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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身无分文苏独倾


  靖江城夜晚的繁华,远远超出了丰鸿二人的想象。

  此时已至戌时末,太阳早已下山一个时辰之久,靖江城的主道上依旧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丰鸿三人在这繁华的街道上一路行来,几双眼睛不住的四处观望,口中连连发出赞叹之声,在他们身后,苏安跟在三人身后几步远的位置,小心的看着四周的情况。

  原本苏独倾想独自带着丰鸿二人出来,却遭到了苏福的严厉拒绝,但苏独倾坚持说丰鸿武功高强,用不着护院跟随,苏福不好质疑,因此只派了苏安跟着,理由是苏安经常外出采买,对靖江城比苏独倾这个整日被关在家里的居家少爷熟悉很多。

  因为路边商贩太多,三人驻足良久,所以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逛来,走了许久,竟也没从主道的这头走到那头,不过这时苏安的身上基本上也被各种大大小小的物品堆满了。

  瞧着三人的速度慢了下来,苏安费力的在一堆东西中露出脸道:“少爷,逛累了吧,今天出门见你们连晚饭都没吃,会仙楼就在前面不远,不如去吃点东西吧。”

  听到会仙楼的名字,姬无涯立刻就又兴奋起来,他在路上不止一次的听苏独倾说过这家酒楼的名字,早想进去尝尝里面的席面是个什么味道。

  苏独倾在这家酒楼吃过数次,颇为熟悉,直接带着二人向前走去,几十步后,一座三层的酒楼出现在他们面前,店门首彩画欢门,设红绿杈子绯绿帘幕,贴金红纱栀子灯,装饰厅院廊庑,里面花木森茂,酒座潇洒。

  店里的店小二早在一行人入门时就注意到了苏独倾,在这会仙楼做活的伙计,都长着一副玲珑心肠,对这上过门的尊贵客人记得极为清楚,一眼便认出这是苏家的大少来此,于是急忙想要上前,却被后面的苏安叫了过去。

  苏安把怀里的东西一股脑递到店小二怀里,店小二连忙接过,苏安这才小声说道:“我家少爷喜欢安静,你等下莫要打扰,自有我来伺候,你把这些东西替我装好,送到苏府上去,少不了你的赏钱。”

  店小二连忙称是,苏安又找了个不碍事的地方,将身上挂着的其他东西也都取了下来,这才一身轻松的跑上楼去。

  苏独倾带着丰鸿二人在酒楼里逛了一圈,这才带着他们来到三楼的一处雅间坐下,丰鸿和姬无涯靠在窗边,看着楼下热闹繁华的街道,心里依旧赞叹不已。

  在灃州之时,可看不到这样的景象,就算是稍大些的城市,一到戌时家家户户也都去睡了,哪里有过如此热闹的夜晚。

  不过这也与两地的位置有很大关系。

  灃州位于宝木西北,西北地乃是三国交界之地,三国之间试探性的较量与摩擦从未停止过,夜晚对西北人来说并不安全,受此影响,西北人都有早睡的习惯。

  而靖江城所处的鄂州虽然地处宝木正北,与大金直接相邻,但在宝木隆兴九年之前,这里与南云国接壤,两国之间商贸往来极为频繁,因此鄂州是宝木商人们的往来频繁之地,商人多了,自然也就繁华富庶了起来。

  就算在隆兴九年,那场惊世的南云灭国之战爆发,宝木与大金直接全线接壤之后,鄂州也依旧安全。

  因为此战过后,宝木与大金之间再无阻挡,北疆重地,国界绵长,两国几乎将大部分的兵力都驻扎在此,就连宝木镇国大将军韩世杰都在此地镇守。如此对峙之下,两国之间连丁点儿试探摩擦都不敢有,生怕引出让两个大国都陷入其中的惊天大战。

  因此,鄂州虽然失去了往日的繁华,却依旧没有太大的危险,直到近些年来,宝木与大金之间开始慢慢的进行了商贸往来,此地重又变得繁华起来。

  和则两荣,斗则两损,两国在此事上暂时达成了一致。

  苏独倾看二人依旧望着窗外,就冲着门口的苏安挥了挥手,苏安急忙跑过来,只听苏独倾说道:“把这会仙楼里最好吃的东西都点上一份,今天要让两位大哥好好尝尝我们靖江城的美味。”

  苏安会意,赶紧出门去安排。

  看到姬无涯转过头来,苏独倾开口问道:“对了!姬大哥,你们要不要喝酒?”

  姬无涯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说道:“那东西有什么好的,我和雀儿哥小时候偷喝过几口,难喝不说,还挨了顿揍。”

  苏独倾嘿嘿一笑说道:“不一样的,这会仙楼的玉液酒据说香气馥郁,口味醇厚,一口下去余香不尽,回味无穷,滋味可好的很,可惜我爹娘从来不让我喝。”

  听到这话,姬无涯看着他的眼神瞬间就变得鄙视了起来。

  “自己想喝就自己点,别想拿我们当幌子,磨磨唧唧的,一点都不像个男人,先说好,我们俩可不想喝酒。”

  ……

  “这酒真好喝啊……”

  姬无涯有些微醺的眯着双眼,咧着嘴笑道:“酒保!再来一坛!”

  苏安吓了一跳,忙拦下了快步下楼的酒保,低声吩咐了几句,这才回到了屋内。

  看着有些醉意的丰鸿二人,还有已经半醉的少爷,苏安只觉得心中苦涩,想着方才姬无涯与苏独倾你一碗我两碗的样子,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嘴巴子。

  自己怎么就信了这姬公子的鬼话呢?

  他对着姬无涯小心说道:“姬公子,不能再喝了,我们少爷已经喝醉了,这样下去,等下回府是他要被夫人责罚的。”

  我也会被苏管家狠狠收拾一顿的,苏安在心里默默补充道。

  “哦?”

  姬无涯侧头看去,果然见到苏独倾已经似梦似醒的那里摇头不止,口中不停说道:“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

  砰的一声响起!

  丰鸿与苏独倾二人被吓了一跳,迷离的双眼清醒了些,只见姬无涯把酒碗往桌上一顿,看着苏独倾怒其不争的说道:“没用的东西……不喝就不喝……下次我再跟你好好比划比划!”

  哪里还敢让你们有下次!

  苏安抹着额头上的冷汗想道,眼睛却不停的往门外看去。

  终于,小二用木盘托着三碗酸辣醒酒汤从楼下快步走来,苏安连忙接过,拿起两碗放到姬无涯与丰鸿面前,又拿着剩下的一碗小声哄着苏独倾说道:“少爷,喝碗醒酒汤吧……”

  苏独倾迷迷糊糊的被喂了下去,丰鸿二人也都拿起喝了个干净。

  姬无涯砸吧了几下嘴,觉得这汤酸酸辣辣,温度正好,于是便递过碗去喊着再来一碗。

  苏安看着三人,转头对店小二说道:“再来三碗!”

  两碗醒酒汤下肚,三人渐渐清醒了许多,酒足饭饱,便起身去楼下会帐,可怀里的会子还没掏出来,掌柜的就恭敬地把三人送了出来,一直送到门口还站在那里弯腰不动。

  ……

  瞧着一脸茫然走在路上的三人,苏安在一旁解释道:“咱苏家在会仙楼有三成的份子,也是东家之一,掌柜的自然不会收您的钱的。”

  苏独倾这才哦了一声,倒不是他忘记了,而是他真的不知道,毕竟他很少过问家中的产业,来会仙楼吃饭也都是跟着家人,或是把席面叫到家里去,哪里会知道这会仙楼也算是他家的产业。

  三人前行,路过一个两层的茶馆,突然听到二楼有许多浓妆艳抹的女子在对着他们挥着手帕呼喊。

  俗话说酒壮怂人胆,更何况苏独倾还是个热血少年,此时他的酒劲儿还没下去,看着那些艳丽的女子,脑袋一热就想往里头钻。

  苏安面色大变,连忙上前把他拖了回来,急声说道:“少爷!打断腿!打断腿啊……”

  苏安心中连连叫苦,少爷喝醉了酒他可能只是被管家责罚一顿,可若是进了花茶坊这种烟花风月之地,苏福非得打死他不可。

  好不容易才把他拉走,众人面前又出现了一间赌坊,赌坊的伙计站在门口,见到几人像是喝醉了一般往这边走,面色一喜,就想走上前去拉他们进来玩玩。

  苏安眼里简直快要落下泪来,他带着怒气咬牙冲上前去,大声呵斥道:“瞎了你的狗眼!我苏家大少在此,你若是敢说一句话,带坏了我家少爷,我就让人砸了你家的破赌坊,还不快混回去关门!”

  那伙计吓了一跳,却也不敢怀疑,忙跑回赌坊跟里面的人说了几句,里面那人探出头来,面色一变,赶紧让伙计进到门里,然后从里面紧紧的关上了房门。

  苏独倾见苏安管的这么多,这也不让,那也不让,顿时就发了脾气,却也不愿回家,非让苏安给他找个玩耍的地方去。

  苏安瞧着三人暗自垂泪,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去处。

  ……

  靖江城之所以能成为鄂州重城,商业兴盛,不仅是因为临近国线,来往客商众多,更因为汉水从此地经过,注入长江,有这条水路在,货物运输才极其方便,河运也成了靖江城的主要产业之一。

  在夜晚坐着游船,在汉水中看着两岸的热闹景色,与友人把酒言欢,也是许多富贵人家喜欢的活动之一。

  苏安看着呆在船上的三人,心中不觉有些窃喜,心想这下你们还能往哪里跑?

  被水上的冷风一吹,三人的酒基本已经醒了过来,不过苏安却不愿他们再去喝酒,拼命拦着,因此苏独倾只好悻悻的拿了坛果子露,几叠花生米之类的干果糕点在桌上摆着。

  汉水很宽,游船之人不在少数,靖江姚家的二子姚勇就是其中之一。

  姚家比不得苏家,却也是靖江城少有的大户,不过这几年两家的生意上颇有些冲突,但姚家家主也是个聪明人,生意上的冲突从没带到过平日的交往中,每次见到苏家家主苏正一都是礼数有加。

  但他家的二子姚勇却是不同,气量狭小,提到苏家必定咬牙切齿,面色不善,偶尔见到苏独倾几次,也总是冷嘲热讽,出言不逊,苏独倾却从未与他计较过,只当此人是个傻子,可姚勇却不自知,认为苏独倾怯懦,因此每次见他都更加变本加厉起来。

  两人所坐的游船慢慢有些接近,此刻月亮并未被云雾遮住,月光皎洁,两船相近不过几十步,因此姚勇身边的家丁一眼就认出了那边游船上坐着的人正是苏家的少爷苏独倾,于是赶忙低头在姚勇的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姚勇听了皱起眉头,往家丁所指的方向看去,却只看到几个模糊的人影,原来这姚勇虽然只比苏独倾大了一岁,却因为平日里挥霍无度,沉迷在酒色之中,身子虚的厉害,连眼睛也有些昏花。

  看不清人,但姚勇依旧冲着那边开口喊道:“对面船上可是苏家的独倾小弟?这大半夜的,你不在外面花一文钱买根糖葫芦回家舔着睡觉,怎么有钱跑到这游船上来了,莫不是偷偷摸了你爹的钱袋?等下回家可要小心挨揍啊!”

  三人听到这番话,皆是皱起了眉头,苏独倾低声说道:“怎么哪里都有这个傻子。”

  姬无涯问道:“这人是谁,说话这么没脸没皮,要不要我一针麻翻了他。”

  苏独倾却摇头说道:“一个傻子而已,姬大哥不用费心。”

  姚勇见对面并未说话,更加张狂起来,哈哈笑道:“怎么?你是怕哥哥我跟你爹爹告状不成?放心,我可不会随意告人黑状,不过偷拿家里的钱总是不好,下次想用钱了就找哥哥我,多的不说,给你买两根糖葫芦的钱还是有的!”

  听了这话,苏安再也忍受不住,刚想开口却被苏独倾拉住了衣袖。

  苏独倾看了眼姬无涯,觉得他又想说磨磨唧唧这四个字,于是抬头看向姚勇那边,开口喊道:“姚老二,本大少想出来干嘛,就不劳烦你费心了,我们苏家别的没有,就是钱多,倒是听说你们姚家这两年商铺亏空的厉害,你竟然还有钱出来游船,怎么?又把你爹攒了半年的花瓶砸碎了吗?”

  此刻月亮被云雾遮掩,河面又变的暗了许多,但这几句话说出来就像两把刀子一样,准确的插在了姚勇的心窝上。

  一刀说他姚家商铺被苏家挤的没有生意,损失巨大一事。

  另一刀则说的是他爹爹惧内,好不容易在花瓶里藏了半年的私房钱,却被他不小心打碎,害得他父子二人一同被姚夫人罚跪的姚家丑闻。

  姚勇有些难以置信,他一向以为苏独倾怯懦,却想不到他竟会说出这种让他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的话来,脸上顿时又羞又怒,一挥手就将身边桌子上的各色菜肴扫到了河水里,大声喊道:“谁敢说我姚家没钱!会仙楼的席面,本少爷想吃就吃,想丢就丢!”

  苏独倾拿起桌上的酒坛,将里面的酒水倒进河中,有些挑衅的说道:“临阳忻乐楼的琼浆酒,我爹爹托人花了大价钱带回来的,闲来无事,也给这河中的鱼虾尝尝。”

  姬无涯扬起了眉毛,如果他记得不错,这是他们刚要的果子露。

  刺啦一声!

  姚勇脱下身上的衣服,用力一撕丢到了船下。

  “锦绣绸缎庄最新的款式,有钱你都买不到!”

  苏独倾从怀中取出一块儿绿色的东西,随手丢到水里说道:“随身带着的翡翠把件,成色不错,丢到水里听听响儿。”

  丰鸿的脸上露出赞叹,他看到这是苏独倾刚从桌上拿到怀里的绿豆糕。

  听着水中传来的扑通声,姚勇的心也跟着怦怦直跳,盛怒之下,他一把取下腰间的玉佩甩到水里,大声吼道:“明月珏!我爹爹送我的周岁礼,千金难求!”

  苏独倾冷笑一声,从袖中取出两张纸攥成一团丢到水里,冲着姚勇喊道:“我娘今日给我的两张纸,方才看了一下,区区会仙楼的三成份子,不喜欢,丢了!姚老二,本大少如今身无分文,却不知你还有什么能拿的出手的。”

  丰鸿与姬无涯几乎要笑出声来,两人看的清清楚楚,那只是两张桌下用来引灯的废纸。

  姚勇右手捂着心口登登登退后几步,双目通红,左手指着苏独倾那边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看着身边丰鸿二人无比赞叹的目光,苏独倾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道:“对付这种眼神不好,脑子也不好使的傻子,哪里用得着许多东西。”

  他看着二人认真说道:“况且我爹说了,人生在世,挣的每一文钱都来之不易,不能随意浪费,所以……我从不斗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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