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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5.没资格上大学


  第 325 章

  廖主任姿态潇洒又惬意。在杨树湾蹭了顿晚饭之后, 他就迈着轻盈的步伐腆着挺起的肚子,双手背在身后,又去夜校训了顿话。

  他不仅将倒霉的考生们骂的狗血淋头, 还要求每个人都上交自己的工分簿子, 他要仔细检查, 看他们是不是在劳动生产的时候也这个德性,压根就没有好好地搞格命。

  一帮子回乡知青与下放知青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小心翼翼的上交了自己的工分本。

  廖主任仔仔细细,每个都检查了一遍。

  实在是鸡蛋里头挑不出骨头来了, 他才鼻孔里头喷气, 要他们将工分本子收好了,以后他还会检查的。

  廖主任没有找到理由再骂人,走的时候很是不痛快的样子,跳上船的时候, 还重重的哼了一口气。

  对,他就这么走了,挥一挥衣袖, 不带走一片云彩。他老婆跟他家小姑娘就这样被他留在了杨树湾。

  余秋抱着软乎乎的小姑娘,替小奶娃骂这个不要脸的爹, 造孽哦,居然有如此不靠谱的家伙。

  胡奶奶倒是乐呵呵的,很高兴又做了回干娘。她还特地给小姑娘做了小袜子跟小鞋子,就等着小家伙长大点儿上脚穿。

  二丫更是高兴得不得了, 一个劲儿要抱妹妹回家, 跟弟弟一块儿玩。

  胡奶奶哭笑不得:“干嘛要跟弟弟玩?”

  二丫美滋滋地抬起头, 小脸笑成了太阳花,语气可骄傲了:“跟弟弟玩, 长大了给弟弟做媳妇。干爸说舅妈生的小妹妹不能做媳妇。”

  余秋大吃一惊,感觉廖主任这回是要栽了。认了干闺女,得送出去亲姑娘啊。

  胡奶奶跟陈招娣都笑得合不拢嘴,陈招娣更是揉她的小脑袋:“你这随了你干爸吧,什么好的都要往家里头收罗。”

  余秋还想替陈招娣抱不平呢。

  陈招娣直接嫌弃地挥挥手:“他离我远点儿还好,每天晚上呼打成雷,搞得我都没觉睡。”

  余秋更加唾弃起不要脸的廖主任,晚上难道他不应该起来给姑娘喂奶吗?居然还有脸睡。

  陈招娣手摆得更厉害了,嫌弃得简直没边儿:“他醒过来再睡,呼噜打的更厉害。还不如直接睡呢。现在人不在,我还好松快松快。我姑娘一晚上喂四次奶就行。他一晚上就没我歇的时候。”

  得,人家老婆都没意见,她这个外人还说什么呢?

  余秋只得摸摸鼻子,随它去了。

  哎哟哟,廖主任的形象虽然不咋样,可是他家的小姑娘却是软乎乎的小包子呀。

  她立刻心花怒放地过去抱宝宝了。她可要趁着廖主任不在,好好跟小姑娘腻歪腻歪。

  胡奶奶见状笑得厉害:“我们小秋就是喜欢娃娃。来,跟奶奶说说,以后打算生几个娃娃?”

  余秋赶紧要抱着孩子逃跑,天呐,怎么又来了?

  何东胜刚好进门,瞧见她的样子就笑:“这又是你从哪儿拐来的小家伙呀。”

  说着他还想伸手抱一抱。这小东西眼睛可真亮。

  余秋立刻嫌弃地扭过身体:“赶紧洗手洗澡去,我们香喷喷的小姑娘怎么能随便抱。”

  何东胜笑着收回了手,知道他的娃娃癖又犯了,看到小娃娃就坚决不肯松手。

  陈招娣倒是关心了他一句:“养鸽子的事情你张罗的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何东胜自己倒水喝,咕噜噜咽下两口水之后,才细细地说,“等到山上鸽舍挖好了就能开始动手了。”

  他这段时间一直在外头跑这个 事情,人瘦的厉害,身上也晒得脱了两层皮,笑的时候那口牙齿更白了。

  陈招娣点点头:“那你好好干,争取再弄出个副业来。”

  说话的时候小姑娘开始哼哼唧唧,陈招娣赶紧伸手,招呼余秋:“给我吧,随她爹,到点儿就要吃,少了她一顿能闹格命。”

  “能吃能睡是好事,早晚抱着她晒晒太阳。”余秋将小姑娘递了过去。

  何东胜立刻侧开身子回避,只嘴里头问:“廖主任呢?我找他去汇报下工作。”

  这鸽子养出来了,还得请廖主任帮忙找找门路,用小秋的话来讲就叫打广告。早点儿把销路打岔了,省得后面手忙脚乱,不知道要怎么办。

  “走了。”余秋鼻孔里头出气,“直接把妞妞儿跟妞妞儿的妈就放这儿了。”

  何东胜奇怪:“怎么了他这是?他居然不管他家姑娘啦。”

  陈招娣笑着回答:“我们娘俩儿嫌他呢。”

  何东胜笑了笑,直摇头:“这事儿可真是稀奇了。”

  说话的时候,村里头的广播响了起来,传来宣读十大报告的声音。

  吃饱了饭在外头溜达的病人抬起头来颇为疑惑:“我怎么觉得会才刚开始开,这么快就结束啦?”

  旁边的病友点头:“没错,24号开始开的,今天29号吧,那就是昨天开完了。这回倒是挺迅速的呀。”

  几个人议论起来,是挺快的,而且这个报告时间也挺短,从头听到尾也就一个小时而已。

  其中年纪最大的老头子立刻指责自己的同伴们:“哎哟,你们也不想想主席多大的年纪了。一个小时够了够了,你们自己读一个小时试试。”

  “不是主席发言的,是总理跟副主席。”年纪最轻的那个病人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像是感慨万千的模样,“哎呀,未来是年轻人的,这个副主席还不到40岁呢。嘿嘿,说不定就是他接班人呢。”

  年纪比他大一些的病人立刻皱眉头批评他:“你怎么能这样说话?这可是主席选定的人。”

  那病人赶紧捂嘴,再也不敢多说一句。

  旁边的老头子倒是疑惑:“主席怎么不发话?他不发话,要我们怎么做事呢?”

  “肯定是被气的,叫林飚那家伙给气坏了,所以主席都不稀罕说话了。”年纪居中的病人十分笃定的模样,“这么多人呢,全都跟着林飚一块儿哄骗他老人家,多伤主席的心啊。”

  余秋心中却咯噔了一下,这么重要的场合,作为国家主席却没有发言,其实只能说明一件事,他的身体吃不消了。

  十大只开了这几天时间,恐怕也在提示这一点,主持会议的人承受不了太长时间的会议。

  余秋知道这位领导人年事已高,身体已经很不好了。

  历史书上有张照片是中美会谈时,两国元首握手的照片。从照片上就能够看出来,主席已经颇为憔悴,身体状况堪忧。

  后来美方相关人员撰写回忆录,就说从他当时的表现来判断,应该是中风后遗症。

  余秋对这位主席的身体状况知之甚少,印象当中他应该不是因为癌症之类的疾病去世的。

  “有报纸吗?这几天的报纸。”余秋转头看何东胜。

  一股不安的感觉在她心头涌动,她对十大了解不多。作为一

  名文科生,她正儿八经学历史,其实只有高一那一年的时间。

  至于初中时代,在她家乡,历史根本就不是中考的科目。一般历史课不是对语文老师占领就是政治老师的天下。

  何东胜手上也没有报纸,村里头压根就没 有订报的习惯。

  他们还是从大队部翻出了昨天的报纸。果然,整个十大期间,主席都没有发言。

  报纸上登了大会报告,上面几乎一半内容都在批判林飚,剩下的文章也乏

  善可陈,缺乏让人眼前一亮的地方。

  看来这短短的几天会议并没有取得什么太大的突破,甚至给人的感觉是时间到了,必须得开会了,那就赶紧开吧。

  余秋的目光在人员名单上搜寻,她点了几个名字,轻轻地叹了口气,看样子又到了斗争剧烈的时候啊。

  领导人的身体不好了,那么为了一个国家的稳定考虑,肯定得提到接班人问题。

  九大定下的接班人是林飚,可惜他现在已经成了孤魂野鬼,坠亡于国外。

  按照现在的顺序来排,果然是那位还不到40岁的副主席是接班人啊。

  新官上任三把火,估计这火要烧得旺盛了。

  即使他不动,下面的人也会动,在察言观色这方面,我们有着优良的传统。等到领导发话了你才懂,这样的人绝对不会有任何前途。

  要想领导之所想急领导之所急,做领导想做却又不好动手做的事。

  余秋看着十大报告旁边的两个路线斗争问题专题社论,忍不住叹了口气。

  算了,她管不了这些事,还是踏踏实实地先做自己的工作吧。

  何东胜奇怪:“怎么了?小秋有什么问题吗?”

  “要变天了。”余秋看着窗户外头,风声呼呼作响,卷地而来,晃得大树都跟站不稳了一样。

  何东胜点点头:“现在晚上气温下降的厉害,你多穿点儿衣服,别冻着了。”

  余秋苦笑,咽下了涌到嘴边的话。说这些都没意义,还是该干嘛干嘛吧。

  像他们这样的小人物,在时代洪流面前,其实什么事情都不能做。

  她就好好当她的大夫。

  宮腔镜在手,余秋感觉真是如虎添翼。

  短短几天功夫她就处理了两个小姑娘的荫道异物。大概是因为现在天热,孩子衣服穿得少,所以好奇心分外强烈。

  除此以外,两个子宮黏膜下肌瘤导致月经量过多的患者也让余秋做了宮腔镜下的肌瘤摘除术。

  要是没有宮腔镜,这手术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做。患者年轻,有生育要求,偏偏月经量多的要命,保守治疗无效,必须得手术。要是开肚子的话就只能端子宮了。幸亏她现在有了宮腔镜啊。

  余秋美滋滋的,愈发感激医疗器械厂的工程师跟工人们。如果没有他们的话,她这大夫可真是不好当。

  手术做完了,她陪着病人回病房。她还没有来得及交代完术后注意事项,外头李伟民就一个劲儿冲她招手。

  余秋瞪了他一眼,继续跟病人家属交代完了之后才出去。

  她不满地指责这位冒冒失失的年轻大夫:“没看到我正跟病人说话吗?到底有什么事啊?”

  李伟民挥着手上的一张报纸,急得简直要跳脚:“我的姑奶奶,你这个时候还光想着病人,你赶紧想想你自己吧。”

  余秋满头雾水:“我有什么好想的啊?”

  李伟民直接将报纸递到了她眼前,这是本省的官媒日报,上头醒目位置批判高考复辟。

  余秋不以为意,压根懒得看。

  从8月中旬到现在,每天报纸铺天盖地翻来覆去的不都是这些东西吗?看报纸简

  直是浪费时间,还不如她趁这个功夫好好默写两页诊断学。

  李伟民急得满头大汗:“姑奶奶,你 瞧一眼成不?你已经被点名了。”

  余秋莫名其妙,她被点什么名啊?白卷英雄姓张可不姓余。

  “你是反面典型。”李伟民咬牙切齿,“你瞧瞧吧,你在考场上救人的事情成什么样了。”

  余秋这才抓起报纸仔细看,越看她越想冷笑。果然指鹿为马的时代是颠倒黑白的。

  也

  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社论写出了狗屁不通的文章,说那位在考场上晕倒的年轻姑娘就是旧高考制度的受害者,一心想着脱离贫下中农做秀才当官老爷,成了当代的范进,居然在考场上晕过去了。

  余秋其实很想问一问对方,假如是在田里头辛劳过度晕厥过去,那又是当代的谁呢?

  低血糖这毛病很多人都会范,任何时候都有可能范,拿这个做文章,亏他们想得出来。

  文人的笔杀起人来,果然是不见血却脏的可怕。

  李伟民急得团团转,一个劲儿地说余秋:“你别不当一回事啊。你看看清楚了,这可是省里头的报纸,是要定性的。你看着吧,省里头都是这个意思了,省城大学估计悬了。”

  说着,他忍不住唉声叹气,“你说说你呀,你为什么不报清华北大呢?好歹咱们省管不到清华北大。”

  余秋哭笑不得:“要是不招生的话,大家老大别说老二,估计都差不多。”

  在这方面非得算黑历史的话,那几乎没有一所大学是清白的,不要忘记了最早的格命是到底从哪儿搞出来的。

  李伟民还是唉声叹气,手恨不得要戳破了报纸:“你没有看到吗?你英语考100分呢,学英语是什么呀?学英语就是崇洋媚外。”

  余秋无辜地摊手,英语卷子又不是她出的考试,要考难不成她会考也交白卷啊。再说现在的白卷英雄压根没交白卷,他不过是因为会写的题目太少才愤慨而已。

  李伟民深恨这人油盐不进,感觉白费了自己一腔苦心。

  余秋却无奈地叹气:“那你说我要怎么办,都到这步了,只能随他去啊。”

  小李大夫被噎住了,只好抓着报纸愤愤地离开。

  陈敏从办公室里头送着位刚入院问完病史的病人出来,忧心忡忡地问余秋:“那是不是上不了大学了?”

  现在省里头都是这个意思呢。

  余秋摇摇头:“我不知道,你赶紧联系病人家属吧。让她月经干净后就尽快过来,别再耽误时间了。”

  像她那样的情况,药物治疗痛经效果有限。

  陈敏立刻应声,去打电话。

  护士在旁边安慰余秋:“没事的,咱们江县跟人家地方不一样。考都考出来了,难不成要把那分数吞回肚子里头?”

  余秋笑了笑,没再说话。

  她现在不担心自己,到了这一步,她大学上不成也没什么了不起。

  她有点儿担忧廖主任,高考这件事情,廖主任得罪的人实在太多了。现在这个局势,省里头又是这么个态度,廖主任搞不好要被抓小辫子的。

  后面事情的发展一天一个样子。大学的招生工作没有停止,然而成绩好的考生莫名其妙成了烫手山芋。

  主流媒体或者说全部媒体,这年头非主流压根就生存不下去,所有的声音都在强调一个道理,大学不需要白专的秀才,大学只需要踏踏实实的劳动者。

  成绩为什么好啊?因为扎进书房里头当秀才了呗,根本就没有踏实参加劳动。

  江县的确按照成绩往上面推荐学生,依据往常的惯例,还是1:3的比例。可是大学挑三拣四了半天,只从成绩倒数的被推荐者当中 录取学生。

  在这个时候

  早就成了惊弓之鸟的大学反而没有江县格委会来的胆子大,生怕自己成了白专的典型。

  廖主任舍得一生剐,到底也没能将皇帝拉下马。

  他能做不能做的事情全都做光了,然而大学不要好学生,他总不能将学生硬塞进去吧?

  夜校课堂上,众人沉默的厉害。不少人默默地收起了书,还有人开始抹眼泪,到后面干脆趴在桌上嚎啕痛哭。

  本来以为自己落榜了,这回却意外被学校招收的学生

  无比尴尬,一个个恨不得将脑袋埋到地里头。

  太丢人了,从古到今都是因为考得好才能进学,这回他们却是因为成绩差反而才有大学敢要。

  田雨本来晚上是要给学生上课的,这会儿也呆呆地坐着,开始抹眼泪。她的成绩不占优势,但刚好沾上了倒数名单的边,居然神奇地收到了省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边上的胡杨也面色难看,他的情况跟田雨差不多。因为文科成绩拖后腿,他原本以为自己最多上个专科学校就不得了了,却阴差阳错跟田雨成了大学同学。

  廖主任人站在讲台上,瞧着倒是难得清减了,脸似乎小了一圈。

  他还是那副看不上考生的模样,鼻孔里头哼哼:“瞧瞧你们的熊样,就这么稀罕上大学?就不该给你们上学的机会。你们这么多老师,余教授、陆工、邹工、孙工、高工还有吴老师,哪个拿出去不是响当当的牌子?给你们上课,你们还不晓得珍惜。”

  底下有个女学生哭了起来,声音哽咽:“我不是因为上不了大学,我是恨凭什么要这样。大学怎么变成了这样?我不稀罕这样的大学。”

  廖主任脸上浮出了笑,老怀甚慰的模样:“对,就是要这么想。改造个屁大学,我看大学也不怎么样,不如好好办我们的大学。我们农民的大学,我们劳动者的大学。”

  陆师傅人站在旁边,表情有点儿尴尬。他是高级知识分子,这下子可真是不知道该如何自处了。

  廖主任扭过头,直接伸手示意:“什么是劳动者?劳动者就是踏踏实实做事的人,工人是劳动者,农民是劳动者,解放军是劳动者,你们的老师你们的师傅也是劳动者。你们汇聚在一起,那就是我们的劳动者大学。”

  底下的学生开始用力鼓掌,一个劲儿跟着喊:“劳动者大学,我们的劳动者大学。”

  甚至有已经被大学确定招生的学生,在这情绪的感染下也喊出声:“我不稀罕上他们的大学了,我要上我们的劳动者大学。”

  结果廖主任立刻变了脸色,半天不客气地骂出声:“滚蛋,想的倒挺美的。给我好好上大学,拿国家补贴国家粮票去。狗日的,老子费了这么大的精神,你们要不好好上学,老子打断你们的腿。”

  走廊底下响起了哄笑声,就连其他没有参加高考的夜校学生们都一个劲的嚷嚷:“就是滚蛋滚蛋,赶紧滚去上大学。”

  大家伙儿哄笑的时候,小学门口跑来了个气喘吁吁的小孩。

  李红兵去上初中了,孩子头就变成了李小弟。他正带着一群手下在河边捉田鼠呢,就看见一大队人气势汹汹地下了船,往杨树湾来。

  “是你们大队的。”李小弟指着小周的堂哥,“你们大队的那个民兵队长,带了好多人。”

  众人都变了脸色,廖主任也面色凝重,背着手学校门口走。到底哪个狗日的?真是给三分颜色开染坊了。他一直没动手处理是他懒得跟他们一般见识。结果一个个的蹬鼻子上脸,还耀武扬威起来喽。

  廖主任人还没走几步,学校门口就涌现出一队人 马。

  那位民兵队长得意洋洋,指着学校里头向旁边的人表功一般地强调:“我说是吧。这群人全都脱离劳动生产,一个都没资格上大学,全都是走白专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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