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万兽林大婚
一身黑衣头系采布的风水师跪在暹竹大殿左侧帘内，低声道：“副林主，明日是勾陈，犯之不及，是乃黑道凶煞之日，恐不宜婚丧嫁娶，何不再等两日，待到明堂，诸事皆宜，不避凶吉的黄道吉日再迎娶凡星姑娘也不迟。”
纪沐云冷冷瞥了一眼下跪之人，冷蔑道：“再过两日？怕是夜长梦多，既然凡星自己要求明日，那便明日！今日叫你来不是要你算凶吉的，我知道明日为凶，故要你来做法破解，师兄终日繁忙，峚山还有一堆事情要处理，不可因此小事劳烦，所以就有劳术士你了。”
说完纪沐云懒懒拿起桌案一本红簿礼则认真看了起来，术士见纪沐云未将他的话听进耳中只好轻轻摇头作罢，退出大殿后仰望长空叹道：“神仙都办不到的事情，我又如何能办到......”
是夜。
锦被被万兽林侍女们换了新，烛火一日未熄，换了数盏，凡星侧身合衣躺在绣着盘凤的被褥上，呆呆看着桌案那鲜红的凤冠霞帔，刺目的红艳，让她双眼不敢直视。
都说三日不熄烛火是为了让待嫁之人在盈盈火光中思念亲人，可是亲人又如何能知道她明日里就要嫁于他人......
“凡星，那牛二也挺不错的！”
“凡星，爷爷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能亲眼看到你嫁人，一生平安度日。”
“凡星，你想气死我么？邻居小翠比你小了三岁，人家都已经为人妇，你看看你，吊儿郎当，一个姑娘家成何体统？！”
“凡星，你和流尘当真要成亲了？”
......
一滴冰凉忽然滴在指尖，凡星努力克制住自己汹涌而来的思念与哀伤，倔强的用手指将泪水抹去，眼前爷爷的身影与那摇曳烛火融在一起，闪闪烁烁直至慢慢隐去。
她翻了身缓缓闭上双眼终是忍不住，撇下嘴唇嚎啕大哭起来，一声高过一声，在这人不近兽不来的悔室久久回荡，这一哭夹杂着纷繁复杂的情绪......
对爷爷的想念......
对墨流尘的愧疚......
对未来的绝望......
还有其他种种，说不出道不明！
笑笑在木笼中划拉着爪子，口中呜呜咽咽着急万分，好不容易将木笼弄开，它几下窜到凡星卧榻，攀在她身上，将小小的脑袋埋进凡星的颈项，似乎希望给予她一丝温暖，随着凡星渐渐弱下的呜咽，一人一兽就这么沉沉睡去。
......
“墨石头！”
明媚的光斑撒在初月河上，河岸彩石如同天阙砗磲玛瑙，河底清澈似有金沙铺就，耀眼夺目。
那人负手而立，虽是背对，但身形挺拔高昂，白颈修长，发丝黝黑细腻，一身幽色衣衫随风而飏，檀香气息清淡卓雅，一眼便能辨认。
桥上之人宛然回眸，一双清亮眼眸俊美异常，薄唇与高挺的鼻梁间微微凹陷，一颗唇珠被款款笑容轻轻伸展，仍旧是倾城绝色......仍旧是清淡温润......
“凡星”
那人声音极为诱人，语速不急不缓，唇齿开合，笑容绽开，刹那间万物都被雕染了金碧辉煌，一切灿烂如斯......
凡星心中愉悦，直奔桥上之人，忽然一只满身金鳞的大鱼从初月河底跃起，直直砸向墨流尘，凡星惊惧大吼：“墨石头，小！”
还未等“心”字出口，墨流尘整个人都消失在了桥上，就连那鱼亦是不见了踪影，凡星立在万籁寂静的初月河边，感受不到任何生息，她慌张的四处探看，忽然有人在身后唤她：“姑娘......姑娘，姑娘该起来了”
凡星猛地睁开双眼，心中跳脱不止，这才反应过来，方才原来是一个梦......她有些朦胧，听到门外喧哗不止，抬眼却看到笑笑小脑袋偎在自己脸上睡得正香，她懒懒将笑笑挪开，又看到窗栏外来来回回尽是人影，自己身侧满目大红喜色，凡星心下黯然几分......
她呆愣片刻忽然想到梦中的墨流尘，当下懊恼不该在此时还犹豫不决，急忙摇摇头，回过神向门外应道：“来了。”
一改往日散漫装扮，凡星垂下的乌发皆被利落的挽到了脑后，疏成一个腾凤发髻，发髻上冠着一簇朱钗，竹花式样，旁边斜插步摇点缀赤珠，将凡星本就白皙的肌肤映衬的透亮。
她平日里不施粉黛，今日却描上柳叶弯眉，盖去了些许英姿覆上一抹娇柔，朱唇微点，甚是诱人。就连身侧伺候的侍女都看呆了双眼，忍不住道：“副林主果然好福气，凡星姑娘真是这世间少有的美人，若说那天上仙女脱颖清丽，那您就是云之闭月，风之回雪，皎若升朝，灼若霓虹，万里挑一！”
这般说辞并未让凡星有任何波澜，她敷衍的假笑一声再无回应，折腾许久终于盖了盖头掩去了她面上硬撑的表情，盖头下凡星狠狠咬了咬嘴唇，复而嘴角上挑，眼神坚定站起身子立在门口。
如若是夜里，一个满身红衣的新娘子自己站在门口，四下无人，想来堪堪是一副恐怖至极的画面，此刻也好不到哪去，悔室本就清冷，侍女们出门迎轿，屋里屋外剩不到三人，凡星轻轻抚着袖口里寒凉之物，摩挲了许久，唇中冷哼一声，兀自跨出屋门。
院内侍女见状大惊：“姑娘，姑娘怎可自己走出屋，这不合体统，太不吉利了！快些进去，只有副林主来迎，您才能出去啊！”
像是完全没听到一般，凡星疾步走向门口，站在悔室牌匾下等待来人。
其中一个侍女与另一个窃窃私语：“算了算了，想必是姑娘等不及了。”
若不是头上顶着个盖头，这两个侍女铁定不会如此论断......果然凡星站了不久，远处就传来了马蹄声，没有敲锣打鼓，没有人声鼎沸，凡星知晓这是万兽林的规矩，敲锣打鼓必然会惊到万兽林灵兽，况且她亦不是个高调之人。
纪沐云身着直?大红长服，腰间环着银色蝙蝠纹腰带，黑发简洁竖起，冠以他经常佩戴的玉簪，他英朗的眉间，那颗红痣腥然，一抹发自心底的欣喜覆上眸子，荡在唇角。
他远远看见凡星竟身着喜服站在大门口亲自相迎，不免心中惊喜万分，还未等马队行至跟前，他便从马背一跃而下，三步并做两步迎了上来。
“凡星，你怎么出来了？！”
他双手灼热覆在凡星白皙的手背上，凡星并未搭话，抽出手兀自朝着纪沐云马后的轿辇走去，纪沐云愣了下，看着那鲜红的背影即刻安慰自己......定是叫她等的急了，无事，只要她上了轿，只要她愿意嫁他，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须臾间，纪沐云云开见月明，仍是一番喜意转身跟了过去，一边走一边心情大好道：“今日悔室伺候之人，赏！”
话毕只听得下人均兴高采烈跪地拜谢：“谢副林主！”
万兽林说不大，悔室与暹竹大殿距离也不近，走了半个多时辰，忽然林中刮起了大风，虽是春天，但这风也带着些许寒凉。纪沐云勒住缰绳放慢脚步行轿辇附近问道：“凡星冷吗？”
轿中并无回应，纪沐云等了一阵又问道：“给你先添件衣服？”
仍是一片死寂没有回应，纪沐云嘴角轻轻抽动，耐着性子又问：“凡星今日可是不开心。”
似乎已经知道顾凡星不会回应，纪沐云有些紧张，他缓缓拿起剑柄打算挑开轿帘探看，不想还未碰到轿帘，剑柄就僵在了半空......凡星掀开轿帘顶着盖头道：“不是说未嫁之人不可多言么？”说完她放下轿帘继续寂寞无声。
纪沐云莞尔，面上重新攀上笑颜，喃喃道：“原来如此，是我忘记了礼数，我的不对！”说完他松懈几分，满面喜气加快了几步行至轿前，不再纠结。
许是心情影响，纪沐云只觉得这一路行的慢了些，待到了暹竹大殿，第一个见到的竟然是被摄灵绳捆住双手，又被符咒堵了唇的万亦楚，想来她定是收到消息前来捣乱的，却被师傅捆在此处，不许她进殿。
纪沐云没有多看她，也是不想再生出事端，径直带着马队从她身侧走过，万亦楚眼睛红肿，弯眉竖立，憋得满面通红，想来她已经发过一次疯了，如今这般定然是仍希望搞砸纪沐云与凡星的亲事，凡星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存在，路过时凡星竟然挑起轿帘，揭起盖头狠厉的看了万亦楚一眼，此一眼不仅是挑衅，更带着几分恨意，反倒让万亦楚滞在当下......
凡星怕她人尽皆知，可是方才那眼神又如何有一丝惧意，只怕是她的杀意更浓！
暹竹殿本就坐落在万兽林景致最美之处，周围皆是奇珍异草白鹿祥兽，刚入了暹竹大殿院内，凡星就听到一阵爽朗的慈笑从远处传来，笑声旁是她见过几次的纪沐云师兄慧北，另一边有四人皆是对这阵仗赞不绝口，听声音较为陌生，这几人之下窸窸窣窣应是万兽林众弟子和宾客侍卫。
正仔细听着，忽然轿辇停下，一只手伸向自己，凡星盖着盖头俯视这双手静静的看了许久才将手伸了过去，纪沐云满心欢喜，脚下生风，走起路竟飘忽些许，他挽着凡星一路走向殿内。
方才停下，便听到慧北支棱着有些沙哑的嗓子高声道：“福佑万兽，日月同辉，宾来四座，花烛迎淑，今日是我万兽林副林主纪沐云的吉日，也是凡星姑娘嫁入我万兽林的喜日，今后凡星姑娘便是我万兽林的地尊族人，受我万兽林庇佑，同样在我万兽林需要之时也希望凡星姑娘能辅以一臂之力”
“嗤”
慧北正说着，忽然凡星发出轻笑，众人只当凡星未见过此等场面紧张出声，也没有多加在意。
慧北继续道：“吉时已到，行新人拜堂之礼！”
纪沐云紧紧握着凡星的手，手心竟沁出一丝汗水微微颤抖，他眼中眸光闪烁，口中轻声念着：“终于，这么多年了，我的努力终是没有白费！”
相较而言，凡星倒是气定神闲，对于女子而言，婚嫁是多么重要之事，可她竟毫无羞涩紧张的样子，被纪沐云紧握的手一直冰凉如初，没有任何温度。
慧北喝道：“行礼！一拜天地！”
纪沐云刚刚屈膝忽然听到身边之人镇定道：“慢着！”
殿内所有人均是愣在当下，谁人不知只有送入洞房后，新娘子才能说话，可是这顾凡星竟然不拘此礼，冒然开口......
圣尊蹙了蹙眉开口道：“凡星，怎么了？”
听到殿上圣尊发话，声音里有些不满，凡星转了身子俯身回应：“圣尊在上，凡星不能拜天！”
话刚毕，四下皆窃窃私语，只听凡星道：“人，生与天地间，依靠天地化生万物而生存，有天才有爹娘，有爹娘才有我，可是凡星自小失去双亲，由爷爷抚养长大，吃的用的都是爷爷拿命换的，没有父母，自然不信天地，加之拜地乃拜地公，凡星连自己生在哪里都不知晓亦未感谢过地公，所以地也不能拜！”
纪沐云暗吸一口气，手指缩了缩，但因盖头遮面，凡星也没能看到他的表情，凡星此言说的虽然无理，但语气蛮横不容辩驳，加之圣尊前一日知晓她可为自己所用，倒也不愿为难她，便道：“那便拜高堂吧！”
“高堂也不能拜！”
凡星高声道：“凡星爷爷刚刚仙逝，我连天都不拜，又拜哪里的高堂？！”
“凡星！”
纪沐云立刻制止：“不得无礼，圣尊便是......”
“圣尊？”
凡星语气中夹杂讽刺，道：“圣尊是你师父，我奉茶便好，为何要拜？若他是你的父亲，还有理由拜上一拜！”
纪沐云怔住，手指紧紧握住凡星，凡星却丝毫不惧，继续道：“想必纪将军又要说，不是父亲胜过父亲！但是凡星却认为不妥，高堂便是至亲之人，若随意拜了岂不是改名换姓认错了祖宗？！”
“胡言乱语！”
一旁的慧北忍不住呵斥：“你可知你在对谁说话？”
凡星一滞问道：“凡星说的不对？”
她利落转过身子，红色盖头飞扬半空又落下，凡星对着高台上的圣尊俯首作揖道：“师傅，昨日里你还让凡星叫您师傅，不会因为今日这区区礼数就嗔怪凡星吧？”
圣尊隐隐忍下怒意，沉声道：“可今日毕竟是我云儿的大日子，礼数怎能说改就改！”
“师傅，今日难道不是凡星的大日子？昨日您还说以后是一家人......这些礼数都是人定的，凡星本就是个疲沓不羁的性子，自小不信这些，难道就非得按这些繁杂礼数行事？”
殿内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有人已经开始为纪沐云担心，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刁钻女子，不知一向成熟的纪沐云怎么看上这等有失体统的姑娘！
凡星又晃了晃纪沐云的手臂嗔道：“沐云，你就不能依凡星吗？爷爷刚离世，我本不应该这么快成亲......”
听到此处，纪沐云忽然一阵心慌，忙对圣尊与慧北道：“师傅，师兄，就照着凡星意思来吧。”
“......”
“......”
过了许久圣尊叹了口气道：“罢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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