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最初的隔阂（6）

　　“然后我就看见他了，穿着白色衬衫，黑色运动裤，坐在书桌前认真地翻着一本书，橘色的阳光顺着透明的落地窗洒在他的身上，远远望去就像幅画般好看。我以为像他这样好看又有钱的富家子弟脾气一定很差，可是我把咖啡放在他手边，他却很礼貌地说了句谢谢，抬头看我时眼里闪过一丝惊讶，我连忙向他解释我是保洁的女儿，然后他对我笑，他说来者是客，怎么能让客人端茶倒水。如果我妈忙不过来，就让别的阿姨做这些，然后让我坐在他身边的椅子上等妈妈下班。

　　“我拘谨地坐在他身边，眼光不自然地四处乱瞟，无处安放的视线放在哪里都比落在身边那个画一样的男孩子身上自然，他打破沉默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他我的来意。

　　“他没有像老家那些亲戚一样用不屑的口气说什么，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反而鼓励我，成绩好自然要把握每一次机会，争取更上一层楼，他让我不要担心，他会帮我说服我妈让我上补习班。

　　“我很开心，开心之余只觉得自卑。我开心学费终于有着落，这么多天压在心里，压得我喘不过气的大石头终于落地，自卑的是面前的男孩子美好得不切实际，他有如此好的家世如此好的相貌，这本就令我高不可攀，心地却还这么善良。如果他像我之前见到的那些目光短浅高高在上的富家子弟一样看不起我的身份和我妈妈的工作，或许我心里会好一些，可假如他真的像那些人一样，我一定会很失望，如此自相矛盾……相悦，你能明白这种感受吗？”

　　她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突然抛出一个问题让我这个唯一的听众有些应接不暇。

　　我点点头。她说了很多，我需要消化，却不受控制的胡思乱想起来。很多人都喜欢把名人或明星当做自己的偶像，只因他们高不可攀，却不愿意承认身边的普通人的进步。就像比起失败，更令人痛苦的是“我本可以”，一点点的差距造成的是天翻地覆的差别，没有人愿意心甘情愿地承认这一点点的“差距”的缘由是自己的技不如人——他们更愿意相信，是命运，是天意，是运气，注定了自己的失败。

　　没等我回过神，她又继续说道：“于是心里的自卑因子再一次蠢蠢欲动，阴暗面又出来作祟。我那一刻真的很讨厌自己，对‘恩人’恩将仇报，可是我极度希望眼前人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不染纤尘，那么完美，我想打击一下他，我希望他听到我的模拟考试分数会很吃惊，然后感叹人不可貌相，他一直小瞧了我。毕竟我唯一拿得出手的，只有成绩。虽然我知道我这样说也许会令他厌恶我，觉得我在炫耀，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极度想要证明自己远没有表面上普通。他也确实如我所愿夸了我的成绩，鼓励我再接再厉，可是眼神却出卖了他的心不在焉和不以为然。他的反应让我的自尊心很受挫，于是我问他在没在读书，读几年级。然后他点头，口气很平淡，平淡到让当时的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说他在夏大读大一。

　　“他的口气那样自然，仿佛生来就该如此般，他没有介绍夏大是夏城最顶尖的高校，也没有诉说他高中时的成绩如何，他是如何考到这个学校。只是很平淡地说，‘嗯，我在夏大读大一’，

　　“那一瞬间，我狼狈不堪。

　　“可是我还是装作很惊叹的样子，用夸张的惊讶掩饰内心的慌乱，我说哥哥你好厉害啊，我一定要好好学习，然后考到夏大去找你。

　　“然后他说，‘好啊，你来夏大找我，以后我罩着你’，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他偏头的角度还有安慰的语调都美好得恰到好处。”

　　“夏大，就成了我高考前一百天唯一的执念。我发了疯似的学习，比之前更加拼命的学习，只是为了他笑着说的那句，‘你来夏大找我，以后我罩着你’，当然，这都是后话。”

　　“那天下午我们聊了很多，虽然大部分时候都是我在说他在听，他也说了不少他自己的事，虽然都是零零散散无关紧要的小事，我却听得出来，他也是很孤单的。比如他讲他小时候在公园里捡了一条受伤的小蛇，然后偷偷带回家养了很久，后来不小心被他妈妈发现时已经比之前长了十多厘米。他笑着讲这些事时，我只从他的眼睛里察觉出落寞的神情，如果父母对他的关心够，怎么会连他在房间里养一条品种未知的蛇这么危险的事都过了那么久才发现？就连悲伤的事情，他都可以说得那样轻描淡写，我真的觉得他和我认识的所有人，从父母亲人到老师同学，都不一样。后来妈妈下班了，我不得不告辞，于是我虽然恋恋不舍却故作轻松地起身，走到他房间门口时，他突然把妈妈喊进房间，我站在原地等她，我回头看着雕刻鎏金的精致房门呆了很久，第一次觉得，这么大的房子，他一个人一定很寂寞。

　　“晚上到家时，妈妈的心情貌似很不错，我习惯了她在生活压迫下阴晴不定的心情，没有察觉丝毫异样。让我觉得异样的是，第二天一早她和我一起去学校找老师，恳请老师通融，让我在已经过了最后报名时间期限的时候上补习班，我很惊讶她的转变，以为是夏宣说服了她，后来妈妈告诉我，夏宣只说了一句话，仅仅一句话就令她改变主意，他把一张银行卡放在桌子上，然后说‘密码是我生日’，他是她主家大少爷，她自然知道他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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