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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回 断离别


  第二日,梁子书如往常一般在园中亭子里教火如弹琴。

  此时天气渐暖,火如上身穿了件红色单衣下身穿了条及腕长裙,此时正面带轻笑伸指抚琴。

  她修长手指随意拨着弦,弹奏半晌舒了口气将琴一推,双手支着下巴歪头望着一旁喝茶的梁子书,嘴角一笑说道:“海先生喝茶听曲倒是自在,但抚琴无趣,不如先生给我讲讲外面景物?”

  梁子书一愣,问道:“四小姐说什么?”

  他刚才正想着如何与火如疏远关系,没听到她说什么。

  火如托着下巴,假意嗔道:“先生教琴也不上心,竟然想着他事。”

  梁子书面容严肃,并未多言。

  火如觉得他神情不对也就不与他谈笑,说道:“弹琴累了,想听先生说说外面的景色。”

  梁子书想了想,说道:“好吧,你喜欢大海,我便再跟你说说大海是什么样子的。”

  火如眼中闪着光不住点头。

  梁子书眼神望向远处,表情肃穆说道:“大海磅礴万里气势如虹,初看波涛壮丽但时间久了便会知道他的残酷和阴冷。”

  火如一怔,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往常说起某个景色他都是说得秀丽壮美。

  梁子书继续说道:“海面上时常会掀起百尺高的波浪,出海打鱼的渔人遇到波浪只能束手待死,一个大浪拍来,莫说是人就连乘的渔船也会被拍得粉碎。渔人坠海后万难活命,即使识得水性可以在海中坚持一阵,但大海万里少有岛屿,落海渔人只能一直游着,即使累得手脚不听使唤他也不能停下来,因为他一停下来,苦涩的海水就会灌入口鼻之中。渔人没有办法,没人可以救他,他累得都要哭出来也不能停下来。最后实在没有力气,只能任由海水灌进口鼻,呛得他无法呼吸,如同被人扼住喉咙一般静静等待死亡。”

  火如脸上早已没了笑容,面上现出恐惧神色。

  梁子书没有看着火如,眼睛看着一旁接着说道:“大海咆哮着怒吼着,海浪用力拍打着堤岸,一阵飓风吹过,夹着雨水的海浪翻过堤岸卷向渔村的屋舍。渔村里的妇孺老幼还未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便被巨浪卷走,七八岁的孩儿还未来得及啼哭便沉在水底。年纪大的老妇人在如此巨浪之下根本活不下来,尸体随着洪水时起时伏。稍年轻的人虽然心里惦记着孩儿双亲,但他也没有办法,在大海的怒吼下他只能独自活着,其他所有的的痛苦只能独自忍受……”

  “啪”地一声,火如放在琴上的手拉断了一根琴弦。

  梁子书向她看去,只见她睁大眼睛脸色煞白地看着自己,身子还在轻轻颤抖。

  良久,火如深吸两口气抱起桌上瑶琴抬步走离,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话:“那不是真的海。”

  梁子书看着她的背影心中不忍,但他如同落水渔人一般没有办法,他想安心离去必须疏远火如。

  他心中叹了口气,心想也许她不会再需要自己教琴了吧。

  火如心思单纯,心中向往美好,喜欢秀丽景色,梁子书当然知道此点,所以同她说话之时总为她介绍美丽的景色。他虽然记忆全失,但他凭着想象为她创造了一个无忧无虑美丽和谐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没有痛苦没有寒冷,没有真实世界的物欲横流,有的只是芳草满地红花遍野,有高山落日有海面日升,所有的景物都是那么的美好。火如深深陷入这个世界了不能自拔,她越来越讨厌真实的世界,慢慢的,梁子书构造的世界成了她的真实世界。

  然而今日的一番话,梁子书将残酷死亡痛苦带入了她的世界里,她不是不接受这分残酷,她虽单纯但她知道什么是现实,她只是不愿接受。

  她曾经无比信任的人竟然硬要将血腥带入她的头脑之中,如此她怎能不伤心难过?

  第二日,梁子书梳洗完毕坐在椅上独自喝着茶。

  小翠打扫半晌看了看天色,面带疑惑问道:“公子今日怎么还在这里?”

  “怎么了?”梁子书随意问道。

  “往常这时候公子该去园子里教四小姐抚琴了。”小翠说道。

  梁子书看了看窗外,此时日头早已高升,确实到了往日教琴的时刻。

  “她想必不需要我教了。”梁子书说道。

  小翠一惊,坐到梁子书对面椅上,问道:“为什么?四小姐那么喜欢公子怎么会不用你教琴?”

  梁子书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小翠见他不愿多言也就不再言语,若有所思地继续打扫房屋。

  梁子书喝了半个时辰茶,心中烦闷无比总是看向窗外。

  过了半晌,他心中叹了口气,抬步向房外走去。

  他总要去看看。

  转过廊角,一座小花园印入眼中,梁子书脚步踟蹰犹豫半晌,最终还是向花园走了过去。

  他刚走几步便听到琴声悠扬入耳。

  原来四小姐早已来到园中,此时正在独自抚琴。

  梁子书走到往日亭中,火如依旧一身红衣嘴角带笑的弹着琴。

  “先生今日来得晚了些。”火如手上不停说道。

  梁子书上下打量她一番,只见她衣上挂着露水指尖泛红,看来已经来了许久了。

  “四小姐何时来的?”梁子书问道。

  火如悠扬弹着琴,目光盯着琴弦说道:“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时候天还未亮。”

  梁子书心中一震,寅时天亮,现在是巳时,她至少弹了两个时辰的琴。

  “你这是为何?”梁子书不解问道。

  火如嘴角一笑,手上不停,说道:“昨日我回房想了想,先生同我说那些话想必并非出自真心,既然如此还要那么说肯定是我有什么过错。我想了一晚上,应该是先生怨我学琴不勤,于是就早早来此奏琴了,希望先生不要再生气。”

  梁子书心中一颤,抬眼看她容貌,只见她眼眶泛黑,衣着还是昨天那件,显然一日未眠。

  再看她手指,此时指尖泛红隐隐透着血丝,弹在弦上微微颤抖,可想而知她每触琴弦是多么疼痛。

  她与他说话之时手上不停,眼睛认真地看着琴弦生怕弹错一二。

  梁子书眼睛一红,走上前去握住她的手,琴音停了下来,火如抬头看着他。

  梁子书说道:“昨日我饮了酒说了些胡话,四小姐不要放在心上。弹琴讲究循序渐进,四小姐今日已经可以了,回去睡吧,莫要坏了身子。”

  火如确实疲累,坐在椅上身子微微摇晃,听他如此说长呼一口气,仿佛一块巨石落了地。

  她眼睛笑了笑,说道:“那我回去休息了,先生明日可要早些来,别再让我等太久。”说着抱起琴向住所走去。

  梁子书望着娇小的背影,这一刻他心中有个想法,他想干脆不管那五行圣水解药,不管龙虎帮如何,自己就这样没有记忆天天陪着她一起。

  但他不能,他是九命书生弯刀梁子书,他绝不会为了儿女情长留在一处。他是个江湖浪子,没有什么能将他留在一处,如果安稳下来那他就不是梁子书。

  转眼间一个月已过,梁子书又随着火如出门济民。

  张山看到他分外高兴,站在一旁嘿嘿笑着。

  梁子书则没什么表情,将绢布递给他吩咐道:“按着布上的印记做把钥匙。”

  张山接过仔细看半晌方才分辨出哪里印的是钥匙,他将绢布往怀中一揣,说道:“放心吧,大哥。”

  梁子书点了点头并未多说,转身欲走。

  走了两步他忽然顿住,犹豫半晌回头问道:“我叫什么名字?”

  张山一愣,他知道梁子书不想知道自己名字,因为他说过火宅有个可以探听人心的人,他知道的越多则越是危险,尤其是名字。一旦别人知道了他的名字,只需要在江湖上一打听便会认出他是谁,如此可是危险万分。

  张山犹豫半晌,说道:“你是梁子书,江湖上的名号是……”

  梁子书一摆手,说道:“可以了,江湖上的名号不知道也罢。”说完转身而去。

  张山看着他的背影挠了挠头,觉得他今日与往常不同,具体哪里不同又说不上来。

  张山想了半晌想不明白,摇了摇头向宅子走去,他走在大道上想着梁子书会怎么找火族麻烦。

  他正走着忽听身后有催马声,回头一看,只见五六辆马车头尾而行,每辆马车上都坐着几个大汉,当头之人持着马鞭不住吆喝。

  张山细细打量一番,只见马车上拉着一个个坛子,虽然坛子封得严实但也能闻到阵阵酒香,五六辆马车少说也有三五千斤的酒。他啧啧称叹,心道这是哪个大户人家订的酒,这些酒够自己喝一辈子的了,要是自己有这些酒非得灌个盆里洗个酒澡不可。

  想到这里忽觉不妥,拿酒水泡澡自己岂不是跟酒里泡的人参毒蛇一般。

  他正想着,忽然身子被人撞了一下,他向前补了几步差点没摔在地上。

  一人身穿布衣头戴蓑帽走到他前头,蓑帽压得低看不清样貌。

  张山怒上心头,喊道:“他奶奶的,我说你这人走路能不能长点眼睛,撞了你张爷连声都不吭!”

  头戴蓑帽之人如若未闻。

  张山哪能受得了这气,伸手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将他扯了过来。

  头戴蓑帽之人转过头来,只见这人满脸褶皱胡子花白,正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张山看清此人相貌心中一喜,开口便唤道:“赵当……”

  来人正是龙虎山龙虎帮帮主赵文龙,他见张山要开口唤他,连忙伸手按住他的嘴,四下看了看小声说道:“不要声张。”

  张山会意点了点头,心想他们是火族的对头,此次前来肯定是暗中潜来的。

  赵文龙将手拿了下来,张山四下看了看小声说道:“赵大哥你怎么来啦,二当家呢?”

  赵文龙向身后马车拱了拱嘴,张山回头看去,只见头车上牵马执鞭的人身材瘦高眼带精光,不是席德虎更是何人?

  张山回过头来,小声问道:“拉了这些酒做什么?”

  赵文龙也不看他,小声说道:“到了宅子再细说。”

  张山连连点头,带着他们向宅子走去。

  走了半晌整队人到了张山买的黑门宅子,这宅子本来就不大,如今摆满了马车更显拥挤。张山引赵、席二人进了屋,其余人留在外面将酒坛搬下来运到仓房。

  一进屋门赵文龙一把扯掉蓑帽,拍着张山后背哈哈大笑说道:“张兄弟,没想到你们办事如此利落,这么几个月便想到了给火族找麻烦的法子!”

  席德虎眯着眼睛暗暗点头,说道:“开始我们以为二位兄弟要耽搁三年五载,没想到如此神速。”

  张山嘿嘿一笑,引几人落了座,拿起茶壶便要给二人倒茶。

  席德虎四下看了看,问道:“张兄弟,这里就连个下人也没有?”

  张山一怔,他原以为自己就是这里的下人干点粗活什么的,席德虎这一问他才反应过来,如今这个宅子全靠自己撑着,那么自己当然就不是下人了,于是说道:“梁大哥说了,咱们办的事隐秘非常,不能漏了风声,所以就没找下人,有啥活计就我干了。”

  赵文龙捋了捋花白胡子,说道:“梁贤弟真是心思缜密思虑周详。”

  席德虎脸色一板,说道:“这可不行,你们都是干大事的人怎么整日忙这些琐事。”

  他大声向门外唤道:“李二,吴三进屋来!”

  门外应了两声走进来两人,当头一人擦着汗问道:“啥事,当家的?”

  席德虎指了指屋子,说道:“你们二人收拾下屋子烧水沏茶,伺候好张爷。”

  那人痛快回道:“好嘞!”说着便下去忙活去了。

  刚才那句“张爷”叫得张山无比痛快,他往堂中主座一坐顿时觉得自己成了有名望的人。

  赵文龙四下看了看,疑道:“梁兄弟可是外出办事去了?”

  张山透过窗子指了指火家高耸的大门,说道:“我大哥进城主府了。”

  听闻此言,赵文龙脸色唰地白了下来。

  席德虎蹭地站了起来,急道:“几时去的,现在能不能追回来?城主府可不是能混进去的,里面的人精的很,什么心思都瞒不住他们!”

  赵文龙也站起身来,在堂上来回踱步,皱眉说道:“我们也曾派过许多人混进去,从来没有成功过,贤弟怎么如此鲁莽!”

  他忽地顿住脚步,对席德虎说道:“咱们快带人闯进去救人!”

  席德虎皱眉摇了摇头,说道:“这些人太少了,根本进不了大门。”

  赵文龙急得怒上心头,吼道:“梁贤弟为我们的事羊入虎口,我们怎能束手不管。”

  “大哥的心情我知道,只是我们直接冲进去救不了梁贤弟还白白折了人马。”席德虎说道。

  “对了,梁兄弟进去几时了?”赵文龙问道。

  张山掐着指头算着,席德虎见他最后伸出四个手指,“唉”了一声,一拍扶手说道:“四个时辰来不及了,怕是早已遭人毒手了!”

  赵文龙仰着头,眼角带泪。

  张山摇了摇头,说道:“不是……”

  席德虎眼睛一亮,站起来说道:“四刻钟还来得及!”

  赵文龙瞪大眼睛向张山问道:“梁兄弟当真刚走了四刻?”

  张山摇了摇头,说道:“四个多月了。”

  赵、席二人愣在当场,久久不能言语。

  赵文龙一擦眼角泪痕,颤抖着声音说道:“梁兄弟的信可是之前写好的?”

  张山点了点头,说道:“大哥他知道以后没有机会写信就提前写好了,他写了日子让我前几日给你们送去,没想到你们见到信就过来了。”

  席德虎“啪嗒啪嗒”掉着眼泪,说道:“梁兄弟真是有大义之人!”

  张山不明白二人怎么哭了起来,“嗯”了一声,说道:“确实是,刚才我见他都觉得他瘦了,想必是火宅伙食不好……”

  赵文龙也随着点了点头,但忽觉不对,眼睛一瞪问道:“你说刚才见他,他没死?”

  张山也睁大眼睛,说道:“当然没死了,大哥都聪明到头了怎么能死,就是天下人都死绝了他也死不了,他混进火族四个多月了,我还见过他两面。”

  赵文龙愣了愣接着嘿嘿笑了起来,眼睛还带着泪痕,说道:“梁兄弟如此了得,火宅都能混进去。”

  席德虎也是面容一松,舒了口气说道:“这事也就他能办成,如此说来咱们扳倒火族还是很有希望。”

  赵文龙坐回椅上身子前倾问道:“梁兄弟是如何混进去的?”

  听他如此问,张山便将他喝破碗水失了记忆留下来锦囊等事一五一十地跟他们说了,最后还拿出印着钥匙印的绢布给他们看了看。

  他不知道这钥匙是做什么用的,但肯定是大有用处。

  听他说完,赵文龙面露感慨说道:“梁兄弟不简单。”

  席德虎虽未说话,但他满脸都是敬佩之意。

  赵文龙想了想说道:“对了张兄弟,梁兄弟信中让我们拉来三千斤陈年杏花酿,你可知道做什么的?”

  张山也不知道做什么用,锦囊里并没提这事,于是说道:“不知道,想必是留给咱们喝的吧,总不至于是给咱们泡澡的吧。”

  席德虎皱着眉头,说道:“应该不是,咱们也喝不了这些酒,我们可是联系了好几个山头才集齐这些酒,这些都够上千人喝的了。”

  张山想了想眼睛一亮,说道:“对了,有个锦囊说是你们来了打开。”

  赵文龙脸上一喜,说道:“赶快拿来看看,梁兄弟肯定有什么计策。”

  张山自怀中翻找半晌拿出一个锦囊,打开一看里面只有一张纸条,赵、席二人凑到他身前一同观看,只见上面写着:

  “酒泡栗,火族端阳节前夜犒军,献此酒。”

  张山指着纸条得意说道:“火族确实有这习惯,每年端阳节前夜都要大吃一番,这是我从城外乞丐口中打听到的,那些乞丐每年都能分到些剩饭。”

  赵文龙指着前面一句话,说道:“梁兄弟的意思是让我们酒中泡上板栗,不知这是为何?”

  席德虎眯着眼想了半晌,摇了摇头不知何意。

  张山忽地眼睛一睁,兴奋说道:“我知道,我知道,大哥跟我说过,他说东北苦寒,寻常士兵平时根本吃不上肉,只有在端阳节前夜犒军之时才能吃上一顿牛肉。大哥说他们一年吃不上几顿肉,这日一定是大吃大喝,如果吃了多了牛肉再吃板栗就会呕出来……”

  席德虎顿时想明白了,赞道:“好法子,好法子,我们要是运毒酒肯定进不去火族,他们查得一定严。但我们运泡了栗子的酒就没什么了,因为这酒根本没毒,牛肉也没毒,但是两者一起吃可就不行了。”

  他脸色一板,接着说道:“只是这顶多让他们吐上几次,对他们影响不大,如此我们还是难以……”

  “哎,二弟莫要多想,梁兄弟肯定有万全之策,你我照办便是。”赵文龙打断他话。

  席德虎想了想也是,以梁子书的智谋肯定想到了此点。

  张山忽地想到什么,开口问道:“但我们怎么将酒送进去?”

  赵文龙看了看席德虎,席德虎眼睛一眯,说道:“这不难,我有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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