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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回 土神节(五)


  花关溪抱膝独自坐在小屋之中,屋外时不时传来脚步声。

  她就静静坐在地上,眼睛看着地面,脚步声渐渐远去,房中安静了下来。

  她想去帮土良一家,但她又害怕土渐蓉。

  她如一尊雕塑一般安静地坐在角落,旁边的青龙刀静静地躺在地上。

  刀身泛着铜绿,刀刃泛着冷光,一条青龙面目狰狞地盘在刀上,仿佛随时要脱刀而出。

  花关溪叹了口气,向窗外西边看了看。

  土渐风说向西走便可出城。

  她觉得自己万万不是土立一家对手,去救人也是白费力气,不如按土渐风所说早早出了城回中原去。

  她来褐灰山目的便是为了得到五行圣水的解药,如今解药已失,没有理由继续待着这里。

  她站起身来,俯身去拾青龙刀。

  她握着刀柄,手上用力一提。

  青龙刀纹丝未动,如同定在了地面上一般。

  花关溪两手握着刀柄用力向上抬,可是她涨得满脸通红也未能拿起青龙刀。

  青龙刀重百八十斤,常人难以拿起,世上只有花关溪一人可以舞动此刀。

  可是如今她也难以拿起。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睛盯着青龙刀上面目狰狞的青龙。

  她想不明白,曾经一个指头就能拿起的青龙刀,如今怎么用尽全身力气也抬不起来。

  青龙刀威猛如飞天青龙,只进不退只攻不守,以霹雳手段斩尽天下恶人。此时的花关溪早已没有了如此气势,如今坐在角落里的不过是个被吓怕了的小姑娘。

  怒颜溪已不在,青龙刀不愿被她所用。

  花关溪神情落寞地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

  她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可能是希望出现一人来帮帮她。

  阳光透过窗子射到她面前地上,屋中灰尘在阳光下无所遁形缓缓飘散在空中。

  随着她眼神朦胧,在她面前仿佛出现一人,这人身穿合体布衣,面带随和微笑。

  花关溪心中一松,脸上显出笑容,口中喃喃道:“沈大哥,我……我弄丢了解药……”

  沈非也不答话,抬步走到她面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花关溪痴痴地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他的脸心中便安稳了下来。

  沈非俯身轻易拿起了青龙刀,将刀横在眼前端详半晌,缓缓说道:“刀随人心,你怕了,它便怕了,你想它有如何威力,他便有何等威力。”

  花关溪皱眉低头想了想,抬眼说道:“可是……”

  屋中空荡荡并没有沈非身影,青龙刀依旧静静地躺在地上。

  原来是幻觉。

  花关溪将头转了回来,抱着膝想着刚才沈非说的话。

  忽然,一个白衣男子出现在她面前,这人手摇折扇白脸弯眉。

  花关溪脸上一喜,唤道:“梁大哥……”

  梁子书也不说话,摇着扇子走到她身前,提了提衣摆蹲在了地上,含着笑看着她。

  花关溪见他自信满满的眼神心中舒缓了许多。

  梁子书伸手拉起她的手,将一物放到她手心上,然后将她手指慢慢合上。沉静说道:“取胜,并不是一定要靠功夫的。”

  花关溪张开手,只见手心放着一段绒线,绒线一段带着焦黑。

  这是一截灯芯。

  花关溪盯着灯芯看了半晌似有所悟,抬头看去,面前已无梁子书身影,有的只是透过窗子的阳光。

  她正要开口呼唤忽然发现身旁多了一人。这人咬着草棍与她并排坐在地上,一身痞气满脸的不在乎。

  花关溪唤道:“冯古……”

  冯古也不看他,将嘴上草棍拿在手中,说道:“想做什么便去做吧,世事无常难以计划,即使是死地也有生的机会……”

  他还未说完,便听一旁传来“哼”的一声。

  花关溪抬眼望去,只见奈良提着慈悲剑倚着墙壁,面带怒容说道:“朋友有难不想着前去解救,竟然在这里担惊受怕。”

  花关溪心中一阵惭愧。

  “你忘了你是谁了?”奈良斜眼看着她问道。

  花关溪说道:“我是花关……”

  “不!”奈良转过身来,目光炯炯地看着她,一字一顿说道:“你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怒颜溪大刀花关溪,没有人能让你退缩,你是青龙刀之主,没人可以战胜你,除了你自己!”

  花关溪心中一阵震动,口中喃喃道:“没错,我是怒颜溪大刀花关溪,没人可以胜得了我,即使被打倒也没人可以胜过我……”

  一股无畏的气势渐渐在她身上升起,她手上握紧拳头。

  忽地她站起身来,大喊一声:“我是怒颜溪谁能胜我!”

  喊完之后她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又回到了天不怕地不怕的状态。

  “谢谢你,奈良……”她开口道谢,只是屋中早已没了奈良身影。

  寂静无声,只有细小灰尘飘散在空中。

  花关溪脚尖在青龙刀上一挑,青龙刀嗡地一声飞了起来,她伸手一接便将青龙刀稳稳握在手中。

  她看了屋子一眼,转身快步出了门。

  褐灰山东坡城外。

  土渐云和土渐雷扶着土良蹒跚向前走去,身后隐约可见一群人快步追来。

  土良面如土灰眼神涣散,嘴角滴着血。土渐云脸带担忧扶着他,土渐雷眉头紧皱时不时回头查看。

  身后人群越来越近,已能看清走在前面的是土渐萧、沙洛天和土渐蓉。土渐蓉追丢了花关溪就找到土渐萧与他们一同追土良几人。

  土良没有力气回头,但他听到杂乱的脚步声便已知道追兵已是越来越近。

  “云儿、雷儿,你们带着我难以脱身……把我放在这,我给你们断后你们走!”土良咬着牙挤出一句话来,一甩手挣脱二人手臂回过身子盯着追来之人。

  带着一个重伤之人根本没可能逃脱,云、雷他们二人何尝不知此点,但谁会忍心放弃自己的亲生父亲?

  土渐云眼睛一红,拉着土良说道:“父亲,我们兄弟便是死了也要保您周全。”

  土渐雷瞪着眼睛,满脸络腮胡根根直立,转身挡在二人身前,手持一把大刀喝道:“大哥带父亲走,我断后。”

  土渐云一把推开土渐雷,抽出刀来,皱眉怒道:“我是老大,轮不到你命令我,二弟你有勇有谋必能照顾好父亲,你们走!”

  土渐雷急得“哎”了一声,急道:“大哥别争了,再不走我们都难以脱身,你快带父亲走,只要到了前面林中还有一线生机,我力气大能多拖他们一阵,你莫要害了父亲!”

  土渐云心中一阵犹豫,他知道土渐雷说的属实,如果让他断后可能多争取些时间,但土渐云无论如何也不忍心弃他而去。

  正在这时,土渐雷眼睛一瞪,侧了侧身,看着西北方向,沉声说道:“这边也有人!”

  听到此话其余二人均向西北方看去,只见一阵沙尘滚滚而来,隐约可见前面两对马蹄。

  土良叹了口气,说道:“他们马兵追来了,我们走得再快也逃不了了。”

  土渐云上前扶着他,说道:“我们父子三人能够死在一块孩儿已是心满意足。”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只是不知道三子他怎么样了,不知道他找没找到花姑娘逃没逃出去。”

  土良眼睛一亮,说道:“我们父子三人虽死,但至少还有风儿在,只要他没事土族还是有希望。”

  土渐云点了点头,说道:“三子虽然功夫差些,但他心地好,将来一定有所成就。”

  土渐雷一直盯着西北方奔来的马匹,只见马匹越跑越快,渐渐将沙尘抛在身后,自沙尘中显出一个人来。这人弓着身骑着马,一手持皮鞭大力抽着马,另一手握着两个缰绳。

  他骑了一匹马还牵了一匹。

  待看清此人土渐雷一阵狂喜,急忙说道:“是三子!三子!他来救咱们了!”

  土渐云抬眼望去,这人不是土渐风是谁,面露喜色呼道:“真的是三子!”

  土良定睛望去,果然是土渐风,顿时心中一阵感慨,他怎么也想不到关键时刻竟是他这个功夫最差的儿子救了他。

  土渐萧几人自石坛出来后一路追赶而来因此他们均未骑马,如果土良等人有了马匹那逃走的可能将大大增加。

  土渐风出了石坛后一路向东追来,他刚出城正好遇到一群黑衣人正欲骑马跟去,他二话不说几刀砍倒数人,抢了两匹马便就追了出来。

  此时他看着三人都还活着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侧头一看,只见土渐萧等人携了众人正向土良等人追去,心中顿时一阵焦急,马鞭狠力抽着,恨不得插翅飞到三人身边。

  转眼间他便到了三人身前,他也不多说,远远便伸出手来。

  土良等人常年在西北马上功夫自然了得,见他伸出手来均明白其意。

  土良站在一旁伸出右手,土渐云和土渐雷站在另一边摆好了架势。

  土渐风瞬间便至,一把拉住土良手,手上一用力便将土良拉到马背上。

  他将另一匹马缰绳一松,土渐雷看准时机伸手一把抓住,身子一横便骑到了马上。他翻身上马立刻伸出手去拉土渐云,土渐云手上一借力也已翻身上马。

  四人骑在马上向林中奔去。

  见他们上马而逃,身后的土渐蓉定住脚步眼神狠厉地看着前方,鼻中哼了一声,转头对土渐萧说道:“咱们的援兵呢,就这么让他们跑了?”

  土渐萧眯着眼看着四人背影,说道:“其他人在城中收拾残党,解决了便会跟来。你放心,他们跑不了。”

  土渐蓉抬步走到前面,边走边冷言说道:“你有计划便好,要是走了他们一家,父亲责罚起来我也救不了你。”

  土渐萧跟在她身后,看着他这个妹妹眼中竟然有一丝惧怕。

  土渐风四人上马后一路向着林子急奔。

  西北少树,只有这里有一片较大的林子,他们到了林中不仅利于隐藏而且不易被追踪,可保他们一时平安。

  他们四人不多时便驱马进了林子,一到林中几人心中稍安,但他们也不敢掉以轻心依旧是快马急鞭。只是林中树密,马匹也跑不快。

  跑了几个时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天空中现出几点繁星,林中偶尔几声虫鸣鸟叫。四人此时已是精疲力尽,座下马匹也是“呼呼”喘着粗气嘴角流着热涎。

  忽然“嘭”地一声,土良身子一歪跌下马来。

  土渐风心中一惊,连忙下马查看,土渐云土渐雷闻声也立刻翻身下马快步向土良跑去。

  土渐风扶起土良头,借着星光只见他面色惨白眼神涣散气息微弱,身上的袍子已被鲜血浸透。

  他后心中了一刀本就伤势较重,再加上一路骑马颠簸,能够坚持到现在已是万幸。

  土渐风心中一酸,唤道:“爹……”

  土渐云、土渐雷见土良如此心中也是不忍,但他们也没什么办法,如今四人是逃难之人,莫说医伤,几人能不能见到明日的太阳也是未知之数。

  土良喘了两口气,虚弱说道:“你们走……有你们在,土族便就有希望……”

  土渐风不住地摇头,口中不言语。

  土渐云咬牙狠狠说道:“我刚才见三叔并未跟来,如果只是土渐萧、土渐蓉还有那个沙洛天,我们与他们一战也不是完全胜不了。”

  土良微微摇了摇头,说道:“不可能,没有胜算。”

  土渐云心中一急,说道:“我听三子说过,那个沙洛天功夫并没有多高,花女侠都能胜得了他,我的功夫估计在他之上。一会儿他们追来,三子保护你,我跟二弟斗他们三人也不是没有胜算……”

  土良苦笑一声,说道:“沙洛天只是个小角色,不足为虑。”

  土渐云略微迟疑,眉头一低继续说道:“土渐萧肯定藏了功夫,但我觉得我拼了性命能与他一战。”

  土良叹了口气,说道:“土渐萧功夫肯定不简单,但这都不怕,最厉害的是最小的土渐蓉。”

  三人均是一惊,土渐风问道:“蓉姐……土渐蓉她功夫高?”

  土良缓了两口气,看着天下繁星似乎在回忆前事,说道:“你们知道五行圣水吧?”

  三人互相看了看,点了点头,土渐雷略带怒气说道:“知道,是为平衡五族消除天赋异禀之人用的。”

  土良点了点头,说道:“土渐蓉小时候差一点便要喝那毒药。四位他族供奉中有两人觉得此人不能留,另外两人也比较犹豫,后来考虑到她母亲是中原人,血脉不纯不会有大作为,也就捡了条命来……”

  说到土立夫人,土良想到自己夫人还在城中低头不语。其他三人也想到此点均是面带哀伤。

  他们虽逃了出来,但土良夫人,土渐云、土渐雷夫人都留在了城中,此时还是生死未卜。

  西北轻视女子,但并不代表他们对女子没有感情。

  土渐风声音发颤安慰说道:“父亲、大哥、二哥宽心,三叔他虽为人狠辣,但多半不会为难母亲和二位嫂子的。”

  土渐云嗯了一声,他知道现在不是担心的时候,现在最重要的是保他父亲活命,只要土良活着土族便就有希望,他定了定神,问道:“土渐蓉功夫究竟有多高?”

  土良嘴角牵动一下,似乎在忍着剧痛,说道:“她的功力与你三叔相差甚远,但是单论岩铠功造诣,褐帝之下便是她。”

  几人心中一震。

  褐帝自不必说,他老人家岩铠功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但在他之下岩铠功造诣最高的竟然是个不起眼的女子!

  土渐云低着头不说话,如果如他父亲所说,他们确实没有什么胜算。

  几人沉默半晌,土渐雷说道:“天无绝人之路,先给父亲包扎一下,咱们缓缓精神继续赶路。”

  说着起身扶起土良,土渐云、土渐风在旁帮着。

  土渐雷撕开土良后背衣裳,漏出一个一掌宽的伤口,此时还在涓涓流着血。

  土渐雷自旁边地上翻找半晌,找到一个细小树枝,然后自头上捋出一缕头发用力一扯,便将头发扯了下来。

  只见他以树枝为针发丝为线,一针一针替土良缝着伤口。

  土良也是刚猛,咬着个木棍一声不吭忍着。

  一盏茶功夫伤口便被缝上了,此时土良已是满头大汗差点疼晕过去,口中木棍被咬出几处牙印。

  土渐雷缝完伤口挽了挽衣袖,露出手上带着的护腕。他伸出右手用力扣护腕上一颗玉石,只听“啪”地一声,玉石被扣了下来,护腕上漏出一个凹坑,里面有一枚丹药。

  土渐风脸上一喜,忙问道:“这是?”

  土渐雷将丹药塞进土良口中,说道:“这是我备的伤药,本以为用不上没想到……”

  话说了一半,叹了口气。

  土渐云心中一安,说道:“还是二弟心细,幸亏有你在。”

  土渐雷起身拍了拍他肩膀,说道:“扶父亲躺下吧,咱们也休息一阵。”

  土良后背流血止住,脸上渐渐有了血色,他侧身躺在地上看着三个儿子坐在一旁,脸上现出一丝安慰。

  云、雷、风三人背倚着树静坐休息,夜晚的树林又恢复到一片宁静之中。

  土渐云和土渐风坐在一旁树下守着周围防范追兵来袭,土渐雷坐在土良身旁护着他。

  林中漆黑一片,偶尔传来几声虫鸣声。

  土良躺在地上借着星光看了土渐雷半晌,忽地说道:“雷儿,你可曾怨我?”

  土渐雷一愣,侧脸看了看他,嘴角一笑说道:“父亲说什么话,孩儿怎会怨您。”

  土良看向地上嫩草,缓缓说道:“无论智勇你皆在云儿之上,而我却一心培养云儿。”

  他并不是无缘无故如此相问,今日他见土立背叛,又见土烈父子舍身为他断后,心中感触颇深。

  “无论西北还是中原都是长子继承家业,这我明白。况且大哥德行服众,这是我万万比不了的。我虽有些小本事,但作为众人之长还是远远不够的。在我看来,日后能承土族家业的首先是大哥,其次是三弟。”土渐雷说道。

  “风儿?”土良略带诧异问道。

  土渐雷看向不远处的土渐风,眼中带着爱护,说道:“三子虽然功夫差了许多,但他心地善良,凡是与他结交之人皆是肝胆相照。就像近日来的花姑娘,她功夫远高于他,但还是能与他成为至交好友。如此本事十分难得,孩儿觉得胜过拳脚上的功夫。”

  听他如此说,土良默默点了点头。

  他这个三儿子功夫确实差得很,如果说土渐蓉悟性之高是土族少有,那土渐风悟性之差也是土族少有。但正如土渐雷所说,土渐风结交之人都是死心塌地跟着他的,他有种气质能够让他人与他真心结交。

  江湖上一个人的作用是小的,要想成事必须要有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他虽然功夫差,但他们结交之人的力量加起来要远胜一个人的力量。

  土良心中思索,在江湖上立足到底是个人功夫重要还是内心品质重要,如果一个人功夫低微能否在江湖上闯出一番名堂留有一席之地?

  他正想着忽听四下传来窸窸窣窣声响。

  土渐雷眼睛一睁身子一挺,说道:“不好,他们追上来了!”

  土渐云和土渐风也有所察觉,二人立刻起身持刀四下查看。

  这一看不要紧,只见四面八方一群人手持火把慢慢向他们靠拢。

  土渐云眉头一皱,急道:“他们怎么这么快追了上来!”

  土渐风四下戒备,眼睛警惕地前后张望说道:“恐怕是城中匪人支援了他们,如今我们被包围了,怎么办?”

  土渐雷扶着土良来到二人身边,说道:“咱们上马,冲将出去!”

  “好!”土渐云、土渐风齐声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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