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 那年的雪

　　东土僧人被顾北这般盯着，竟然有些拘束。他笑着抖抖肩膀，说道：“顾北，方才我想了想，既然今日托你的福，让我沐浴更衣改头换面，那就由我这个老东西，带你走出迷惘，去走真正属于你的光明大道去吧......我这个‘东土僧人’，也没几年活头了，双龙寺便是再好不过的归宿啊！”

　　顾北认真地点了点头，仿佛回到了子微山，师父坐在圆圆的芦草蒲团上，手里拿着一根翠竹，指着远方的迷雾，语重心长地给自己授业解惑......

　　屋里的烛火摇曳，屋外的明月皎洁。

　　东土僧人盘腿坐在顾北对面的卧榻上。

　　“把手给我。”他说道。

　　顾北将手伸了过去。老人捧着顾北手慢慢摸索着，摊开他的掌心。

　　“你看......你掌心的这些痣。”老人将顾北的双手并在一起。

　　“左手四颗，右手三颗，合起来，便是七星连珠。世间难得之手相啊，入朝则登阁拜相，在野则号令江湖。”

　　顾北抽回双手，摇摇头说道：“前辈，几颗痣又能说明什么，眼下我还不是成日里被人追杀，江湖中想取我性命者比比皆是......”

　　“哎......”东土僧人摆摆手说道，“此言差矣！凡事皆有因果，你如今的种种境遇，从你踏上子微山的那一刻，便已经注定了......我记得当年......”

　　当年，东土僧人的袈裟金光熠熠。

　　他的身后，独隐迎风而立，器宇轩昂，山风拂起他的须发，功与名、生与死，已如青烟，扶摇缥缈，幻化无形。

　　他们要等的人，正在一架华丽的马车内，盯着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眼里全是泪水，泪水从她的颊上滑落，不偏不倚落在婴儿的嘴里，只见婴儿砸吧砸吧，竟停住了哭声，无邪的眸子内闪着期待地光芒。这位年轻少妇破涕为笑，端起身边一只翠绿的琥珀小碗，小心翼翼地将里面的米粥用小勺盛着，放在唇边轻轻吹了吹，慢慢喂进婴儿的嘴里。

　　小婴儿终于满足的闭上双眼，呼吸均匀的睡着了。可是，一抹愁云又飞上她秀美的脸颊。这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少妇轻声问道：“到了吗？”

　　“主子......前方有架马车翻了，挡住了道路，请主子稍等片刻，我等这就前去帮忙挪开。”外面的车夫声音也不大，似乎也是听了一路孩子的啼哭，怕有将孩子吵醒。

　　“去吧，看看有没有人受伤。”

　　“是......主子！”

　　少妇将怀中的婴儿抱得更紧了，眼中的泪又哗哗地落了下来，打湿了包裹着婴儿的小被褥。

　　这个少妇来头不小，她是北国太子段泓的良娣——秋雨真。

　　她怀中的这个婴儿，却不是太子段泓的，因为段泓将她从花都带到京城时，她已是怀胎三月，而孩子的父亲，已经丧身在段泓的刀下。

　　北国太子想得到的女人，没有人能抢走，更何况她是秋雨真。北国的臣民，你可以不知道谁是当朝太子，但绝对不能不知道谁是秋雨真。

　　花都，从那个时候开始，街上从早到晚，最不缺的便是慕名而来的人了。秋雨真不是花容月貌的女子，可她的一颦一笑，都能让男女老少如沐甘霖，就算你在人群最里面，都能感受到她的圣母般的目光，映照在你的身上，你会暗自祈祷：“她看到我了，一定会给我带来好运......”

　　就是这样的女子，偏偏看中了一位名不见经传泥瓦匠。

　　要非说这位泥瓦匠并非没有来头的话，那只能说他成日跟着一位仙风道骨的人一起，在花都衙门的隔壁，修着一座别致的小院。据说，这座后来被称为“折柳斋”的小院的每一片瓦片背面，都刻着“秋雨真”三个字。

　　可是，没人知道他的名字，就连秋雨真自己也不知道。她只记得那晚的雪沸沸扬扬，她跟着义父独隐山人，举着一把青花伞，挑着一盏梅花灯来到尚未完工的“折柳斋”的门口时，院内昏黄的灯光下，一个衣衫单薄的少年，蹲在一堆瓦片前面，举着一把已经快磨秃了的锥子，专心致志的在瓦片上刻着什么。

　　秋雨真侧头朝义父独隐山人莞尔一笑，轻声说道：“义父，你猜他在刻什么？”

　　独隐笑着拍了拍秋雨真额前青丝上的雪花，说道：“自然是在刻他心上人的名字呢，你去看看吧，义父还约了朋友，就不陪你啦......”

　　秋雨真看着独隐山人的背影消失在大雪中，缓缓转身时，这位少年发现了她。然而，他只是愣在那里，举着锥子和瓦片，一动不动地看着秋雨真。

　　秋雨真来到他面前，将手中的青花伞微微朝他倾了过去。少年还是没动，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就像在梦里，突然梦到了自己千思万想的人一般，生怕一个翻身，惊醒了自己。

　　秋雨真弯下眼睛，笑着问他：“听义父说，你最想见的人是我？还在瓦片上刻了我的名字?让我瞧瞧......”

　　少年的脸突然变得通红，红的似乎能将这满院子的雪融化。

　　秋雨真将梅花灯的手柄塞到少年的怀里，少年连忙扔下锥子接住。

　　手柄还有余温，少年的脸更红了。

　　秋雨真随手捡起一片瓦片，鼓起嘴巴吹掉上面的积雪，果然，瓦片的背面，刻着三个蹩脚的文字：秋雨真。

　　秋雨真笑的更欢了，她盯着少年的眼睛，少年却盯着地上的雪花。

　　“你喜欢我？”秋雨真的声音就像雪地里银铃一般清脆柔软。

　　少年轻轻地点了点头，嘴唇都快被自己咬出血来了。

　　秋雨真声音里又带着笑，说道：“你只是个泥瓦匠哎......”

　　突然，少年猛地抬起脑袋，紧紧注视着秋雨真，胸膛深深地起伏了几下后，说道：“因为我是泥瓦匠，所以只能在瓦片上刻你的名字。等以后我跟着独隐师父学了东西，我要在每页书里，都写上你的名字......”

　　秋雨真认真地将瓦片抱在怀里，说道：“我义父不收弟子......”

　　少年一愣，却笑了。。

　　秋雨真记得，他的笑容，真的很暖，暖的让他长长的睫毛上的雪，都化成了晶莹的珍珠，扑闪着掉在了梅花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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