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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上 郎终归醒悟妻情定他人 女得意办展父颓丧欲归


  (明天校对,眼睛不舒服)

  “你怎么来了?”

  “送骨灰回来。”

  “有啥事吗?”

  “来看看你。”

  夫妻俩又相识良久,晓星终于大开家门,重重地瞪了眼斜对门的老汉,回头冲钟理说:“进来吧。”

  北欧挂画、棉布沙发、楠竹家具、高梁屋脊、石纹瓷砖、黑铁茶几……老丈人家原先的空房变成了客厅,温馨素雅的装饰确是晓星喜欢的风格。两人一前一后到了客厅,钟理环视丈人家焕然一新的面貌,有些敬而生畏。同时令他感到生畏的,还有自己在晓星面前如客人一般的身份。

  晓星耷拉着眼皮十分镇静地烧水冲茶,她把他当成了客人,因为心里已有主人。钟理四周环顾一遍后,主动开口。

  “铺子转让了,钱给你。”他从兜里掏出一张银行卡。

  “不用!我不缺钱。”晓星冲完茶将银行卡推了过去,浑身理直气壮,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也许是因回了娘家身板硬,也许是因她不再需要他了。

  “当是给学成的,还有梅梅的。也没多少钱。”钟理低下头轻声喃喃。

  “他俩也不需要。”晓星掷地有声。两人沉默中她将茶杯里的新茶递给钟理,同时裹紧了大毛衣,等着他说话。

  “大(父亲)骨灰昨天……昨天我埋在了坟上,跟钟琼两人。”

  “这是你的事情,没必要告诉我。呃……我给你寄的东西你收到没?”晓星皱着眉问。

  “啥东西?”钟理惊问。

  包晓星身子一起一伏,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良久无言。

  夫妻俩正对坐无言,包芸香忽然举着两块烤红薯从门口跑进了客厅。

  “阿姨学成呢?他起床没?我奶烤了红薯,我给他拿一块!”芸香气喘吁吁,满脸带笑。

  “起了,房里呢!”晓星用下巴轻轻一指。

  九岁的包芸香于是举着热气腾腾的红薯,咚咚咚地大步跑进了学成房间。

  钟理眼望这一切,怯怯地问:“成成他现在……怎么样?”

  “你进去看呗!看他会不会说话。”晓星亦用下巴一指,而后低头静观门口的阳光,一脸冷寂。

  “嗨!学成哥哥给你红薯!贼好吃!你不是喜欢吃烤红薯吗?给你!哎煤球是不是拉屎了,好臭啊哈哈哈……”

  包芸香乐呵呵地坐在炕边递红薯,两眼盯着一猫一狗不动,半晌见得不到任何反馈,小姑娘这才将眼睛郑重其事地望向了学成哥哥。十岁的钟学成缩在墙角盖着被子,脸色如见了鬼一般发白。久久凝望,芸香不懂,靠近后又仔仔细细盯着看,这才发现小哥哥在发抖。

  “你怎么啦?你是不是饿了?赶紧吃红薯吧!再不吃凉了!你怎么啦呀……”

  包芸香皱着脸斜着嘴问了好几分钟,发现情况不对劲以后,她立马举着红薯跳出房间找学成妈妈。

  “阿姨阿姨!学成哥哥在发抖!他在发抖!”

  “知道了。”包晓星低下头故意擦桌子。

  “他是不是发烧了?我奶奶说我发烧的时候也在抖!”包芸香一张小脸满是担忧。

  “没事,香香你先回去吧!等会儿阿姨去地里了,让哥哥去你家吃红薯好不?”

  “嗯?哦……那好吧。”芸香不明所以,愣愣地答应了,但两脚依然不知往左走还是往右走。

  “香香你先回去。”包晓星又故作忙碌地支人。

  包芸香这才举着两块烤红薯三步一回头地往回走。

  钟理见儿子一听他来竟在发抖,心里难受极了,男人不停地挠络腮胡、搓脖子,满脸乌黑、脖子发烫,犯了错的滋味并不好受,他紧张地低下头,渴望一场最激烈最难听的谴责,可是晓星一直盯着茶几不说话。钟理完全可以拿出以前在国企当干部的派头来,诚心诚意地道歉、劈头盖脸地自责、正儿八经地保证,但是,他没有。如今的他已经过了表演的年纪,一切违心的言行不过是末流之举。

  “你……你最近怎么样?”

  “很好啊,忙得很。”

  夫妻之间又是默然。

  钟理大气也出不了,真不知该说什么,从晓星的平静中他看出了很多。左顾右盼,数分钟以后,他抬头正视晓星意欲告别,不防备门口走来一人,是包晓星的大堂嫂。

  原来,包芸香回到家门口时发现邻居奶奶(指哈哈奶奶、包维筹母亲)在门口的太阳地里择菜,她于是走过去一五一十地将学成哥哥的情况告诉了哈哈他奶奶。维筹母亲多疑问了几嘴,起初没当回事,没几分钟脑子反应上来了。芸香说学成家里来了男人,学成在炕上浑身发抖,过年时她曾听晓星说学成爸爸经常打人,这阵子又听包家湾人说晓星她女婿好像回来了。一来二去,老太太串了起来,立马脱下围裙小碎步跑去星星家看情况。

  一进门果然看见了熟面孔,多年不见,维筹母亲仰望着钟理有些迟滞。

  “哦!你就是学成他爸爸呀!”维筹母亲指着钟理一脸慈眉善目地注视。

  “嫂子你来了!”晓星起身迎人。

  “哦哦……我……我借你点醋,家里醋没了。”维筹母亲结巴着坐在了沙发边。

  “哦!是你是你!我记着你!你俩结婚的时候你来这边接亲,我从你手里要了个大红包呐!那时候你没续胡子,我记着才二十几岁!”大嫂笑眯眯地指着钟理说。

  上了年纪的人想得多。维筹母亲还以为钟理要来家里离闹事,打算过来看看情况调和调和,没想到此刻端详钟理,见他脸色十分不好,心中有点意外。

  “嗯。”钟理挪了挪屁股,朝沙发那头坐去。

  “你现在也回来了?我听人说了,那……钟理你是专门处理你父亲的事儿,还是以后留在老家了?”大嫂和颜悦色地问完,两眼瞟了下晓星。

  “还不定。”

  “哦!也不急。个人把个人处置好,再说其他事情。想当初呀,你可是请了一辆大卡车把我们星星娶走了!那大卡车蓝色的,停在巷子里,把整一村给堵住了。迎亲那天多热闹哇,村里男女老少都来看,炮仗在家门口响了一圈又一圈,震得我耳聋!维筹憨憨地十来岁了还在卡车下面捡炮仗玩。咱家人一道道拦着,你一道道送红包,最后把新娘子抱走了——也是春天吧,那天星儿穿着洋气的白婚纱,头上扎着红头花,做了电视里的大卷发!你穿着新郎褂子,在人群里撒喜糖,嘴上甜甜地喊人。星儿出嫁的鞋子袜子还是我跟她二嫂帮忙挑的呢!那时候包家垣人谁不说星星找了个好女婿?能耐人还英俊,有学历有技术,还是混深圳的,姑娘们可羡慕啦!现在一眨眼啊二十年过去了,哎……孩子也这么大了,怎么好过怎么来!一把年纪了,谁也别为难谁。星星在深圳是一个人,现在回村了可不是咯。人呐,格局要大!不能揪着不放是不?”大嫂说到这里,凑到钟理跟前笑了笑。

  “星星现在是回来了,她老说她一回村变了个人似的,轻松了很多。她要搞承包种豆子,让她去!别干涉!钟理你是混大城市的,是有见识的人,嫂子这辈子没出过包家垣,说话不一定对。但一个人高兴不高兴、快活不快活,那是写在脸上的。你俩这样子明眼人一看也猜得出。不如这样,各自先好好活着,自己过明白了过顺遂了,咱再说婚姻的事情、孩子的事情。给人喘口气,你也喘口气,歇一歇,想一想,心静静,你说大嫂子说得对不?”

  钟理低头沉默,感受到了某种智慧的袭击,他无地自容。

  大嫂又絮絮叨叨说了很多,钟理听得沉静,晓星两眼空泛。大门一直开着,邻居的老大爷早过来偷听了,包芸香和芸香奶奶也过来看热闹,钟理见人多不便提出要走,维筹母亲代替晓星笑盈盈地送他离开。

  原本,包晓星想当面义正言辞地提离婚,因顾忌学成在房里会听到所以一直没开口;后来嫂子来了、看热闹的也来了,她更开不了口了。送走所有人,她回到房间望着痴痴呆呆的儿子,只有叹息皱眉。学成蜷在炕西角,她盘坐在炕东边,静静对望,默默流泪。所谓的人生绝境,没有绝对的,只是相对的。视角不同,角色不同,上山下水的感受自然天差地别。

  中午嫂子叫过去吃饭,吃完饭晓星戴盔披甲一般带上东西去地里干活。潜心劳作,置身田野,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治愈。与天地沟通,被自然治愈。

  很快,晓星女婿来家里的事情从包家垣传到了康鸿钧耳中,打电话的是村长包棣通。村里人添油加醋,包棣通额外再撒点盐,整得康鸿钧有了顾虑,好些天没有联络晓星。康鸿钧爱晓星也爱名声,对他一个中年人来说,名声等于尊严,名声等于诚信,名声等于生意。外人不清楚晓星离没离婚他清楚,即便再惦念心上人,鸿钧也因顾虑而止步。

  最近晓星特别忙,垣上连着半月没下雨,可灌溉的水田排着队等灌溉,灌溉不了的地方她担心出不了苗,别人怎么安慰她也听不进去,一柔弱女子天天骑着电动车在各处查看。今年会不会春旱她算不来也不敢赌,一口气在地里投资了十万多,绝不能出什么闪失。包晓星急得已经在联络租灌溉车的事情了,以致于鸿钧多日没联系她竟没反应上了。

  钟理这天从包家垣走了回去,一路上观山赏天,通体飘飘然,心里沉甸甸。没想到一农村大嫂的境界比他一在外混的人高出那么多,他反反复复思忖晓星堂嫂的话,觉句句在理句句是解。他通窍了一般,果真将他俩感情的事情放了下来,将对儿女的愧疚也暂时放下,他必须要先救活自己。

  救活自己,从哪里开始呢?钟理一路思来想去,只想着把老房子重新修建,一来满足父亲的遗愿,二来理所应当、面上好看,三来自己有个落脚点。

  深圳已无活路,故乡蕴藏生计。翻新后的房子将是自己以后从头再来的出发点。不管做什么,在村镇上,一点点资金便可以盘活一个梦想。何况晓星在这里,何况儿子在这里,何况他从不在乎乡里人对他的看法。如果说深圳人的眼光扼杀了钟理的斗志,那么在故乡,他的斗志秒杀了乡里人的眼光——这自信也许生来就有,也许是因他生于乡村了解农民。重建房子的想法越来越强烈、迫切,迫切到这些天钟理一个人拿着卷尺不停地在老房子里测量、设计、记录。

  不如先将两人的感情和儿子的事情放一放,建好房子再谈下一步。规划一开始,如飞出之矢,一发不可收。钟理相信在农村也可大有所为;钟理相信岁月会助他解决问题;钟理相信一切正在变好。

  一个人一把椅,一对耳一群鸟,一双眼一团云,一支烟一阵风,一个微笑一天明朗。这段儿的钟理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了晒太阳,他对故乡阳光的着迷如同真理和幸福一般。

  “明天周末你爸爸妈妈回来吃饭,冰箱里存的菜不多了,仔儿啊,你下午上完课,陪奶奶出去买个菜呗!”三月二十七日中午,二老二小正吃午饭,董惠芳忽然开口。

  “我去吧,诶让他妈妈买吧!”老马客气。

  “不用哈哈,我自个想出去透透风,看看深圳。有时候不确定买啥菜做什么饭,到了市场一看会有主意的。”董惠芳笑回。

  “现在是云买菜,在线买菜!Y情期间出不了门家家这样,买菜的软件多得数不清,我们三前阵子相依为命时,全是我在手机上买菜,我爷爷说价格还行,质量也不差!出去买菜多费时间呀,一来一回两个小时!”少年不愿出门。

  “真是个懒虫!”董惠芳戳了下仔仔的额头。

  “你真想出去,拿着通行证,带着漾漾去!漾漾知道去超市怎么走!”老马说。

  “哦!漾漾也知啊!”董惠芳摸着漾漾的头跟发现金子似的惊喜。

  “宝儿,爷问你个问题,买洋娃娃、彩笔和红裙子的超市,你知道在哪儿吗?”

  漾漾抖着身子点点头。

  “怎么走?”

  “先过那个白色的桥,然后找超大的大熊熊,接着去……那个有彩灯的大门那里吗?”

  “对头。我娃儿脑子没问题哈哈!”老马得意地点头。

  “正好!我跟漾儿去买菜,顺便找找有没有理发的,她头发底下不齐,家里也没有工具。”董惠芳笑看小孙女。

  正说着,老马的电话响了,是个陌生号码,接通后一问,原来是方启涛那小子打来的,奶声奶气地直奔主题——要跟漾漾说话。老马笑着摇头,将电话给了漾漾,两孩子隔着屏幕咿咿呀呀地分享手里的新玩具和家里的新朋友。

  下午两点马行侠打来电话,告诉老马天民身体又不行了。老马朝天民儿子马俊杰打去电话询问,一聊聊了一个钟头,不外乎病危啊、医生啊、用药啊、住院啊这些话题。目下不能无限次地出家门,老马将出门的机会留给了董惠芳,自己只能通过电话问候老兄弟。挂了电话又是长吁短叹,老马近来特灰心丧气,回屯的念力越来越强。

  “原来在会展中心梅花厅的实体会议变成云会场、云上会,实际上就是直播!请几个行业大佬来我们的演播室,就专业问题进行在线直播。在安科展开展的一周里,每天组织多场直播,让广大的行业同仁可以随时选择自己感兴趣的直播间进去听会、交流、提问。直播在当下的技术来讲,是不难实现的,会议过后,我们的编辑记者马上把会议内容整理成专业报告,发表在我们自己的网站上、公众号上!”

  “马经理你把刚才说的云上展的概念再讲讲,我估计好多人跟我一样还不太明白!”大会议室里,李玉冰指着站在主讲台上的马桂英说。

  “好!我再讲一下!什么是‘安科展云上展’,就是原先传统的所有展会内容,全部以在线的方式实施。请领导来会展中心的开幕仪式,变成领导在线出席的云开幕!原先按面积算的展厅,现在全部做成三维展厅,放在安科展云上展的空间内。客户想参展提供资料,我们的技术人员将资料合成三维图,也是以面积收费,但是单位费用多少还有待商榷,毕竟这不是实体展会,不能以往年的价格为参考!整个云上展的招商,全部以电话、网络为主,因为Y情期间的流通是有限的,封闭期间我们冒然去客户公司也会给对方造成压力!所以,安科展云上展的报名、签约、参展、颁奖、活动全是以在线方式进行,说白了,这次的春季安科展,我的想法是做成线上狂欢的这种,跟我们看春节联欢晚会差不多!为了实现这个概念,这次春季安科展的最大落脚点可能在推广、三维制作这些方面。”

  “懂了懂了!”隆石生指着大屏幕频频点头。

  马经理看了眼其他同事似懂非懂的神情,继续解释:“其实逻辑很简单,咱业务员不要被云啊三维啊这些概念迷糊了。比方说抓奖,往届的活动是大家坐在下面领导在上面抓名片,现在不过是把这种形式变成了网络小游戏!需要大量投入的是我们的技术人员,甚至需要外包一些技术大牛来实现这次云上展的落地!我们会展部和业务部需要做的是向客户说清楚本届安科展的新形式!当然,到时候兰姐这边会拿出具体的文件资料供大家统一口径、传阅说明!”

  “会的会的!你再讲讲那个‘云上展’的什么‘云板块’!我听得云里雾里的!”伍明兰皱着眉说完,底下好多人捂嘴笑。

  “在展会的板块设计上,我们除了传统的那些划分——大方向上硬件产品、软件产品——之外,为了凸显这次的云主题,我的想法是额外设置一个展馆,叫‘云技术展’或‘大数据展’。这个展馆内专门收集行业内做这些服务或产品的企业,并把这一板块作为我们今年春季安科展的招牌去推广!比如做安防监控类企业的云存储技术、云传送技术;做智能交通这块的云服务技术,反正涉及到云技术的客户我们业务员们要一一去沟通!将这些技术、产品、企业择出来放在一个展馆内,然后全行业推广!”

  “马经理,请问……云展馆怎么算面积呀?”安科展会务部的潘玲玲怯生生地问马桂英。

  “呃……云上展,我们自然地想,只要存储空间够可以无限地收纳企业的订展需求,就像一个网站可以无限地发布消息一样。但是,考虑到技术方面的难度、观众观展的便利性、参展企业的一个筛选,我想,云上展每个展馆的面积不会太大。当然,这需要你们伍经理去跟公司的技术部协商,我现在只是提出一个想法和理念。”

  “兰姐你记着哦!过后跟技术那边商量出结果了告诉我!”李玉冰冲伍明兰说完埋头在笔记本上记录什么。

  “嗯。”

  “还有人不明白今年安科展云上展的理念吗?”

  “我们明白,客户不一定明白!毕竟看不到实体的东西,有点玄虚啊!”业务员高白冰挠着头发笑。

  “你放心,如果你能明白,你的客户肯定也能明白!整个安科行业里唯一不研发技术不生产产品的公司只有一家——南安传媒!我们的客户哪一家不是做技术的?何况现在技术游走的方向正是云啊、数据啊这块,我都懂,还有谁不懂?”马经理说完,又一些人笑了。

  “是这样,这个云上展的概念不是不可行!在Y情期间,与其像其它会展公司那样搁置不办展,不如尝试一次在线办展!而且云上展的成本要比去会展中心参展的成本低很多!为了顺利推广,咱们接下来得加大火力把安科展云上展的示意图和推广资料做出来,越简单清晰越好!然后嘞,业务部去谈几个大公司过来,让这些领头羊提前参展,会务部先做一个三维模板出来,这样可供整个行业的大小企业参考、理解!现在时间很紧,伍经理、马经理你俩先把云上展的理念落实,落实到一份文件上,文件里的概念必须易于理解易于传播!然后你俩再做个云上展的参会时间表,表里最好把我们安科展的传统项目全塞进去!这样我明后天拿着这些资料去跟其他领导谈,如果公司领导都认可了,咱们今年春季的安科展就这么办!”李玉冰拍板。

  “好!好!”马桂英、伍明兰点头应承。

  “好!咱们……咱们给我们的马经理鼓鼓掌吧!云上展的概念非常先进,如果不是因为Y情,恐怕国内还没有哪家公司会在网站上、手机上开展!了不起了不起!”李玉冰说完满面春风地朝马经理鼓掌,安科展所有参会的同事无论明白或不明白的,纷纷举起手为马桂英鼓掌。

  散会后安科展云上展的想法先是轰动了南安传媒,不久轰动了整个安科行业。云上展开展那天,深圳都市报、南方新闻集团、广州报社等二十多家媒体单位专门采访或转载了南安传媒云上展的概念和动态;展会行当的五六十家会展网站也纷纷转载或跟进安科展云上展的开展情况。展会结束那天,南安传媒在Y情期间以在线开展的方式维持行业经济活动的举措得到了政府相关部门的点名赞扬,这一云办展、云开展的方式后来被会展行业的企业纷纷效仿。

  开了一天的会议,解释了一天的云上展,马桂英早累得虚脱了。晚饭时她回到自己办公室里喝水,休息时翻看手机,先是收到了漾漾幼儿园四月一日开学的通知,后看到了老头发给她的消息——“赶紧给我买票,我想回去了,在这儿实实待不住了。”风光了一天的马桂英忽看到这句话,仿佛被人泼了一翁冰水。她打通了老头的电话,开口先问婆婆在不在身边。

  “不在,她带漾漾买菜理发去了。”

  “你咋又想回去?”桂英一出口净是训斥小孩的口气。

  “你婆婆在这,不方便!”老马在阳台上吼。

  “咋不方便!那么大个家不够你住?”

  “仔仔说他们学校四月份开学,今天他爸爸告诉我漾漾也是四月开学,两娃儿开学了家里只我跟你婆婆,隔不膈应啊!”老马对着手机喊。

  他们父女俩,明明情浓,一开口总是吼。

  “我婆婆有家呐,人家在深圳待不久!老张家惦记着呢,我婆婆过不了多久肯定会被接走,现在致远上了班,你要回去了谁管漾漾?谁管漾漾!”桂英压制着火气用牙根咬字。

  “啧……吁!”老马重重一叹,竟无言可对。

  父女俩沉默了一会,桂英缓和语气道:“你先等等,等一两月!等我婆婆这边的事儿有眉目了,你再回去!我不会拦着你的!大不了到时候请个保姆照看漾漾!”桂英说完紧紧地皱着眉,双眸中除了生气还有很多难以描述的情绪。

  老马举着电话,哑然。

  “我婆婆跟那张叔人家是夫妻!合法夫妻!现在不过是出了点问题。何况人老张家的儿媳还怀着身孕呐——五个月多啦!那边根本离不开我婆婆,你是没见我婆婆在张家是什么样儿!她自己根本不想来这边,现在只是在咱家偶尔避一避,缓解缓解!你现在提出要回去,我婆婆还当是因为她来了所以你要走!你叫人家心里多过意不去!这些年她从来不来广东,好不容易来一回,你扬言要走,她能待得舒坦吗?”

  老马别过脸长叹。

  “你再等等,急这几个月吗?实在不行俩娃放暑假了你回去!六月份放假,现在(快)四月啦!”

  “知了知了,挂了挂了!”

  老马说完,眯着眼隔老远按了红色按键,然后自己躺摇椅上吁气。

  云上展的想法马桂英酝酿了一整晚,今天被同事们夸赞了一整天,女人从未有过的好心情晚上被老头的一通电话打得七零八落,整个人再也得意不起来。

  为什么她会对父亲提出离开感到极端愤怒?是因为婆婆、因为漾漾吗?桂英叹息着抹眼角的泪。

  是因为舍不得吧。明明舍不得老头从她身边离开,她还对着他大呼小叫又凶又吼,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父女关系。桂英想不明白,糟糕的感觉让她沮丧发蔫,马经理一个人在办公室里黯然发呆,直到工作推门进来,直到晚上十点回家。

  三月二十八日,这天周六。包晓棠上午看了几个小时的会计教材,中午饿得想吃老家的烩菜,上网查了下菜谱,决定试验试验。洗完菜晓棠开了镜头,直播烙千层饼、做陕西大烩菜的视频。也许孤独久了需要交流,晓棠一边和面一边与镜头里莫须有的粉丝闲聊,聊如何和面、如何烙饼、如何选粉条……鸡毛蒜皮的生活,总需要一股整合的勇气,需要将零碎串成壮观的动力,需要在低头苟且搪塞沉溺于鸡零狗碎的时候,内心仍有一铿锵无阻的梦想在调和、在引领、在抵消。

  直播进行到下午三点晓棠吃完饭才结束。那头的任思轩周末午后刷小视频,正好刷到了晓棠在做饭吃饭。他笑眯眯地看完整场直播回放,好像自己方才与佳人相约共赴午餐一般。远远绵绵的喜悦滋养着青年人的无聊,看完视频又频频倒退,捡晓棠露脸的几段循环播放。思轩捧着Ipad着迷间,忽然想起晓棠曾说她今天要相亲的,可她的直播进行到下午三点才结束。任思轩不解真相,入魔一般地猜测、幻想。

  因为Y情他和晓棠年前常去的私语咖啡馆一直没有开业,不去咖啡馆之后他俩好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再也衔接不上。为复原自己和晓棠的正常关系,任思轩绞尽脑汁运筹帷幄,最后火速买了一个办公室可用的咖啡机以及各种女孩喜欢的咖啡豆,准备下周搬到公司去喝咖啡,这样两人兴许能有进一步交流的机会。

  三月二十九日,这天周日。包晓棠晚饭前又开启了直播,直播给缺耳剪指甲、煮鸡胸肉、撕肉喂肉吃。每逢有缺耳出境,粉丝多少会活跃一些,晓棠淡淡地在镜头里逗猫,看得思轩也甜蜜蜜的。任思轩猜测晓棠谎称相亲是为了和汤正划清界限,他幻想晓棠如嫦娥仙子一般冷傲孑然又一心纯净。

  恋爱不分几次,只分零次和零次以上。从未和女孩有过亲密接触,任思轩梦想化地将所有纯情浪漫的场景全部设置在晓棠身上,以至于从不考虑他们之间的种种差异。他曾经也暗恋过一个女孩,花光了整个青春期的时间,暗恋带给他的自卑和压抑直到工作以后才慢慢消除。如今喜欢上晓棠,于他而言来之不易。他该怎么让自己走出感情的黑洞、让晓棠对自己产生美好的感觉,这问题逼得思轩疯狂。

  周一一早,咖啡机放到了办公桌上,同事们哗然,纷纷过来看热闹,晓棠自然也来了。任专家像个解说员一般有板有眼地解说咖啡机如何使用,正义的眼神凝视过每个人的眼睛,独独除了晓棠。同事们举着各色杯子来接咖啡时,思轩皆微微笑地帮助他们,独独晓棠来接咖啡时他紧张地不敢上前,躲在一米远挠鼻根。懦弱的单身青年,他怕自己在晓棠跟前结巴发抖,怕自己在她面前脸红露馅,怕自己让对方看到他喜欢她。

  思轩憎恨自己的懦弱。为什么越喜欢她越害怕她?为什么越在乎她越疏远她?为什么越是非她不可越要以冷漠无视来对待她?当同事们品尝着他花心思花大钱买来的美味咖啡时,思轩却陷入了沮丧的深渊。他冲着麦依依开玩笑、朝着吕娜打趣,唯独不敢看晓棠一眼。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是明明无法抵抗这股思念,还得故意装作丝毫不把你放在心里;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明明无法抵抗这股思念却还得故意装作丝毫不把你放在心里,而是用自己冷漠的心对爱你的人掘了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

  三月的最后一天,方圆上下起了毛毛春雨,包晓星不得已停耕休息。家里早乱成一团,儿子学成的衣服好些天没有换洗,煤球和年年也浑身臭臭的,女人忙了一天家务活,晚上空余时才想起鸿钧这些天没来找她。晓星翻看手机一看,已整整一周鸿钧没有来包家垣了,她发的好多消息鸿钧的回复总感觉少了些热情。包家垣是棵走风的大树,她早猜到鸿钧为何不来。

  晚饭后打着去理发的名义,晓星将儿子托付给大嫂,自己穿着灰色复古长裙、荷叶袖的针织衫、银白色的蛋卷鞋去了镇上。理完发已晚上八点了,晓星满怀欣喜地去了惠民农用机械店里,彼时鸿钧的客厅里有人,晓星用暗绿色的西瓜帽遮住自己的脸庞,悄无声息地从旁边走进了鸿钧的房子。客人见店里有婀娜的女人走过,个个有眼色地道别离开,鸿钧送完客直奔房间。

  “你怎么来了?”康鸿钧坐在床边的大沙发上笑眯眯地望着晓星。

  “你不来找我,所以我来找你啊。”晓星躺在鸿钧的床上,抱着枕头一脸幸福。

  “你太忙了,哪有时间接见我?”鸿钧惨淡地笑。

  “我以前更忙,你不也来嘛!”

  康鸿钧想起了晓星的丈夫,忽然间心里揣着块百十斤重的泰山石。

  “怎么?你不欢迎我吗?”晓星坐了起来,两腿下了床,只因她分明看到了鸿钧脸上的严肃。

  “没!我从来没有不欢迎谁。”

  晓星注视鸿钧良久,见他看也不看她,心里忽然有点冷。女人长叹一声,捡起床上那柄墨绿色的帽子,重新戴在头上,然后穿好小鞋。

  “我来镇上理个发,顺便看看你!你不是有客人吗?那我先回去了。”晓星整理好以后大步朝门口走去。

  鸿钧忽然错愕,静观她离开他的房间,听着晓星嗒嗒嗒地走过他的客厅去大门口开门。方才送完客人他给大门上了锁,晓星力气小开不开,鸿钧赶忙起身去帮忙。男人打开了大门,望着一脸冷峻的晓星正欲夺门而出,他蓦地从后面抱住了她,把她抱进门里,然后将晓星按在门上亲吻起来。

  晚上十点钟,康鸿钧望着怀里的美人儿,终于开口说出了自己的担忧:“你还没有离婚,外人不知,我知。我之所以这些天没去找你,是考虑到两个家庭和两边的孩子。风言风语伤不了成年人,但是会伤害小孩。”

  半晌,晓星失神道:“我好不容易下决心拟了离婚协议书,一条一条写得清清楚楚,但是他没有收到。他先一步回来了。”

  “我知道。婚姻是个规矩,约定俗成的规矩,不能轻易打破。”

  “我以前也那么想,可是回来后,想法变了。相比顺从规矩,我更愿顺从自己的心。规矩是没有年限的,但是我的岁月有。如果一个女人最美好的年纪是二十岁到四十岁,那么,我已经过了,是残花一朵了。感激你垂爱,让我感觉自己还不老,还依然美好。我对他已经没有留恋了,后半生,大概率上我不会再结婚了,我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一点也不怕,还有点欢喜。”

  “你这分明是压抑太久之后的释放。”鸿钧笑着抚摸晓星的头发。

  “是呀。社会用各种方式在打压人的天性,我已被打压四十年了,算不准我这辈子能活到八十、七十还是像学成爷爷一样活到六十多,剩下的二十年我只想洒脱一点。我不敢挑衅规矩,但也不想顺从规矩。你说我们这样对小孩不好,难道那些为了小孩不离婚的家庭就一定对小孩身心好吗?我对我的儿子,和我对我的感情,这是两件事情。”

  “可能……我没有你的勇气吧。”

  “没关系,就算是露水情缘,我也很感激能遇见你。”

  “我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你知道的。”

  “刚才如果你不拦我,恐怕我以后再也不会找你了。”

  “我知道,你被男人伤了。”

  “不对!我是我被自己伤了。往后,我再也不会伤害自己了,也不允许他人有机会来伤害自己,或者我儿子。”

  “为什么你又柔弱又刚烈呢?”鸿钧双手捧着晓星的脸蛋看不够。

  “因为我觉醒了。”

  “风言风语厉害,何必招惹呢?在你离婚之前这段时间,我尽量少去包家垣。我知道你果决你厉害你说到做到,但也盼着你能尊重我的想法,毕竟我儿子看着呢。无论咱俩结果如何,你只要记住我会永远守着你就好。从来从来,我康鸿钧从来没有在一个女人面前这么没有方寸!星儿你给我时间,千万别像今晚这样一离开再也不见!”鸿钧捧着晓星的脸言语颤抖。

  “好!放心!这段时间地里忙,我也没时间接见你。”

  两人相视一笑,晓星将头埋在鸿钧胸腔里,享受他纯粹的保护和爱护。两人聊完感情,晓星转移话题说她想买灌溉车,两人于是聊起了买灌溉车的可行性,大晚上聊完灌溉车晓星又一发不可收拾地讲起了旱地施肥、豆子出苗、苗子出虫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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