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阳光与阴影

　　费尔曼医学院第四实验中心327室，这是登记在邵阳宇名下的一间临时办公室，一般用来全组例会，偶尔也会有小组来此讨论。

　　简宁和周原他们赶来时，十几个和简宁差不了太多的学生正围坐在当中，另有两人站在一旁的液晶显示屏之前，似乎是在讲解。

　　简宁环视一圈，视线最后定在显示屏前的唐狄身上。些许是警方的到来让他们不解，一群人都愣在原地，而唐狄还维持着滑动屏幕上幻灯片的动作。简宁双手抱臂，微抬下颚：“打扰了，今天前来是为了白双遇害一案。”

　　“不……不是已经去过警局了么？”

　　简宁笑出声，站在她身后的安晴适时将陆城今早送来的两本笔记本递上来。简宁接过，说：“是那样没错，不过你们走了之后警方又发现新的线索，所以今早便又过来打扰了。”

　　“这样，这样子，还有什么是我们能帮忙的么？”一名和白双身量差不多的女子低声问道。

　　简宁瞥了一眼，应道：“唐棠是么？”在接触到女子微有惊诧的眸光时，她翻开手中笔记本，“说起来，也是想请在座的高材生给我们解答个疑惑。要知道，我们这群从警校里出来的可不容易做精细工作。如果一个关键且会影响到后续试验的数据记录因为个人失误而偏差了0.1，这对于你们的研究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眼前的女子脸色骤然惨白。

　　简宁瞅了一眼唐狄的反应，虽然要比唐棠好上很多，但一些细节还是泄露他的情绪，一如那紧握成拳的双手，一如那闪躲的眼神。简宁看向一边神色莫名的学生，问了句：“你怎么看？”

　　“自然是要重新做。对于我们来说，差了0.1，有可能就是害死人的节奏了。”

　　“可是实验好不容易有了突破，眼见就要成功了。而只要成功了，优秀毕业论文什么的都只是小事，更重要的是会让整个医学界的人对你刮目相看。况且，这细微的偏差只要自己暗中改了就好，没人会特地去查看……”简宁低低说着，唇边笑容不变。

　　被问到的学生神色仍是不解，可却皱了眉：“这样不还是假的么？而且很可能就造成两种结果，没意识到记错了，按着原定的数据做实验出一个结果，按着错误的记录推导出一个结果。邵教授最讨厌学术作假，被发现了可是有除名的危险。”

　　“是这样么？”简宁笑问，再一次看向不知不觉已渐渐靠向唐狄的五人。她将两本笔记本搁到桌上，沉声道：“可是，白双发现了这个错误，代价却是宝贵的生命……唐狄，我说的可对？”

　　余下的学生顿时错愕地扭头看向唐狄。

　　简宁也跟着看过去，对上唐狄怨怼的眼神，她说：“这次的辐射中毒最多只能生存24小时，可我们下意识就将最多这个修饰语给忽视了。或许，我们总认为白双她学医，会有治疗自己延缓病症的法子，所以就这样将作案时间给定了下来。然而排查过后除了冉闵，其他人都有很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冉闵他的确是个很好的怀疑对象，双重动机，还没有时间证人。”

　　“唐狄，知道你们失策在哪儿么？为了给警方找一个合情合理的嫌疑人，你们特意挑了和白双有情感纠纷又存在课题竞争的冉闵。似乎老天都在帮你们，白双知道自己中毒后还去对他说了那一番狠话。但我对冉闵的怀疑起于情之一字，可也终于它。他的感情太纯粹了，他给白双的邮件从来都不是什么骚扰，而是匿名的帮助。我敢说，如果他有心在研究上超过白双，凭他的那些发现和思想这完全不是问题！所以，这双重动机似乎一下子就没了。

　　如果不是冉闵，那又是谁呢？为什么监控录像里只能看见白双进实验室，却看不见她出，甚至连出实验楼都看不见呢？原来，实验大楼还有一个出口的摄像头坏了。只坏了这一个，偏偏白双就消失在监控录像中了，这太巧，简直就是特意挑了白双的路线去破坏。更巧的是，摄像头报修需要四天，第四天白双就出事了。至于小偷偷的那些，想必也不用我提了。能如此了解白双习惯又熟知学校规章的会是谁？白双的性格让她没什么朋友，于是除了关注她的便只有不得不和她长期接触的人才会知道这些。关注她的，冉闵是，那么长期接触的呢？”

　　众人随之看向唐狄等六人。站在当中的唐狄冷笑，道：“简警官此话未免太武断，且又误导他人之嫌。”

　　“没错。直到今早鉴证科的同事给我送来这两本笔记和他的推算结果，我才稍稍确定。唐狄，你敢说那个在数据上有失误的人不是你？你敢说白双没有就这个问题和你争论过？你或许没想过，白双她曾在给冉闵的邮件里提过此事，但那时冉闵以为不过是小组之间的讨论便没怎么在意。”

　　“数据失误是我，我也和白双讨论过此事，但我们之间已经协调好结果！简警官，你若想证明此事和我们有关，最好拿出相应的证据。”

　　简宁失笑摇头，说：“唐狄，那一夜你偷偷回去看见白双那样痛苦是不是觉得快慰？所以一时间也忘了要去找找她是不是还有什么后招。”

　　唐狄身子一震，而他身边的五人脸色也渐渐发白。

　　简宁继续道：“你没想到的是白双她电脑方面也不差，在她意识到自己出事后很快就想清了前因后果。她设了一封定时发送的邮件，将此事和有关实验研究的声明都写了进去，然后又抹去这邮件存在的痕迹。而就在今早，重案组收到了这封邮件。但我没想到的是，这件案子竟远不止一个嫌疑人，唐狄，直到那时候白双都还在想你们会不会悔悟到去自首……或许，你们是时候想一个彼此独立的不在场证明了……”

　　六人当中的唐棠低低哭了出来，她双手掩面，跌坐在冰冷地面。

　　简宁看着神色晦暗的几人，心中涩涩。凭借陆城那的数据和邮件中的异常，她只是怀疑到了唐狄的头上。然而看了白双的邮件，惊讶于她心思细腻的同时，简宁也随之心冷。她万万没想到，这一连串的策划密谋，会是这个实验小组余下六人共同的结果。

　　在知道数据出错后，白双便找到了其他人。因为唐狄位于整条线的源头，所以这里一错，也就意味着整个小组的都错了，而更正意味着重新来做，也意味着一年多的努力都白费了。且毕业将进，现在的成果若没了，毕业论文还能不能拿得出都是问题。

　　在讨论中，白双始终坚持将此事告知邵阳宇并重新来做。而唐狄他们却不想让过去一年都变得徒劳无功。争执无果，白双放言给他们一个月的时间想清楚，若届时还是不愿更正，她会自己找到邵阳宇。至于那些基于这个实验所做的论文，她也会在相应的杂志上刊登声明。

　　随后，重案组的人手在唐棠那找到了残存有钋的矿泉水瓶，搁在一个密闭接地的黑色铁盒中，也在唐狄那找到了当初一起被偷的铂。

　　简宁将白双的笔记本交给冉闵，说：“唐棠和白双的身量差不多，唐狄徐康他们就让她按着白双的习惯走几遍，以确认摄像头没问题。小偷‘出现’的那一晚，他们不仅是破坏了那个出口的摄像头，几个关键的地方也调整了角度，为的就是模糊作案时间方便制造不在场证明。至于那瓶水，也是辗转才递到白双手中。”

　　“谢谢你愿意把它给我。”冉闵柔和地笑开，手抚在笔记本的封皮。

　　简宁摇头：“既然他们都已经认罪了，而且这个笔记本和案子的关系也不大，所以没什么关系。以后打算做什么？”

　　“继续她的兴趣。”冉闵扬了扬笔记本，“我回去查过，这个东西理论上似乎对癌细胞有点作用，如果能实验成功并制药的话，想必能帮助不少人。”

　　“我相信，这才是白双此生最骄傲的作品。还有一件事就是白双的父母最近还不能出来，而他们又没什么其他亲人，所以鉴证科里她的那些遗物大概要劳烦你去代领了。”想到那个骄傲却又始终坚持自己的女子，简宁声音一柔，面对冉闵也多了些笑容。

　　冉闵一愣，眼中随即出现泪光，他笑着说：“谢谢。”

　　冉闵离开了一会儿后，简宁仍是站在原地。过了几分钟，后面才有嗒嗒的高跟鞋声传来，轻快的女声跟上：“头儿，我好了，去医院吧。”

　　简宁和安晴并肩走到前面出租车站点，拦了车过去薛桥所在的医院。

　　当你在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尼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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