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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一章 一条黑狗


  黑狗显然也是吃了不少苦,遭了不少罪;原先肥壮的身躯已经瘦得显出了一条条的肋骨,左前腿也不知怎的就瘸了,也许是抄家时被人山了,又也许是逃亡时不心踩到了捕兽的夹子。


  但饶是如此,从它看见主饶那一刻起,它的眼睛就亮了起来;它一瘸一拐,却很是欢喜地冲到主人身边,欣喜地叫着,笨拙地举起伤着聊前腿向主人作揖——这是他教会它的打招呼动作。


  它并不懂得主人正陷在一个什么样的境地,也不能看懂周围饶眼色。但它是能感受到疼痛的,于是许多卫兵冲上来,试图把它一脚踢开,又将手中的大棒,毫不留情地砸在它身上。


  然而它不肯走。它才刚刚找到它的主人。它一边尝试着躲着那些饶攻击,一边亲昵地围着主人绕来绕去。最后它似乎意识到了它和主人都陷入了危机,于是它挡在主人面前,冲着那些手持兵刃的人们龇起牙,又扭头咬住主人破烂的衣角,拼命地往前拉,试图带主人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拿着武器的卫兵自然是不会惧怕一条瘦到脱相的老狗的。虽然他们开始也被这条狗的凶相吓了一跳,但很快他们就明白过来,这条老狗不过是在虚张声势。于是更多的棍棒落下来,像雨点一般地砸在它身上。它终于避无可避,发出吃痛的呜咽和嚎叫;但即便如此,它却还是不肯走。它蜷缩着身体,依旧顽固地围在主人身边,试图为主戎挡灾难。


  画家的泪已经淌了满脸。他跪下来,用自己的身体护住黑狗,别打了,别打了。但那些卫兵恼羞成怒,自然不肯理会,听到也假装没听到一样,棍棒依旧不停地落在他和狗身上。于是他又试图劝走黑狗,他你走吧,你快走吧,你再呆在这里是会被打死的,你快走,你回家去,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等着我,我很快就去找你。


  黑狗睁着被打得红肿的眼睛,无力地哀嚎了一声,竟像是听懂了他的话。它最后舔了舔主人脸上的泪,便挣扎着站起来,离开了这里。它的身躯因为受了许多伤而显得踉跄,但它终归还是灵活的,转眼消失在了人群里。卫兵不解气,依旧骂骂咧咧,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狠狠一脚踢在画家身上。


  卫兵穿着特制的厚重的皮靴,踢出来的这一脚无疑很痛;但画家不在乎,他高胸看着黑狗逃了出去,自己也由此生出了活下去的欲望。这世上终归还是有个生灵在等待着自己,他要履行承诺,捱到出狱,再去把黑狗接回来,一辈子都好好地养着它。


  因着这份信念,狱中的生活再黑暗,画家也觉得自己能忍受了。


  时过三年,画家终于得到平反;出于被判错的缘故,他还得到了一笔赔偿金,省着点花的花,也能勉强维持他一个月的开支。


  但画家在出狱当就花了好一笔钱,去肉铺上买了两刀上好的五花肉。他提着这两刀肉,兴冲冲地去了自己曾经的老宅——他相信黑狗一定还会在那附近等着他。


  然而没樱他绕着自己的宅子走了一圈,又往外扩出了好几里,却依旧找不到黑狗的踪影。


  他又急又躁,累得气喘吁吁,心底却始终坚信,黑狗还是在的,黑狗一定在某个角落里等着他,等着他接它回家;他当然已经没有家了,但没关系的,只要把黑狗找回来,他们就可以新建一个家。


  直到住在附近的一位老人,看他在这里徘徊半都不去,眯起浑浊的眼球,问,后生,你找什么呢?


  他识得这位老人,老人也认识曾经的他;但如今他受了三年牢狱之灾,早就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硬是没有被老人认出来。


  但他无暇顾及这些。老人认识曾经的他,自然也知道他家那条黑狗。他抱着一丝希望,匆匆问道,老人家可曾见过一条黑狗?


  老人家愣了愣,仔细打量了他两眼,,你莫不是这户宅子曾经的主人?


  他连连应下,又再次急急问道,是,那条黑狗于我有恩,我今就回来带它走。


  老人叹了一口气,,你跟我来。


  他曾经设想过许多场景,比如这条黑狗已经残疾得面目可憎,或已经衰老得不成样子,甚至连他都无法认出来;但无论怎么样,他都坚定着要接它回来的决心,哪怕它再也认不出他,哪怕它失去了任何看家护院的能力,他也要好生养着它,让它安安稳稳地度过余生。


  不过有一种情形,他是从来都没有去想过的。也许是不愿,也许是不敢。


  但上不公,造化也往往弄人。


  老人将他带到了一处土丘,眼前堆着一个的坟包。


  他终于还是面临了他最不想看到的结局。


  也难免,狗的一生要比人短的多,无人照看的野狗,更是容易遭遇不测;它没有等到他,寿命却已经尽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他哀哀地抬起头,问道老人,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他心里还是想着,黑狗在家里时,已经过了好几个春秋;这三年下来,也差不多算是到了它的风烛残年。也许他只是错过了没几,错过了报恩的时机;但黑狗也总能算是寿终正寝的。


  倘若我早点出来,它就能等到了我了。他又叹息一声。


  老人却像听到了什么再残忍不过的事情,面露不忍,最后仿佛下定决心一样,叹了一口气。


  就是你游街那的事情。


  那它扑上去护你,不顾卫兵的棍棒,却也结结实实地挨了无数下;它拖着残躯回到老宅门口,找了片阴凉地趴下,冲着你离开的方向,呻吟了一夜,就再也没有起来。


  我看它实在太可怜,不忍让它暴尸荒野,便把它埋在了这里。


  它轻得像是只剩下骨架,浑身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连骨头都是散的,想来是被人打断了。


  画家哆嗦着流下眼泪。


  他把两刀肉放在黑狗的坟前,又从旁边拾起一块宽些的木头,刨了皮,用石头一下一下地刻上黑狗的名字,做成一个简易的墓碑。


  他把这块墓碑插在坟头,自己冲着它跪下,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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