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自欺欺人
九夭围着盘腿坐在后院石床上的冥王转了一圈，才缓缓开口道：“我听说你受伤了，特地来瞧瞧，死不了就好。”
平日里神采奕奕的冥王，此时看起来甚是虚弱，九夭怀疑只要伸手轻轻一推，他就会往后倒去。
冥王嘴角微翘，客客气气道：“托您的福，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九夭蹲在冥王跟前，胳膊肘撑在膝上，双手托着下巴，抬头望向他。
“其实你大可不必瞒着我，眼下我还没有准备好继承冥王之位，不会趁虚而入，更不会谋权害你命的。”
冥王垂眸看着明亮的双眼里满是真诚的九夭，只觉云里雾里，“什么意思？”
九夭见冥王如此，认定他在装傻，嗤笑道：“你不让他们告诉我你受伤了，不就是怕我这个下任冥王会提前继位吗？”
说着，她做了个握拳捏碎的动作，还朝冥王眨了眨眼。
冥王看她一副你知我知大家知的模样，虽然十分不理解，但也有些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微微一笑，提醒道：“九夭，你是不是忘了，你的小命还得靠本君续着。”
九夭站起身，冷笑道：“嗬！等我当了冥王，将地府掘地三尺，就不信找不到曼珠沙华。”
冥王盯着她看了一会，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他思索片刻，无奈道：“没错，你就是下一任冥王，这是我救你的原因，也是不让风止带你走的原因，不过这是天机。”
他话音刚落，九夭就接过话，“天机不可泄露，我懂。”
冥王一度认为九夭是聪明的，至少去人间逮鬼怪时，她是有脑子的。
可眼前的九夭，令他觉得自己高估她了，“九夭，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九夭跳坐到他身侧，晃荡着双脚，“确实有一事想问问冥王大人。”
冥王见她神色突然严肃，不自觉蜷起了手，“问吧。”
“上次去兰城前，你说有棘手之事要我去办，故将那三十年修为还我，棘手之事指的是九尾狐妖吗？”
九夭低下头，用手搅弄衣袖。
冥王眼中闪过一丝不安，反问道：“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若指的是这个，为何不提前告诉我一声？我身受重伤于你有何好处？”
九夭抬起头，紧紧盯着冥王，耐心地等待一个回复。
冥王紧绷的脸上露出笑容，“九夭，这是作为下一任冥王必经的劫难，我自然不能告诉你。”
九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语气冷淡道：“玄霄，你真当我是傻子吗？”
冥王看向面前高大的娑婆树，指着青果道：“九夭，我想尝一尝果子。”
九夭瞥了他一眼，愤然扭过头，“自己去摘！我又不是对你言听计从的三千。”
冥王只得自己起身，一步一步缓缓走向娑婆树，他扶着树干，伸手去摘果子，却虚弱得连手都抬不起。
“有什么好吃的，酸死了。”
不知何时走到他身后的九夭，伸手帮他摘了一个最小的娑婆果，又将他扶到石床上坐下。
九夭见冥王一言不发，忍不住问道：“到底是谁将你伤成这样？你好歹是堂堂的冥王大人啊。”
她本想让冥王多给她几株曼珠沙华，她去给他报仇。
可又想了想，将冥王伤成这样的人，她肯定不是对手。
冥王看着鸽子蛋大小的娑婆果，叹了口气，“你无事就回孟婆府，在这吵得本君头疼。”
九夭没有同往常那样气冲冲地拂袖离去，而是凑近冥王，郑重其事地问道：“我暂时还不想当冥王，你应该不会死吧？”
“我保证，绝对死在你后头，你就放宽心吧。”
冥王将娑婆果塞到她手里，一字一句道。
“这话听起来怎么像是在诅咒我？”
九夭喃喃道，随手将果子扔进了嘴里，待她反应过来，眼泪都酸出来了。
娑婆果酸，未长好的娑婆果尤其酸。
她觉得窘迫不已，赶紧起身离开。
“九夭。”
听到冥王唤她，她捂着牙齿酸掉的嘴巴，扭头问道：“干嘛？”
“我不会死的，还有，我永远不会害你。”冥王面色严肃道。
九夭淡然一笑，“我没说你害我，嘶——，九尾狐妖一事我就随口问，问问。”
她实在酸得受不了，皱着鼻子缓了缓后，继续说道：
“况且就算你害我，我也不会怪你，当初是你救了我，就当一命报一命。”
说完这些话，她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冥王府。
到了小舟，风允允还未开口，她就说道：“允允，冥王看起来不太舒服，你快些回去照顾他吧。”
风允允一听，哪里还敢想着玩，“我这就回去！”
九夭站在舟头，目送她匆匆离开。
从忘川桥回来的孟婆见九夭独自发呆，将手中的木桶放下，拉着她坐下。
“冥王大人受伤一事，不是我故意瞒着你，是怕你担心，所以才……”
九夭笑着打断她，“我不怪你，孟婆，我今天有些怪怪的。”
孟婆给她倒了一碗汤，安静地等她继续说下去。
“发现只有我不知道冥王受伤时，我心中产生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令我难受得紧。”
她将孟婆汤一饮而尽，将几乎要夺眶而出的眼泪撤回去。
“后来，我就想尽办法摆脱那种讨厌的感觉。”
“你摆脱了吗？”孟婆抬手欲抚摸九夭柔软的乌发，又想起她不喜别人亲近她，便缩回了手。
九夭没有回答，又找她要了一碗苦汤。
“九夭，那种你讨厌的感觉，是人人都会有，再寻常不过的悲伤。”
孟婆想往九夭碗里加一勺糖，却被她拒绝了。
这一刻，九夭觉得她变复杂了，复杂得自己都看不清自己。
她会难过，会逃避，会自欺欺人了。
“孟婆，你之前说我没长大，现在呢？现在长大了吗？”
她抿了一小口汤，认真问道。
孟婆没想到从九夭口中会问出这样的话，不禁温柔地笑道：“还早着呢，现在的九夭只会生气了就发脾气，高兴了就笑，却不知如何处理其他情绪。”
她能够感觉到，在潜移默化中，那个像忘川河一般永远冰冷平静的九夭，已经在开始改变了。
“我还会自欺欺人……”
九夭用小到只有自己才能听清的声音嘀咕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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