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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他在那里停留过


  温景宁七岁那年,父母因车祸去世,舅舅方勇收留了她,至今,温景宁十七岁。

  七岁的时候景宁还不太懂得悲伤,大人们跟她说爸爸妈妈去了天堂,去了很美的地方,她也没有多想,乖乖的跟舅舅回了家。有时候,时间真的很可怕,等景宁明白自己七岁那年到底失去了什么的时候,她已经哭不出来了,过去的日子里太多的浑浑噩噩,所有的事情慢慢的积在心上,时间久了,心也会变得麻木。照片里的一家三口笑的很开心,景宁的心里却皆是苦涩,似乎和自己有关的所有幸福都封印在了冰冷照片里,都停留在了七岁以前。

  景宁的行李箱很大,她尽可能的放轻动作,小心翼翼的把箱子拖到门口。景宁走到方勇的房间门口站了很久,最后还是抬起手在门上轻轻的敲了几下。

  方勇打开门又急匆匆的关上,他看都没认真看景宁一眼,把一个袋子往景宁手里一塞:“走吧走吧!”

  景宁紧紧的抓住手里的袋子,努力的憋着眼泪:“我走了,舅舅。”

  走吧走吧!反正自己本就不属于这个家。

  舅舅一家的态度再明白不过,这次离开,意味着自己再也没有家了。高三,决定一生的关键时刻,舅舅为自己做了最后一件事:想方设法的给自己转了学校,一所很好,但是离他们很远的学校。景宁心里明白,舅舅这么做当然不是为了让自己学得多好,不过是希望自己离他们一家远一点,然后,永远远离他们!竟然连她高中毕业都等不了了?景宁心里苦笑:自己是多招人讨厌?

  生活了近十年的地方,离开时,却平静如此,惊不了一丝的波澜。

  景宁拖着行李箱走了很久,太阳慢慢的高了起来,背上黏乎乎的一片,看上去有些狼狈。其实她还没有买去s市的车票,从方家走出来的那刻,心里反而舒坦了些,那些寄人篱下的日子,总算过去了。

  脚步越来越慢,心却越来越自由。买了个煎饼,搭上公交,半个多钟头后,景宁到了当地最大的公园。

  车上的人很多,景宁拖着行李箱下车很艰难,谁都不曾对她侧目,更不用说帮她一把,手里的煎饼被挤掉了,本想捡起来,下一秒一只脚却踩了上去,景宁看了一眼,人家也并非有心,前头司机催得厉害,景宁用尽全力,一口气拎起来重重的行李箱,踉跄着步子跳下车,车门关上的那一刹那,景宁的腿都软了。

  每次景宁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来这个公园,沿着小道一直走,公园的深处,去的人很少,她很喜欢那里的一棵大榕树,蓬勃,旺盛,生机盎然,树下有一条长椅,对面是一片湖,景宁每次都可以在那儿坐很久。

  景宁把行李箱放在地上,轻轻的坐在椅子上,抬起腿把脚搭在行李箱上,无论生活中多少纷纷扰扰,现在她只想闭上眼睛安逸一会儿……

  无论多冷漠的人,大概都无法无视如此的啜泣吧!

  压抑,痛苦,隐隐约约,却能灼人心。是谁如此悲伤?

  心里挣扎了很久,这么多年,又难得起了好奇心。绕过花丛,花坛和湖之间,几乎无人踏足的荒草从里,坐在那儿的少年捧着脸哭得不能自已。

  少年有着修长的腿和手指,宽松的黑T在背上服服帖帖,只是那一头刺眼的银发和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他努力的压制着自己的哭声,越发的显得哭声的悲凉。一瞬间理智的景宁都怀疑自己出了幻觉,会不会是自己太过悲凉才会幻想出了这样的一个场景?

  发现看呆了的景宁,少年愣了一下,然后不慌不忙的带上墨镜站了起来。

  景宁看着少年向自己走来,木木的矗在原地,一时忘了走开。

  刘海和墨镜几乎遮住了少年的整张脸,他的个子很高,一米六的景宁得仰视着他,他的嘴皮动了动,然后景宁听见他说:“你是不是有病?”声音透着长时间哭泣后的沙哑,那么漂亮的一张嘴,说出来的话却没能让景宁觉得赏心悦目。

  她看他在先,他说她在后。景宁没理由生气。她不知道眼前的人发生了什么事,一开始的好奇随着少年的开口烟消云散,她不想和他有任何交流,转身离开。

  “有病!”少年的声音从身后再次传来,透着咄咄逼人的劲儿,之前他哭声里透着的悲伤,好像从来就没有发生过,景宁皱了皱眉,懊恼自己刚刚为何去看他。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很多人说自己冷漠,时间久了,景宁自己也那么觉得。重新坐回长椅,依旧把脚搭在行李箱上,探究别人为何哭泣,还不如守好自己的行李箱!

  美丽的榕树你知道吗?景宁离开,可能再也不回来

  谁会在高三下学期还选择转校?即使有,也应该有什么特殊的原因。

  s市一中高二三七班,很多同学都对景宁的“特殊原因”感兴趣。一中少数住校生之一,外表清丽,又加上景宁平时的沉默寡言,班里的同学一度对景宁很有兴趣,关于景宁转校的版本也众多,都是无端的猜测,传来传去,传进了景宁的耳朵,景宁也就笑笑,从不以为意。传得快去得也快,大家对景宁的好奇慢慢的被高三的紧张气氛压了下去,慢慢的,大家都发现景宁除了沉默了一点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和景宁说话的同学多了起来,虽然都是一些日常最简单不过的对话,至少高三的学习生活平淡而正常的进行着,这也正是景宁想要的。

  原本正常的校园生活随着一次测试的到来而结束,这是s市一中高三年级里众多测试中普通的一场,也是景宁来到s市一中的第一次考试,她考了全校文科的第一名。

  s市一中的佼佼者众多,虽然只是一次简单的测验,可景宁的不简单却显露无疑。在这大多数人心智都不是很成熟的高中里,随着这场考试的结束,羡慕,嫉妒,猜疑纷纷而来,初来乍到的景宁,再一次成了众矢之的。

  和景宁说话的人中谄媚的人多了起来,和她说话的人却少了。景宁心里好笑她们的幼稚,自己却半分都没被干扰,以前沉默,现在也是沉默,那些纷纷扰扰从来与她无关。

  往后的每一次考试,景宁都是第一名,s市一中的校长开心得跟捡了宝似的,特意的在校会上狠狠夸了一番景宁。景宁很享受现在的一切,在以前的学校里,她从未发挥过自己的真实水平,因为她不知道如果自己的成绩好过了表妹方唯,又不知会在方家发生什么事端……

  床上被人泼了脏水,皱巴巴的床单上一块像地图,看着很恶心。景宁心里免不了有些恼怒,脸上却波澜不惊的扯下床单扔进垃圾桶,宿舍里缄默异常,竟不知何时起她们也变得如此沉静,舍友安琪有些看不下去,走到景宁身边同情般的唤了声:“温景宁……”似乎还想再说点什么,却被其他舍友拉开了,安琪一向柔弱胆小,被拉回自己的床上也是怯怯的,小眼神时不时的看向景宁,景宁嘴上虽然没说什么,不过心里却记住了安琪,这个柔软的小女孩,曾给过自己一刻的暖意,哪怕只是三个字的关心。

  发火反而会顺了有些人的心意让人看笑话。好在天气并不凉,被子也不是很湿,景宁在凉席上将就了一晚。

  上午。宿舍里的人陆续的去上课了,安琪一早上磨磨蹭蹭的,等除了景宁以外的人都走后,连忙去反锁了门,回头就给景宁一个温暖的笑意。景宁心里一暖,回以她一个温暖的笑。

  “景宁,有些事你不要放在心上,她们也就闹着玩的。”安琪走到景宁身边,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景宁。

  这么纯净的眼睛景宁没见过几次,点点头,很认真的回了一个“嗯”给安琪。她不会在意的,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美好,不会为了一些小事丢了整个世界。

  安琪开心的拉了拉景宁的手,景宁也没有排斥,两人一起去上课,一段美好的友谊,从此开始。

  景宁每次都会临近上课的时候进教室,别人看不看她她不太在意,她只是不喜欢不上课的时候待在教室里,听周围的吵吵闹闹。这次,景宁的身后跟着小鸟依人的安琪,窃窃的议论声比平时高了些,做做卷子,一节课接着一节课,一个上午就那么波澜不惊的过去了。

  景宁真的不明白有些人为什么就是这么幼稚。

  下午回宿舍的时候,自己和安琪的床上都被泼了水。

  看着安琪的床上湿哒哒的滴着水,什么话都没说,拿起盆到外面接了一满盆水分别泼在了另两名室友的床上。“好玩吗?”景宁把盆轻轻的放回原位,拍了拍身上的水。

  一个宿舍里,所有床都湿哒哒的。

  王诺看着自己的床被泼成那样,激动的大叫着:“温景宁你有病吧!是蒋月涵泼的你们的床,你泼我的干嘛!”

  “对不起!”景宁朝王诺了道歉,然后转身看着蒋月涵。

  蒋月涵脸色有些难堪,努力的抬着头不想示弱。安琪看情况不对,连忙拉了拉景宁的衣角:“算了,景宁。”

  “蒋月涵,你几岁了?”景宁扬了扬嘴角,人幼稚大多是因为不明理,和不明理的人生气,受累的更多只会是自己。

  蒋月涵受不了景宁的目光,扭过头咬着嘴唇不搭话。

  “之前我丢的东西都是你扔的吧?我把东西锁起来你就往我床上泼水,现在我这样你是不是就要来咬我了?”

  “现在我也泼了你的床,以后就算了吧,要是被学校知道了你在宿舍里针对我的事,难受的只会是你!”

  是啊,自己学习那么好,临近高考之际,学校定不会让自己分了心,怎么都会护着自己。

  蒋月涵不屑的笑了:“用学校来压我?你除了学校,是不是就没人理你了?”

  “是啊!”此刻,除了学校,景宁还能依靠谁?

  面对如此淡漠的景宁,好像没什么能激到她,蒋月涵的笑越来越无力。

  “我听说你喜欢宋子木,我听说宋子木喜欢我,而我,是不可能喜欢他的……你的小心思,收收吧!蒋月涵,你真的太幼稚了,这些事,就到此为止吧。”

  王诺和安琪在一旁都惊呆了,谁会想到景宁会如此直白。

  一下被戳中了心思,蒋月涵只觉心中羞愤难当,脑袋突然变得沉沉的,脸色苍白如纸。谁让她遇上的是温景宁呢,谁让温景宁有那样一颗心呢——一颗在过去十年里不知不觉就被磨“死”过的心,刀枪都无用,对手又能如何?

  有些事,对于有些人来说是小事,对于有些人来说是大事,宿舍里的事,不知道是谁告诉了老师。学校给景宁单独安排了一个宿舍,安琪被家人接回了家里去住。至于王诺和蒋月涵的事,景宁也不关心。

  景宁之前有想过安琪的家境会不错,但是没有想过会是自己亲眼所见的这般好。安琪还是往日的安琪,只是环境换了而已。

  景宁坐在那儿不至于局促不安,不过心里却没平时那么自在,一顿饭结束,具体什么味道都忘了,走出安琪家大门的一刻,突然发觉,这个世界好大,很多东西,自己都是没有见过的。

  安琪家人安排安琪去美国留学。安琪现在之所以还来学校,都是为了陪着景宁。安琪这样丫头真的很特别,明明拥有着别人梦寐以求的一切,却在她的身上看不出半分的傲气。

  不住校了的安琪,天天有豪车接送,不知又从哪里传出了她要去美国留学的消息,慢慢的,安琪出身豪门的消息也在学校里传开,多少人议论着安琪,说她高贵美丽又低调,而她身边的温景宁自然也收获了很多目光,大多人都认为她势利眼,不声不响的攀高枝。

  景宁觉得有些人的想象力真的很丰富,总之他们能想象出来的东西,自己真的从未想过。

  每次和宋子木擦肩而过,他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景宁从未正眼看过他一眼,她一直都是一个干干脆脆的人,高考前夕,她容不下半分其他。

  安琪约了自己去一个地方,神神秘秘的,景宁不知道她要干嘛,一路上问她,她也只是说待会儿就知道了。

  安琪在酒店外面打了个电话,景宁隐隐约约的听见电话里传来有些怒气的声音,好像在质问安琪为何多带了一个人来。

  过去的十年里景宁一直是家里多余的一个,长期缺乏安全感让她的某一根神经特别敏感,电话里传来的声音突然的触动了景宁的那根神经,只觉心里募的一紧,下一秒几乎就要逃开,安琪后来说了什么她都没听清,被安琪拉住手,景宁有些麻木的跟了上去。

  门打开的那一刻景宁的眼睛几乎被刺痛,那一头银发太过显目,景宁曾有一刻深深的记住了那个痛哭的少年。此刻他没有带着墨镜,少年有一张景宁从未见过的精致面孔,眸子里透着清冷,看见景宁的一刻闪过一丝错愕,下一秒便恢复了波澜不惊。

  “景宁,你也被我哥迷住了吗!”

  安琪的声音拉回了景宁的思绪,她刚刚确实一直盯着他看,从小到大,她没有过几次失了分寸,见过他两次,失了分寸,两次。尴尬的低下头,心里微微波澜,道不明的思绪。

  “景辰哥哥,这是我的好朋友温景宁。”

  安琪笑得甜甜的,和景辰一张扑克脸形成很鲜明的对比,景宁缓了缓道:“你好。”

  “哦!”少年站在一边,背挺得笔直,纯白体恤贴着有些瘦瘦的身躯,干净又好看。

  “你好。”

  景宁把自己心中微微的波动小心翼翼地敛起来,话出口时已然伴着浅浅的笑意。

  后来景宁安静的坐在一边,听着景辰和安琪这对表兄妹讨论着如何和家里交代景辰没去加拿大的事,她不想听,可那声音就像有魔力似的不断地传入她的耳朵,然后一点一点的撞击着自己的心,不痛不痒,不舒服,他们的世界和自己的截然不同,都不明白自己为何坐在这里,更不明白安琪为何把自己当朋友……

  “景宁你觉得呢?”

  安琪甜甜的声音,景辰清冷的眼睛,景宁缓了缓道:“我不知道。”因为很长时间没说话,声音有些干涩沙哑。确实不知道,曾经自己很喜欢安琪的干净温和,可当发觉她的世界是自己无法想象的样子以后,景宁总是无法坦然的和安琪做好朋友,他们的世界,自己真的没资格指手画脚吧!

  安琪转了转眼珠,一脸萌然的盯着景辰:“景辰哥哥,既然你不想去国外,那你就去上课参加高考吧!舅舅过段时间就不会生气了,总比现在无所事事的好。”

  景辰把手插在裤兜里,不自觉的抿了抿嘴,景宁不明白他为何把目光投向自己,骨子里的傲气撑着自己没有躲避他的目光,坦然的看着他。然后她看见他的薄唇轻启,说了:“好。”

  关于第一次的见面,景宁心想或许是自己太过敏感了,景辰或许根本就没有记住自己,对于他,景宁也想不通自己为何那么轻易,而又深深的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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