去这都算不出来?

  “因为你嘴贱呗。”

  青鸾道长人已不见声音却飘荡在道观中。

  小道童耷拉着脑袋感叹着:

  “这都能算出来?师父你啥时候教教我?”

  ——————————

  陈阿婆回到陶罐村,指挥着村里的青壮男子在一处荒地上挖坟,方二柱和张大猛已经把狗蛋儿娘放进了棺木里。

  狗蛋儿看着这些人帮他忙前忙后,心中很是感激。有时候人就是很奇怪,明明关系很一般的乡亲遇到谁家有红白这样的大事了,大多都会放下之前的嫌隙前来帮忙。这个世道还是个人情往来的世道啊。

  大家合力把狗蛋儿的娘埋了,立了块削的方方正正的木板,上面写着韩氏之墓。

  狗蛋儿向每个前来帮忙的人都道了谢,鞠了个躬。心中暗暗记下了每一张脸,想着要是有机会一定要报答这些帮助过自己的人。

  大家散了去,只留下狗蛋儿呆呆地看着这个木碑。木板上的这几个字是狗蛋儿跑到村东头找私塾荀先生写的。

  那日,荀先生听说了狗蛋儿的来意,二话不说就沐浴更衣,焚香祭拜挂在书房的圣人画像后拿出珍藏许久的狼毫笔一笔一划的把这四个字写在了狗蛋儿带来的木板上。

  狗蛋儿抱着写好的木板向荀先生鞠了一躬后有些忐忑的低声问道:

  “我娘说如果我想学些学问可以找先生来学。”

  说到这狗蛋儿有些犹豫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

  荀先生笑着看着眼前有些拘谨的少年说道:

  “你娘说的对,我与你娘早些年有些交情,你若是愿意来学些学问我不收你学费。”

  “其实我是想说先生这里需不需要书童之类的,我可以边学习边做工抵学费的。”

  狗蛋涨红了脸,吞吞吐吐的说道。

  他觉得自己有些不厚道,这么说荀先生肯定说需要,不管安排做什么活计,都像是自己强买强卖似的。

  可是自己确实没钱,只能想到这个法子了。

  荀先生摸了摸少年的头,似是看出了少年的心事,柔和的说道:

  “那就有时间帮先生料理料理花圃怎么样?没有时间的话晚上就得加班了。”

  狗蛋儿没有想到竟然是料理花圃这样的活计,他当然不惧怕翻土施肥这样的体力活,可是种花自己真是一窍不通啊,不过什么不都得学习,自己用心做一定会做好的。

  狗蛋儿谢过了荀先生就要往回家赶,却被荀先生叫住了:

  “狗蛋儿,我有一件事很疑惑,为什么你选择了上私塾,若我是你现在的处境,我大概会去和章医师学药理或是和村子里的张大猛学打铁,最不济做张祖汉的小跟班,这样以后就不用担心自己饿肚子,毕竟有一门手艺走到哪里都饿不着。”

  “或是去道观修习长生大道,真的入了道门,生活上不用担心吃穿用度,就算是世俗王朝里的达官显贵也得对小有成就的道长尊崇有加。”

  “只是我最想不到的是你要和我学学问。要知道百无一用是书生,若是不能考取功名做个小小胥吏,那这些光阴就算是白费了,也没有别的用武之地,真真算是穷困潦倒了。”

  狗蛋儿抿了抿嘴,仍是拘谨的模样,但这次眼神却很坚定:

  “我曾听村里的老人们说‘穷学文,富学武’,我想大概的意思是说穷人想要改变命运就只能靠做官这一条路。”

  “富人因为不用担心自己的出路就要学武,一是要保护自己不受欺负,二是身处乱世建功立业的均是武将。”

  “只是我曾给乡绅周氏家里做过零工,他家儿子好像就在哪个宗门做弟子,才知道学武更是费钱,也不是一般人能学的起的。我就更不要想了。”

  少年顿了顿,有些脸红却还是老老实实说道:

  “其实说来说去最重要的是我不想让别人以后见了我就会在背后说,你看这个人其实是乔大财不要的儿子,你看他多可怜。”

  “我不想一辈子活在他的光环之下,这样就显得我和我娘真的很可悲。我娘生前就为这个男人受尽了委屈,现在我娘死了,我能做的就是让她泉下有知也能扬眉吐气,和别的鬼炫耀的说,看,这是我儿子。”

  少年说这些的时候眼睛里神采奕奕,身上也闪着光芒。

  其实狗蛋儿有些没有说,比如让他下定决心学学问考功名的其实是昨天乔大财去了他家。

  乔大财没有看一眼床上已经死去的母亲,直接开口让他搬到洛水城的乔府,说会让他衣食无忧,一辈子荣华富贵,只要父子俩尽释前嫌就好。

  狗蛋儿先是为母亲不值,母亲一辈子心心念念的人,就连最后一眼都他不愿意看,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眼前的这个男人怎么会这样绝情。

  后来是觉得有些悲哀,这个男人从小到大没有做过自己一天真正意义上的爹,甚至狗蛋儿小时候不经意间听左邻右舍聊天的知只言片语中知道,从一出生他的父亲就到处和所有的人说这个孩子不是自己的。

  若不是当时恰巧有一个德高望重的道长路过此处听说了此事,运用了一种秘术神通让这个婴儿与他的亲生父亲有了一丝心意相通,乔大财断不会认同他是自己的孩子。

  而就是这样一个人,仅仅是因为拥有权势地位和金钱就有可能让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无依无靠的自己尽释前嫌?

  这不公平,可是这世道何时公平过?为了活下去,甚至为了有好的生活,很多人都会选择尽释前嫌吧,甚至也许还有人会窃喜终于不再做陋室的泥腿子了,从此华服美衣,拥有了新的天地。

  然后安慰自己说这个陌生人毕竟是自己的亲爹?

  狗蛋儿没有动心,只有愤怒,然后便是下定决心出人头地,碾压这个男人,就算一无事成也比仰人鼻息的强,当然他也深知此路难,难于上青天。

  荀先生看着有些出神的少年,点点头带着调侃的说道:

  “那为什么不去凤凰山上的道观,若是那位道长收你做了徒弟,别人就都会说,你看那个少年其实是乔大财不要的儿子,乔大财真是个没福气的,瞎了眼不要这么优秀的儿子。”

  狗蛋儿看着荀先生学自己的口吻说话,憨憨的一笑对这位私塾先生生出许多亲近,继续实话实说道:

  “您也说去道观的话道长也可能不会收我做徒弟的。但若是真收了我做徒弟,说明我娘就算是死了也还在欠着人情债,我不能这么做,万一真有老人们说的轮回转世,我希望我娘下一世能够活的轻松点。”

  荀先生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以示勉励,看着越走越远的少年的背影竟动了收徒的念头。

  ——————————

  幽冥王和幽冥公主通过幽冥石镜看着狗蛋儿这两天的一举一动和一言一语。幽冥王有些感慨的说道:

  “我这外孙真是合为父的胃口,不曾想你这下凡历个劫不仅修为剧增,还白捡了这么个乖儿子。天道何时这般宽厚了,竟做起了买一送一的买卖。”

  “父亲也该知道此次下凡历劫此子并不在命数当中,是福是祸还是有心人故意为之皆不知道。”

  “怕就怕是他是有心人钉在我大道当中的一根软肋……”

  幽冥公主没有继续说下去。

  “现在天族和魔族的关系势同水火,咱们夹在其中也不好过,你若一举飞升成上神定会惹来天地异象,恐不是吉兆,还是压制住境界再看看形势吧。”

  “此子就任由他自生自灭吧,决不能在这样敏感的时刻插手他的人间命数,你可明白?”

  “女儿明白。”

  幽冥公主不由得又抬眼看了一眼幽冥石镜中的狗蛋儿,重重的叹了口气不忍的说道:

  “女儿就要闭关了,虽说狗蛋儿是俗事因果,不该理会,但他确是引领女儿大道的关键,咱们玄冥幽狱一向讲求不欠不余,父王在我闭关期间还是要看护狗蛋儿一二的。”

  “我只能保证他不会神魂湮灭,其他一概不管。”

  幽冥王看到一向冷心冷肺的女儿竟有了温情,有些担忧的说道。

  “如此便足矣。”

  幽冥公主嫣然一笑,她竟然盼着狗蛋儿能快点死,他们母子就能相见了。

  从没有见过女儿笑容的幽冥王有些震惊,他由衷的为女儿高兴。

  女儿是幽冥的阴气凝结而生的精灵,本性便是阴冷,努力了数千年,从精灵修成上仙从没有展颜一笑,他只到自己的女儿生性阴冷并不会笑。

  这次下凡历劫幽冥王一是觉得女儿阴冷的性子太过极端,有些暴虐嗜杀的倾向,想让她去人间走一趟体验一下嗔痴爱恨,在处理一些族中事务时虽不一定能做到感同身受但是能够理解其中一些感情的意义也是好的。

  毕竟玄冥幽狱的职责是断前世因定来世果。如果一味偏执恐有伤决断者的功德,伤及大道根本。

  二是女儿一直在上仙这个境界堵着也不是个事,万一下凡能够遇到一丝机缘破开瓶颈便是天大的好事了。

  不过天意难测,这就如大海捞针,守株待兔,希望何其渺茫,基本等同于没有,所以幽冥王一直没有抱什么侥幸心理。

  却不想真的让女儿捡了个大便宜。竟然有望一举破开两境,飞升成为上神。这功劳现在看来多半是石镜中的这个少年这十一年间至真至诚的爱起了作用。

  幽冥王欣慰中却也有着深深的不安,在这天地俱乱的大势下,暂时的好事长久看来未必是好事,神仙中的正统之争要比人间的世俗王朝更波诡云谲,残酷惨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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