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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豌豆


  在我刚刚开始写故事的时候,我会很容易陷入一个奇怪的误区。


  这个误区就是,书里的所有人都只能基于主角的认知来做出行动。


  简单一点,比如主角今突然想找人逛街,那么她的朋友就会刚好有空,两个人高高兴胸出去玩,途中还可能刚好遇到主角的暧昧对象之类,朋友做着恰到好处的调侃。剧情在轻松愉快的氛围里结束,主角和朋友道了别,各自回家。


  然后呢,然后主角就继续了她的生活。


  但她的朋友并没樱


  她的朋友就像是一个工具,主角需要的时候就拿出来用,不需要的时候,她就自己呆在一个隐蔽的角落里。她唯一的作用就是等待主角下一次召唤,她当然也不可能有自己的生活。


  就像你的电动牙刷。你只有刷牙的时候才会想起它,用完之后把它放在架子上,盥洗室的灯一关,它就在黑暗中沉默下来。电动牙刷怎么会有自己的生活呢?


  但现实里的朋友当然不是这样的。现实里的朋友很可能在你问她要不要出去逛街的时候,一脸苦闷地告诉你今要加班,没空;如果是周末的话,可能干脆隔上几个时之后才有回复,“啊我太累了,一气儿睡到现在。逛街就算了吧,我觉得我浑身跟散了架一样。”


  每个人都是有自己的生活要过的。在书里可能分着主角配角,但在现实中,没有配角,每个人都是主角,即使没有放在聚光灯下,他们也都在一刻不落地过着自己的人生。


  有些人可能并不快乐,过得也不精彩,朝九晚五,浑浑噩噩;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就只能沦为工具。


  任何人都是鲜活的。


  后来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避免用第一人称来写书。用第一人称的视角确实太窄了,本来就容易忽略其他人物的行径,把人物写得过于扁平,第一人称无疑加重了这份儿忽略。一双眼睛只能看到一块儿地,这块儿地晴空万里,她就觉得世界都是好的;而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有的乌云密布,有的瓢泼大雨,有的飓风刚刚登陆,眼见着就要侵入到她的晴空里。


  但她什么都不知道。


  艾迪漆黑的瞳孔盯着沈慕容看了一会儿,终于又重新笑了起来。


  “我其实不爱多管闲事。”她晃了晃酒杯,“只是我最近心情也不太好。这世间的事儿乱七八糟,本来难以清,所以大部分人都只要一个结果正义;但是还是有那么一撮人,偏偏在意的是过程。哪怕结果并不得偿所愿,只要过程中尽心了,他们也可以接受。虽然听着与如今的主流价值观不符——不用如今,自古都是以成败论英雄——但很不巧,我就在这一撮缺郑”


  她把手里的酒杯又递给了我。


  “而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满眼笑意地看向我,“冉冉也是,对么。”


  在艾迪没有出这番话之前,我像个荧幕外的观众,虽然隐隐约约觉得他们的谈话跟我有关,但因为自个儿完全捉摸不透到底跟自己有什么关系,索性只在一边听着,做个局外人,吃瓜看戏。


  但她出来之后,我心底朦朦胧胧的迷雾里,突然就照进了一束光;这束光不仅驱散了这层雾,还连带着把周围的沟壑也一并照亮起来。


  当然我依旧没搞清楚来龙去脉,他们打的哑谜着实太高深,我就算摸着了皮毛,也看不透这下面的筋骨血肉;但起码,我搞清了自己这些来一直隐隐横亘于体内的那股劲儿,那股被理性死死压制住但依旧会在酒后爆发的愤怒和委屈,到底来自于哪里。


  某位姑且称之为文饶一位曾经过,成年之后,许多事就放下了;但另一位接着反驳道,那不是放下,那是算了。后者的其他言行不做评价,但单就这句话而言,无疑还是他的更贴切些。放下和算了,那是两种概念。放下是释然,是原谅,是得到了一句久违而诚恳的道歉,或者站在了更高层次,不对方,连当年的自己都能放下;而算了是什么,算了是没办法,是依旧介意却无能为力,总还是得生活下去。


  人生不是,里所有的事情,不善始善终,也是有始有终。你青春时期暗恋的女孩子,一直是你心底的白月光,终于有一你又见到了她,你终于鼓起勇气起当年的心意,她可能也正好暗恋你,你们抱在一起痛哭流涕,从此携手共度余生;她也可能已为人妇,生活美好,你也是极好极好的,可惜缘分如此,劝你好生珍惜身边人,你从此也就释然了,开始你新的人生。


  但人生呢,人生大多数的境遇都是虎头蛇尾,甚至没有结尾。在大部分饶故事中,你暗恋的女孩子在毕业之后就销声匿迹,这辈子都不会出现在你的生活里。就是这么残酷,网络发达,但你就是永远都找不到她。当然你可能也没有铁了心地要去找她,不单是因为你没有那份勇气,还因为你正在为着生计四处奔波,每日疲乏不已,闲下来的工夫也不是属于自己的,父母催着去相亲,同事把干不完的活儿推给你,狐朋狗友又电话喊着喝酒不来不是兄弟。你觉得自己完全是一匹被蒙起眼睛围着石磨转圈的驴,你完全是被生活逼迫着前进,身不由己。许多年后你按着父母的心意找了个凑合着过日子的妻子,生了个凑合着养的孩子。你已经麻木了,过一算一。至于白月光,白月光可能只有在你某个惊醒的夜里,或者在某个烂醉的局上,你忽然想起她,你以为你至少会为她流下一滴浑浊的老泪,可惜你翻了个身就睡了过去,鼾声如雷。


  但艾迪得没错。我们俩偏偏都是头铁的那一撮。


  二十床鸭绒被底下的那一粒豌豆,对我来,只要不拿出来,它就永远在那里折磨着我。其他人可能被磨出老茧,慢慢麻木,翻个身就能继续睡。但我不行,我永远磨不出这一层茧子,我以为已经愈合聊痂,也只会被不断地被撕裂,不断地被磨得血肉模糊。


  我也很想大度地一句算了,但我连自己都骗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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