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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嘉郡王府 上


  四房住在东院最东边的院子,向东开了个小角门,下人进出可以走那里,不用走大门。五房住在西北角一带,那里绿树掩映,更为清净些。

  四夫人的院子同样是个三进大院,进了垂花门,粉油的大影壁阻挡了视线。绕过去,是一个小小的跨院,随后是穿堂。接着就是五间正房了,这里是四老爷夫妻所居之所,杭天瞻的新房被布置到了后一进的正房里。最后,是一带后罩房,住着女仆,男仆都是住在整个大院后头一带街上。

  四老爷如今是吏部侍郎了,很可以搬出去自己买个院子当做侍郎府,但是他们说要孝顺太妃,就一直偏居着这么个紧窄的地方。四夫人似乎有一座陪嫁院子,也有三进,但格局比这大了不少,在城东南一带,离皇城更远些。

  四老爷这房只有两个嫡子,长子十六,次子十二,虽有一两个妾室通房,但都一无所出。四夫人是恭亲王之女,虽然是庶女,就这名头还是不敢小觑,四房被她管得服服帖帖,从来不曾传出过什么闲话。

  杭天瞻读书上进,打算明年下场,先挣个秀才的功名在身,说出去风光不少,应该也是随他父亲走科举之路。

  其实,徐家那边,徐夫人对他如今是个白身不大满意,原想等到他有了功名再议婚期,只徐老爷坚持,就作罢了。

  风荷是第一次来,下了车,四夫人身边一个二等丫鬟迎了出来,沉烟几个的脸色立马变了,四夫人也太傲了些,风荷好歹是嫡出四少爷的媳妇,她只派个二等丫鬟过来,分明是不将风荷看在眼里。

  虽然大家都说四夫人平素有些骄矜,仗着自己是恭亲王的女儿不把他人放在眼里,不过风荷也未料到她会这般不卖自己面子,更是不给王妃面子。

  丫鬟笑眯眯上前请安,她理都没理,只顾搭着沉烟的手往里走。一个二等丫鬟,还不配在她面前说话呢,四夫人不给她脸面,她也不用太顾忌了。

  云碧会意,懒懒对青钿道:“给这位姐姐打赏。”她可是少夫人跟前的大丫鬟,不能自降身份,让青钿这样同品级的小丫鬟应付就罢了。

  青钿心中憋着笑,相当客气的上前说道:“这位姐姐,不知该如何称呼呢,平儿没见姐姐在四夫人跟前伺候过,我眼拙认不大出来。”这是嘲讽她上不得台面。

  丫鬟气得面色铁青,握着双拳,半日方道:“大家都叫我三喜。”她隐隐有些不满上头的大丫鬟,让她弄了个大大的没脸。

  青钿从袖中掏出一锭碎银,可能有一两多,推到她手里,和气得道:“这是我们少夫人赏给三喜姑娘的,大热天儿,姑娘买点瓜果吃。”

  三喜更是大窘,王府里丫鬟的份例都是有规矩的,像她这样的每月大钱八百,一等大丫鬟有一两银子半吊钱,而四夫人也不是太大方的人,对她们赏赐不算丰厚。偶尔一百两百大钱,难得能看到银子,而且她刚才几乎没做什么事,就只上前请了个安,四少夫人身边的小丫头都能随便掏出一两银子来打赏自己,禁不得她难受。她的脸涨得更红了,几分讪讪的答不出话来。

  青钿似乎无意追上去伺候风荷,反而拉了她到树下说话。她本就不是多得脸的,见青钿亲切随和,不免与她渐渐聊了起来。

  四夫人坐在罗汉床上,下边一溜管家娘子,一个个恭敬地听她训示。

  这回训示下人?风荷冷笑,做戏给自己看也太煞费苦心了,自己对他们房里的事不感兴趣,何必巴巴做出这副样子来,能显出自己多威风似的。

  四夫人说了长长一串话,彷佛没有看见风荷站在门口,直到她好不容易停下来,要吃杯茶润润喉的时候,才假作惊诧地看到,却不起身,只是道:“哟,老四媳妇来了,怎么不进来坐。”

  风荷笑着走了进来,先不给她请安,反而说道:“祖母有句话让我嘱咐四婶娘。”她是长辈派来的,相当于长辈亲自前来,四夫人原该起身上前迎接,然后先给太妃请安,随即才是风荷给她请安。不过她故意忽略这一点,风荷却不想放过她。

  四夫人一听,脸僵了僵,手指有点打颤,脸上布满阴云,可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强自挣扎着站起来,下来对着风荷道:“母妃一切还好吧,请母妃训示。”

  虽然她的礼不够标准,不过风荷打算暂时放了她,笑道:“祖母说,让四婶娘务必要把七叔的大婚办得热热闹闹的才好。”这说了等于没说,难道四夫人自己不明白,可她挑不出错来,只能暗暗咽下这口闷气。

  管家娘子看着事不对,怕牵连上自己,一个个退了下去。

  风荷扳回了第一局,笑着坐下,道:“母妃让我来给四婶娘打打下手,四婶娘有什么要做的只管吩咐我。我虽不会,有四婶娘教导着也离不了大谱。”

  这话一说,四夫人想给她派点麻烦的活计,等着看她出丑都不行了,一句话把四夫人堵得进退两难。她要做得不好,归根结底是她不会教导。四夫人来杭家近二十年,觉得自己从来不曾憋过这样一口气,她十分后悔同意她来的决定,这分明不是给风荷难堪,而是让她难受。

  她有点明白王妃为何会连连败下阵来,这小丫头,嘴皮子利得简直能杀人不见血。

  她拼命控制住自己的呼吸,强笑道:“谁不知你素来是个伶俐人儿,我便是不说你都能做得很好。”

  “这都是四婶娘抬爱了,要不是祖母、母妃、几位婶娘们照应我,我不知闹出多大的笑话来呢。祖母时常与我说,你四婶娘做事有分寸,说话讨喜,你要多与她学学。我从前一直感叹不得机会,总算得了这么个好机会,跟着见识见识四婶娘的手段了,回头不至于出大错。”她笑得眉眼弯弯,像极了虚心请教的好晚辈。

  四夫人感到自己心口隐隐发疼,拎出杭四来说事:“听说最近老四日日都在家里,这都是你的功劳啊,想他从前,胡闹得满京城都是他的流言蜚语,我们看着无不为他焦急。”

  我看是得意吧。她并不点破,点头应道:“人年轻总会犯些错误,只要还有机会改就好。对了四婶娘,王府七公子身子可好了,我们爷日日挂在心上呢。”她作出关心的神情。

  四夫人没有瘙到别人的痒处,自己反被瘙了,她真想大骂出来,可是她不能。那个弟弟,哎,不说了,绝后啊,还有什么好说的。

  风荷心中很是得意,让你不怀好意,杭天曜胡闹可人家现在好好的,没病没灾,不比某些人,这辈子都别想有后代了。

  两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常常是四夫人招架不住转移话题,可是无论说什么,她都不是风荷的对手。她勉强撑过一个时辰,方道:“余下的事情改日请侄媳过来商议吧,这会子我要歇歇,中午太忙都顾不过来。”

  上了车,走得远了,风荷握了帕子大笑。四夫人,我等你再来请我呢。

  话说当日晚间,四老爷从衙门回来,看到爱妻一脸忿然得坐在炕上,连叫她两遍都没反应,不由急了,上前推她道:“你究竟如何了,不是魔怔了吧。”

  四夫人反应过来,扭着帕子,恨恨道:“我不是被魔怔了,我是被气死了。”说完,她又揉了揉胸口。

  四老爷不解,笑道:“咱们这里谁敢给你气受,便是母妃也不是那等人。”太妃的性子他还是可以保证的,不会无缘无故拿儿媳妇使气,尤其现在年纪大了,不理家事。

  “哼,她自然不会,可是她派了身边那个臭丫头来气我,这会子心口还疼呢。”四夫人咬牙切齿,恨不得这回就把风荷撕烂了。

  “哪个丫头?母妃身边的丫鬟都很知礼啊,而且不敢冒犯你。”四老爷越发疑惑起来,若说他夫人得罪了人他是信的,要说被别人气成这副样子,他实在不能接受,那与他相处了十几年的女人可是个厉害角色。

  四夫人眉峰上扬,一双小眼,带有一脸刻薄相。在恭亲王府做女儿时,虽是庶出,因她母亲受宠不曾吃过苦头。而且恭亲王儿子多女儿少,儿子能继承家业,女儿能联姻,恭亲王还是颇重视女儿的,恭亲王妃性子又有些绵软,不大能服人。导致四夫人养成了自负的性格,后来圣上赐婚,嫁到杭家还是很体面的。

  她将今日之事一五一十述说了一遍,途中不乏对风荷的严厉指责。

  四老爷听着听着变了脸色,风荷在杭家势头正盛他是有所耳闻的,不过只当是太妃宠爱她,给她背后造势,却未料到一个小小女子有这样机敏的应变能力。这可不是后天能培养出来的,或者有人背后能指点的,多半是天生的,而且见多识广。

  四夫人看四老爷发怔,愈加不悦,嗔道:“莫非你以为我在骗你不成?你改日与她过过手,你就知我此刻的心情了。”

  “瞧你,说得什么,你的话我有哪句不信过,只是疑虑她这个年纪,竟然聪敏若此,再长几年,可怎生是好?”四老爷关心的比四夫人长远多了,眼下他们还能占占王府的便宜,若被那小丫头上台了,只怕多年来占的都得吐出来不可。

  “你听说了吗?现在她把老四管得死死的,老四已经半个多月不曾出去吃酒耍乐了,姨娘房里更是许久不去了。”杭四从小的聪明他们都是清楚的,如果他跟以前一样再变了一个人,他们就更要担心了。

  四老爷皱眉不语,杭四的纨绔使得整个杭家都笼罩在一种小心翼翼的气氛下,王爷一心被他牵绊着,都无心关注他人,如他改好,王爷再闲下来,不是就要把目光留在他们身上了吗?那对他们有百害而无一利啊。

  他压低声音道:“那边最近如何?有消息吗?总不能因着一点点小事就沉寂下去吧,不然等到你想重新树立威望的时候可就来不及了。”

  提起这个,四夫人老大不乐意:“你说说,咱们这般支持他们,可是你瞧瞧,他们呢,时时推脱,说着不急,这能不急嘛。以他们的功夫,等到事成的时候,估计我俩都见阎王去了。”

  “瞧你说的什么话,咱们这边左右还不是时候,容他们多准备一段时间也没什么不可以,有备无患嘛,而且眼下绝不是下手的好时机。除非老四与他媳妇有一个出事。”他的眼渐渐眯了起来,太平静不容易寻事,乱成一锅粥了,那动起手来安全许多。

  四夫人何尝不懂这个道理,只她压抑太多年,今儿被风荷一激激起了十分的脾气,就有点沉不住气。

  风荷打点着送去嘉郡王府的礼物,从长到幼,一个都不能落下。太妃顾忌着她第一次去,专门找了几匹时下最时新的布料,敦促着让她做新衣裳,还要打首饰。那可是皇上亲姑姑,她倘若喜欢风荷,皇上那边多了一层筹码,也不会使得皇后为难。

  这边,量尺寸的师傅前脚刚走,后脚董家遣了人来,原来董老太太病了,想看看孙女儿。

  风荷听得一阵恶心,老太太几时把她当孙女看过了,这回倒是叫的亲热,也不怕人听出心脏病来。她却不得不回去,不管真病假病,总要走一趟,杭天曜跟她一起去。

  到了之后,董华辰接待杭天曜,她直接被领进了老太太内室,她印象中似乎第一次来。

  老太太果真无病,但还是做做样子,躺在床上。老太太让她回来的用意,她心知肚明,不过是听说几日后嘉郡王生辰,想让她寻机去看看凤娇,或者帮着说说好话,放了凤娇出来。她询问着老太太的病情,家里的情形,决口不提凤娇。

  杜姨娘立在一边看着,不由急了,脸色都变了,连连对老太太眨眼。

  老太太看风荷不肯配合,只好拉下老脸来,故意问道:“听说二十三是嘉郡王爷的生辰,你们做晚辈的应该要去磕个头吧。”

  “正是呢,估计要到晚间才好回去。”风荷就是不提凤娇,求人自己说,想让别人主动开口帮你,吃饱了撑着呢。

  老太太对风荷的不上道十分无奈,旁无他法。因为嘉郡王不是整寿辰,所以不会大办,顶多请几个亲密的亲戚和至交,不会广请百官,不然董家也能在列。她挪动着紫红的嘴唇道:“你妹妹在王府不知是个什么情形,你到时候去顺便瞧瞧她,也让我们放心。”

  说完,她有些羞恼,凤娇是妾,董家不能算嘉郡王府的正经亲戚,他们是不可能被当做姻亲请去的,她有些怪凤娇了。

  风荷对老太太简直是无语,直接回道:“听说凤娇被世子妃关了禁闭,也不知我能不能见到她呢,总不好违背了世子妃的意思。”

  “什么?关了禁闭?”杜姨娘忍不住大叫出声。

  一开始,她是得意了几天的,女儿嫁进王府,那是多体面的事,她仿佛已经看见了嘉郡王世子管她叫岳母的情形,可惜不到几天,传来的消息就让她定不下心来了。凤娇一直不曾圆房,凤娇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难道那世子还看不上眼,倘若看不上眼为何又去皇上跟前求亲呢?

  从此后,她与老太太日日盼着王府那边传回来的消息,看得出来凤娇是越来越急了。她们也想帮着出出主意,可是对王府情况不熟,说不上话。直到前段时间开始,凤娇就没有传过消息回来,她们送去的消息都扑了空,不见回应。

  杜姨娘和老太太都慌了,无论如何,总要想办法得知凤娇的近况。是以,两人想出了这么个招来,趁着风荷要去嘉郡王府之前,引了她回府。

  风荷一脸淡然,点头应是:“我是听人这么说的,估计差不离。”

  这下可好,不止杜姨娘,老太太都带了三分怕,颤巍巍问道:“你知不知道是为什么,世子妃好端端地关了凤娇禁闭?”

  风荷有翻白眼的冲动,当人家世子妃是傻子啊,拿人做筏子还能不寻个合情合理的理由,她懒懒道:“我也是听说,具体不大清楚,王府那边我一次都未走动过呢。”

  杜姨娘吓得不行,一个劲叫着老太太、老太太,她此刻感觉到了妾室与正室的差别,那是打杀都能由人的啊。

  老太太被她叫的越加心烦,斥道:“你安分一点。”随即转而对风荷道:“你左右是要去王府的,就顺便打听打听吧,如果可以,替凤娇求个情,别把她关太久了。”

  老太太真能想,人家王府内院的事情,让自己拿什么脸去打听,还求情,把世子妃当什么了,由着你想怎样就怎样啊。

  风荷暗暗撇嘴,为了摆脱老太太的纠缠,她没有直接拒绝,说道:“我到时候想想办法吧,不过王府内院的事情,想必不会太容易的。”

  杜姨娘第一次低声下气求了风荷,风荷厌倦,借口去看看自己母亲,快步走了。

  董夫人早在院门口等她,一把拉了她手道:“老太太不会为难你了吧。”

  “娘,你放心,她正有事求我呢,岂会为难我。你在屋里等我就好,出来做什么,一定等了很久吧。”风荷看着董夫人额头薄薄一层汗,心疼不已,忙搀了她往屋里走。

  母女两说了不到几句话,丫鬟来说,大少爷领了四少爷来给夫人请安。

  董夫人怔了一怔,脸上带了笑颜,忙道:“快请进来。”又推风荷:“你快去迎迎。”

  风荷挨着董夫人,嘟囔道:“他都快进来了,不迎也罢。”

  杭天曜与董华辰一前一后跨了进来,恰好听到这句话,笑着斜了她一眼,方与董夫人请安:“小婿见过岳母,岳母大人安好。”他难得这么一板一眼给人行礼,风荷看得好笑。

  董夫人既高兴又难受,忙亲自搀了他起来,笑道:“都是一家子人,行得什么礼。”

  “小婿有几月不曾来拜见岳母了,原是应该的。”他一副正人君子重礼教规矩的模样。

  连华辰看得都暗暗不解,时不时盯着风荷看,似在询问:杭四少几时换了人吗?

  风荷笑着与他见礼:“哥哥。”

  “快坐,大家快坐吧。”董夫人笑着招呼大家坐,风荷依然挨了她坐在炕上,董夫人见女婿面上没有不快,就随了她去,她毕竟一年难得见女儿几面,不可能不想念。

  每次董夫人问话,杭天曜都能恭恭敬敬彬彬有礼的回答,看得董夫人赞不绝口,直怪外边人坏她女婿的名声,你瞧瞧,多好一个孩子,与风荷多般配,她越看越满意。

  一家人用了午饭,风荷与杭天曜方告辞回去。华辰作主让管事取了不少礼物来让他们夫妻带回去,老太太有事求人,也不阻止。

  马车里,风荷歪了头看杭天曜,抿嘴笑道:“你确定你是真的杭天曜吗?”

  杭天曜听得好气,瞪着她道:“不是我是谁,谁敢与你这么亲密,不想活了他。”

  午后的天气是最热的时候,风荷扑闪着衣袖扇出一点点轻微的风来,杭天曜无奈,从袖中掏出折扇,一下一下给她扇着风,时不时问她:“还热不热?”

  “热。”风荷的回答永远简洁而统一。她这两天正有些累了,马车一摇一摇得居然渐渐睡着了,杭天曜就给她打了一路的扇子,自己热得满头是汗,拼命拿衣袖擦着汗水。

  待到风荷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竹塌上,只穿了一件轻纱的薄裙,浑身通泰得很。她伸了一个懒腰,震惊得想起,她应该是在马车上啊,什么时候睡着了,又是怎么回到的房里,杭天曜呢?

  杭天曜此刻正在拼命冲冷水浴,给她打扇子热得自己出了一身的汗,回来看着她又憋了一身的火,不忍心打扰她睡觉,自己想办法降火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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