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最初的隔阂（4）
面对流言蜚语李晓晨从不否认，也从不解释。起初也有同学会到她的座位上，故作关心地问她家里的情况，她从不回答。面对老师的询问也用沉默回应。坐在角落里的她本来就常被忽视，“东窗事发”后，她异类得仿佛与墙融为一体，彻底脱离了这个集体。有时候我转过头看她，她大多时候也是神色凝重目光呆滞地对着窗外发呆。老师看出她在走神叫她回答问题时，她常常连老师的提问是什么都不知道。
我想过安慰她，但是我不确定在如此大的打击下，她还是不是那个会一脸小心的问我有没有时间给她讲道题的女孩，也不确定她是不是那个在我们偶尔对视上会对我粲然一笑的面冷心热的女孩。我不确定我是否有关心她的立场和资格——即使我知道，她这个时候很需要别人发自内心的关心。
直到一天中午，我吃完饭回班，看到教室后排一片狼藉。
十几张桌子倒在地上，零散的书和文具撒了一地，书包、校服外套被丢得到处都是，一片狼藉。
右桌的女生捂着脸坐在地上抽泣，旁边围着几个女生安慰她。而李晓晨站在不远处，冷脸看着她们。大多数同学都远远地躲在前排，低声议论着，好像声音大一点就成为众矢之的。
兔子急了也咬人。第一反应。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第二个反应。
“张老师来了！”班长的声音从教室后门传了过来。紧接着班主任皱着眉头从后门出现。从他的反应来看，一路上班长应该把发生了什么事都告诉了他。
让我惊讶的是，他第一句话，竟是指责李晓晨——
就算她说了什么不合适的话，你也不能动手打她。
然后就是李晓晨激动地反驳——是她一直以来言语攻击我，拿我家里的事当做笑话一样到处说，这次被我抓了现行。
地上的女生突然站起来，有了靠山一般理直气壮起来了否认自己做过那些事。
不知道是马上要高考的时候发生这样的事，班主任对我们不耐烦并且很失望，还是李晓晨一直以来温和的性格深入人心，导致他认为此时只要给双方个台阶她就不会再计较，他当场问，“有没有同学可以证明，xx确实散布过关于李晓晨家的谣言？”
没有一个人说话。安静的教室仿佛掉下一根针都可以听得见。
大家都躲得远远的，生怕一不小心被拉仇恨。
我那时候突然明白，有些人看上去很冷血，骨子里也很冷血。
“我证明，她说过，而且不止一次。”我说。
当老师终于意识到这件事不是小女生之间的小摩擦，如果不及时处理会造成很严重的后果后，他把我们三个一同叫到办公室。解决了一下午，主题老套的围绕“同学间和睦的重要性”。
双方勉强握手言和的时候，也到了放学的时间。
“你们先回去吧。覃相悦，你留一下。”
“你知道为什么我把你留下来吗？”班主任看着我。
我摇头。
“你和李晓晨不一样，你很聪明，所以应该懂得用更缓和的方式解决问题，等到你到社会上就会明白，正面挑起矛盾并不是事情最好的解决办法。你和李晓晨不一样，”他又重复了第一句话，“你应该明白，把情绪压在最后一刻，直到双方不得不撕破脸是一件很幼稚的事。”
我知道他指的是我不应该在教室里冲动地当众说出那句话。
我很想问他，他反对的，究竟是我处理问题方法偏激，还是我当众反驳驳了他的面子？
我也很想说，其实我并不聪明，只不过我的运气比李晓晨要好一些，如果没有苏吟蘅，我和她并无二致。
可是我什么也没有说，把情绪积压到最后一刻不得不爆发确实是一件很幼稚的事。李晓晨的性格过于单一，这也是很多同学敢轻贱她的原因，别人的态度都是你教会的，哪怕是一直同情她的我，不也是自以为是的定义她“不会有多重人格”的吗？
出了办公室后，突然发现李晓晨一直站在办公室门口。
“一起走吗？”她问。
我点头，“好。”
“刚才一直没机会，谢谢你愿意帮我说话。”
我想起来刚刚班主任的话，于是问她，“你最初的时候，就是被同学询问的时候，为什么不解释？”
“假如你身上发生了一件已成定局的糟糕的事，你还会想办法解决吗？”
“不会。”我毫不犹豫地摇头。
“我也一样。”她想装作毫不在意地耸肩，可是眼神里的落寞还是出卖了自己，我看到她的眼眶突然红了，她抬起头盯着前上方的天花板，硬生生地把眼泪吸了回去，“已成定局的事，就算我解释，也没有人会听，就算听了，也是无关痛痒地可怜我，可我并不需要。”
“怎么办的前提是要有办法，已成定局的事我不会再想该怎么办，但是我会尽力不让结果更糟糕，”我接着说，“如果说人生是一张白纸，已经在纸上留下了污点，我们应该做的，就是把白纸不断放大，放大到无限大，污点才会越来越小，直至几乎看不到。”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她说，“谢谢你，相悦。”她第一次去掉我的姓。
或许在她看来，这番话只是在安慰她，我也不会解释，在我最难熬，最低谷的时候，都是用这些话自我鼓励。
“其实就算别人不理解也没有关系，尼采说过，‘你是个孤独的怪人，你离群索居，终有一天会成为一个民族’，尼采离群索居，还是可以活成一个传奇。”
“可是尼采崇尚解构主义，他在反理性主义立场有许多独到理解，作为解构主义先驱，他几乎全面否定当时西方哲学思想，与当时思想文化背道而驰。”她的口气很淡，“这就好比喷一个明星的演技，首先你要看过TA的作品，才能对演技提出质疑。能从每一个理论分离剥抽出另一条新思路，从而全盘否定该理论，从这点充分说明他其实从未脱离过当时的社会和文化，只不过比常人站在比当时艺术更高的平台上而已。”
我惊讶地撇头看她的时候，不得不承认自己一直以来都小瞧了这个沉默的女孩子。
她用平淡的语气讲述自己对这个古典哲学家的理解，独到的分析让我这个自以为很喜欢尼采的公认的好学生都折服。
她的成绩很差，脾气很好，存在感很低，作文分数一塌糊涂……可她并非一无所知。
她会用犀利的话语反驳欺负她的同学，她会一针见血地谈古论今，她有自己的想法，只不过不会到处诉说求认可和理解。
我们不是她，我们不懂她而已。
后来我也学会了不单用自己的经历和眼光看待别人，很多事情，自以为看得透彻，于别人的人生来说，只不过冰山一角。谁也不简单。没有人是单细胞的生物。
所以我能理解汪瑶做过的很多自相矛盾的事，换句话说，不会因为她有时候表现得很交心，就认为她对我们完全信任。
女生宿舍关系一向比较复杂。可尘对汪瑶很多表里不一的行为颇有微词，但是远不到撕破脸的程度，雪儿虽不像她那样直白，但是旁观的我看得出来她对汪瑶也颇有成见。
每个宿舍都会有一个老好人。1203宿舍里，我大概就充当了这样的角色——在大部分时候，不管她们说了什么，我都不会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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