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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风流云散


  深夜春风掠过,大片大片的粉色桃花雨零落而飞,飞过树杈,飞过矮墙,飞过一树的相思。点点落红,抚在廊檐上,抚在窗栏下,彷佛轻轻摩挲着人的心,柔软而不知所踪,化为一地的绯红云霞,风流散去。

  眼前女子虽然美丽,虽然情深怯怯望着自己,可是,就在那一瞬间,他的全部激情好似也被春风带走了,再难拾回。

  萧尚披衣而起,掠过肩上黑发的动作优美而魅惑。忽然而来的轻松与寒意惊得董凤娇一个冷颤,她欲羞欲恼,扶着被子裹住了自己裸露的身体,坐起身子,羞语道:“世子爷要起来吗?”

  “你先睡吧。”萧尚背对着身,又觉得自己这样太冷淡了,回头淡淡解释道:“我想起还有一点事,要先去料理了。对了,你在院子里也闷得久了,想不想出去转转。城南有一座庄子,正是烂漫的好时候,你若愿意,明儿去那住几天,散散心吧。”

  他思来想去,唯有将董凤娇送走才是办法。虽然把她留在府里更便于看管,但保不准世子妃会使出小手段来,以董凤娇的脑袋,只有自己往陷阱里跳得份。若不出事还好,倘若有个什么,回头必得让王爷王妃伤心生气,那样就得不偿失了,萧尚最不愿的,就是惊动了王妃。

  凤娇听他忽然这么说,既惊讶又欣喜。她含羞低头,抓着被子,娇声道:“爷对我好,我自是什么都依爷的,只不知爷是不是与我一同去。”她一得意,就容易忘了身份尊卑,你呀我的。

  萧尚也懒得与她计较,一面套着靴一面应道:“我有时间自会去看你。明儿一早叫下人把你日常用的东西收拾一下吧,我会派人送你去的。”

  凤娇呆了一呆,虽然不大情愿一个人去,可又不想惹怒萧尚,便笑着点了头,又道:“那,一会子爷还过来吗?”

  “天晚了,我直接歇在书房,你睡吧。”他起身,直接开门而去。

  看着他远去时大步流星的矫健身姿,凤娇再一次欢喜起来,这么一个英俊帅气高贵的男子,却对她这么好。

  炕上凌乱地堆着几匹绸缎,在烛火的映衬下绚烂鲜艳,晃得人眼花。适才去书房请萧尚的小丫鬟六香战战兢兢跪在地上,恨不得把头埋到地下去,紧咬着唇,预备忍受接下来的狂风暴雨。

  浅桃红水蓝镶边的小夹袄衬出世子妃婀娜的身段,鬓边的点翠流苏钗颤颤巍巍,沉甸甸压在发髻上,似乎随时都会滑落。她纤细修长的素手紧紧拽着柔纱的帕子,眼睛盯着地毯上的缠枝牡丹出神,好似未听到丫鬟的回话。

  身旁立着的一个碧色春衫大丫鬟轻轻对小丫鬟点点头,小丫鬟会意,悄悄退了下去。

  就在小丫鬟刚刚打起帘子的时候,一声巨响吓得她猛然回头,怔怔得一动不动。地上杂七杂八的绸缎散落着,组成一幅精美的画面,可是炕上女子的肃杀面容彻底与这一切不协调,而更不可思议的是,她眼角滑落的水光。

  六香一时发懵,不知自己该上去收拾屋中的残局呢,还是赶紧避出去。

  大丫鬟暗自对她摆了摆手,她心领神会,慌乱得溜了出去。

  大丫鬟名唤柳眉,因她的柳叶眉生得极好,主子便赏了这个名字,是跟着世子妃陪嫁来的。一开始不过一个二等丫鬟,如今上边的大丫鬟出去了,世子妃就提了她上去。

  她平静地蹲下身子,一样样拣起,手脚麻利却不失优雅。

  “还要这些作甚?”世子妃虽然说着狠话,可谁都能听出来她语气中的萧索荒凉。

  “娘娘又说气话了,娘娘才宝贝得什么似的,虽不知是哥儿姐儿,可不管哪一个,王妃娘娘都满心期待着呢,世子爷更不必说了。”柳眉最了解自己主子的性子,要强好胜,尤其把世子爷看得太重,世子爷一丁点动静都会自己思量半天,其实这又是何苦呢。偏偏世子爷是个厉害的,最厌恶别人对他指手画脚,连王妃都难得去管世子爷的事,娘娘这样,不是自己招不痛快吗?

  世子妃猛地伏在炕桌上,手握成拳捶着炕,口里怒道:“你别安慰我了,我还能不知他么,我有了身子,他看都不看一眼,就去了那里,他心里对我可有半点情意?”

  柳眉将绸缎抱到了一边放着,含笑劝道:“六香只说世子爷要去那里,并没说其他啊。或者世子爷听说早上的事,正生董姨娘的气呢,过去喝斥教训几句,回头就来看娘娘了。娘娘肚子里的可是世子爷的孩子,他还能不在意,娘娘莫要想差了,倒摆脸色于世子爷瞧。”

  这话说得世子妃心里好受几分,可面上依旧恨恨说道:“我几时敢摆脸色与他瞧,他一来,我哪次不是欢欢喜喜伺候着他,连句大话都不敢说,而他,何曾给过我好脸色,连个笑容都难得。”

  “瞧娘娘说得,世子爷就是那么个性子,便是在王妃跟前还不是如此。可他待娘娘的心意咱们都看在眼里呢,从前几个姨娘的事,也不见世子爷发作娘娘啊,显见的是心里有娘娘的,才会对娘娘这般放心。”世子爷对世子妃上不上心柳眉不敢保证,但她明白,只要世子妃这口气不消,她们往后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想起自己对之前几位姨娘的安排,萧尚都没有说一句话,世子妃重欢欣鼓舞起来。他们毕竟是少年夫妻,这些年来,从没红过脸的,萧尚更不曾对她说过一句重话,算起来,也是好的了。可一想起董凤娇,她就满肚子不舒服,再想到萧尚与别的女子亲热,她的心就痛得无以复加。

  世子妃等了一晚上,萧尚也未回来。不过萧尚离开那边回了书房的消息她却是知道的,可是这中间那里要过一次水,这又叫她心有疑虑。

  直到清早,萧尚才回房,默默吃了一盏茶,才道:“我已经命人送董姨娘去庄子里住段时间,吃用的东西你叫人多多备着,万不可亏待了她,往后没五天叫人送一次东西过去。”

  闻言,世子妃是满心惊诧,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又不解萧尚这是何意,笑问道:“董姨娘是要去住上个把月吗?”

  “她要是住的好,多住几日也无妨。你现在不同以往,若忙不过来,让妹妹多帮着些吧。”他扫了一眼对面女子温煦的笑脸,心下一阵黯淡。是不是,每个女人在自己夫君面前都是一个模样,换了另外的人,又彻底变了另一个模样。

  世子妃虽不明白萧尚为何要送走董姨娘,但想到往后她离萧尚远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当即笑道:“爷放心,妾身会料理好的。下个月就是杭家郡主出嫁的日子了,咱们这边的礼,是不是依照之前四小姐出嫁的例,还是再添一点。”

  平日人来客往的事世子妃都是自己做决定的,唯有杭家那边的事,她都会照例问萧尚一句。

  萧尚想了想,回道:“再厚二成吧。听说端午那日,宫里可能会办得比往年隆重些,你预先备着,免得到时手忙脚乱。”

  “是,妾身知道了。早上做了爷爱吃的绿粳米粥,爷要不要一起用一点?”她柔声说着,禁不住提起了心。

  萧尚却是放下茶盏,起身说道:“不了,你自己用吧,我约了人要出去一趟。”

  微风过处,吹起他一角衣袂,迷离了她的眼,终其一生,都将她囚禁在了那四角天空之下。

  暂且按下嘉郡王府之事,如今先把杭家的事交代清楚。

  听说凤娇被暂时送往庄子里,风荷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好歹现在离得远,世子妃应该不会那么顾忌凤娇了,大家都能安宁一点。

  蔚蓝的天空下,紫色的屋顶宁静典雅,在漫天的柳絮翩飞中,如诗如画。棉絮一般的柳枝在微风里轻轻拂动,远远望过去,衬着一星半点的桃花瓣,好似一片片温柔的轻云,旖旎多情。

  风荷披着茜红色绣小朵银菊的披风,一手搭着沉烟的手,一手扶着腰,看丫鬟们收集桃花。日益显怀的肚子,使得她自己也有几分慌张害怕,行动都是小心翼翼的。而且每坐的久了,总是腰酸,所以大多时候只能勉强歪着。

  对面一处土丘,冒出了清脆娇嫩的小草,绿油油的,令人心旷神怡。土丘后边,响起丫鬟的喧哗声,引得风荷等人都往那边看过去,却是两个小丫头追着一个纤瘦的男孩儿从山丘上下来,那男孩儿是慎哥儿。

  如今他不用侧妃管束,一下子松泛了许多,整日领着小丫头在园子里四处转悠。

  “含秋,去把小少爷带过来,小心些,别摔着了。”风荷忙吩咐含秋。

  含秋笑着过去与慎哥儿请安,慎哥儿虽对她陌生,但远远看到风荷站在这边,就笑着奔了过来。

  沉烟忙把风荷往后边拉了拉,自己挡在前边,解释道:“娘娘当心些,小少爷年幼不晓事,万一冲撞了反不好。”

  慎哥儿跑到跟前,举起手里的一束桃花枝,小脸上满是得意:“四婶娘你看,我摘的花儿。”

  风荷含笑接过他手里的花,赞道:“果真好看,慎哥儿在哪里摘的?”

  “就在山丘后头,有一小片桃花林,那里的长得比这边还好看。”小孩子本就爱玩闹,何况被侧妃拘了这么久的慎哥儿。

  风荷摸摸他的头,把他交给跟着她的小丫头,吩咐道:“回头插在瓶里供在小少爷书桌上,对了慎哥儿,你玩了这么久饿不饿,要不要吃些东西。”

  一听到有吃的,慎哥儿的兴致完全被勾起,早忘了桃花,点头道:“嗯,哥儿饿了,婶娘有吃的吗?”

  他煞有介事的连连点头,很是可爱。引得大家都跟着笑了起来,风荷牵着他的手,到了旁边小亭子坐下,那里安置着桌椅,摆着糕点香茶。

  慎哥儿一看,忙要伸手拿,随即缩回了手,讪讪得站在一旁不说话,眼睛却是一直瞅着糕点。

  风荷暗自叹息,故意问道:“为何不吃呢?”

  “侧妃娘娘说过,小孩子要懂事,不能随便拿别人的东西。而且,而且……”他说了一半,愈加低头噤了声。

  风荷坐在美人榻上,将他拉到怀里,细细问道:“而且什么?”

  慎哥儿小心翼翼偷窥着风荷的脸色,见风荷对他温柔得很,才紧张地说道:“我昨日去母亲那里请安,她桌上的糕点都很好吃,可是她说要留给父亲先用,我就没敢说要。”

  唉,莫氏虽然不会苛待了慎哥儿,但毕竟不是她亲生的,总要刻薄些,若是日后莫氏有了自己的孩子,那慎哥儿和当年的杭天曜又有何差别呢。杭天曜还有太妃太王爷看护,慎哥儿却是只一个年少的姐姐,王爷是个男人照应不到,王妃只怕都想不起还有这么个孙子吧,三少爷是有心无力。

  想起当日贺氏临终前,她心里一阵酸楚,本来贺氏是个好妻子好母亲,能与三少爷一家和和美美的,最后却落得那样一个结局,还连带着幼子诱女受欺。自己曾答应她要保住两个孩子,这些日子实在太疏忽了,往后要盯紧一点了。

  她想着,拣了一块粉红色的软糕放在慎哥儿手里,笑道:“往后慎哥儿有什么想吃的,就到婶娘院里去,叫厨房单给慎哥儿做好不好?三嫂的糕点是专门为了三哥做的,三哥还未尝,所以她才不敢给慎哥儿吃的,慎哥儿说是不是?慎哥儿是大家都喜欢的小少爷,有什么想的要和我们说,不然我们不知道,慎哥儿不是白白委屈了自己嘛。”

  慎哥儿一面眉开眼笑吃着糕点,一面不住点头,模糊说道:“姐姐也是这么说得。四婶娘,他们都说你要生小宝宝了,是不是以后就可以和我玩了?”

  “是啊,慎哥儿以后是哥哥了,可以保护弟弟妹妹,好不好?”风荷捏了捏他粉嫩的脸颊,眼里都是笑意。

  两个一大一小正说着话,云碧却是匆匆赶来,屈膝说道:“娘娘,王爷召集了家中男女主子,除太妃娘娘之外,都到安庆院去说话呢。世子爷似乎已经有人去请了,奴婢来问问娘娘,咱们要不要去。”

  风荷低眉想了想,问道:“王爷那边有没有派人叫我们?”

  “传话的丫鬟说,王爷有事要说,娘娘身子不便,可去可不去,世子爷过去也够了。”云碧又道。

  瞒了太妃,又召集阖家老小,难道是王爷决定要对侧妃做个了断了?证据证人是差不多了,不过倒是没想到王爷这么快就下定决心了,那毕竟是陪伴了他二十多年的女子,为他生儿育女。会不会中间又发生了什么事,才使王爷最终立下决心。

  风荷蹙眉思虑着,轻轻问着沉烟:“这几日,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沉烟细细回想着最近发生的事,答道:“并没发生什么大事,就是侧妃娘娘的父亲昨日已经进京了,他几个儿子也跟着来了,只怕求到了王爷头上。”

  这却有可能,王爷对侧妃早到了难以忍耐的地步,加上她家里那些事,若是方家的人说话不小心,惹怒了王爷,极有可能逼得王爷提前下手了。

  她笑着与慎哥儿道:“慎哥儿,婶娘要回去了,你要不要也一起回去,我院子里还有许多好吃的呢。”

  慎哥儿虽不知大人间的事,但他在侧妃跟前久了,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有点,知道风荷有正事,又不放心留他在后园,想带他一块回前边,便乖巧地点了点头。

  风荷坐了软轿,含秋领着慎哥儿,一齐回了凝霜院。风荷并不急着去前边,只是与慎哥儿玩笑说话,又叫小丫鬟领着他玩,自己换了件玉兰青的上衣,散花百褶裙,坐在屋里等前头的消息。

  话说众人听闻王爷传唤,都有几分吃惊,估摸着是大事,也无人敢耽搁,齐齐到了安庆院。王爷王妃、二房、四房、五房,三少爷夫妻、杭天曜、五少爷夫妻都到了,诧异地面面相觑,唯有杭天曜心知肚明。

  王爷淡淡与众人打了招呼,就吩咐道:“请方侧妃前来。”

  众人暗地里惊怪,却看王爷脸色严肃,无人敢问。四房只来了四老爷一人,据说四夫人头疼犯了,其实是她猜到了即将发生的事情,怕侧妃牵连自己,索性也不去了。

  很快,侧妃就来了,而且是盛装打扮。莲青色浅金滚边撒花缎面对襟褙子,浅金藏蓝镶边的马面裙,发髻梳得一丝不苟,插着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赤金攒心翡翠钗。眉不点而脆,唇不画而红,白皙的肌肤上浅浅的细纹,叫人看着高贵而雍容,丝毫不像是做人妾室的。她嘴角挂着嘲讽的笑意,轻轻扫了屋中众人一眼,淡淡行礼道:“妾身见过王爷、王妃?”

  王妃一愣,不知侧妃这是怎么回事,转头看了王爷一眼,见他面色铁青,忙把口中的话咽了下去。

  “跪下。”王爷话不多,却威严冷漠。

  方侧妃抬眸看了王爷一眼,轻笑道:“妾身不知做错了什么,为何要跪?”

  屋中有人倒吸一口凉气,这个方侧妃平儿瞧着娇娇怯怯的,原来脾气不小啊,连王爷的话都敢反驳。三少爷又惊又急,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不敢开口。

  王爷想不到她最后还不知悔改,愈加痛恨,冷冷喝道:“你当真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老四纯姨娘的孩子,小五的孩子,难道不是你干的?世子妃马车出事、哪一件不是你指使的?”

  “妾身不懂王爷的意思,纯姨娘的孩子夭亡与我何干,还有五少夫人的孩子,贺氏可是亲口招认过的;世子妃,妾身更是不懂了。”不等众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方侧妃已经平平淡淡的回答了。她说话时瞟了王爷一眼,极尽挑衅。是以至此,她情知自己脱不了罪责,不过垂死挣扎而已,但她绝不会轻易服输的。

  五少爷杭天睿与蒋氏大惊,连王妃都吃惊得张大了嘴,欲要开口,却怔得不知该说什么。

  王爷不明白眼前这个女子,她刚进府时温婉娇柔,纯真讨喜,为什么有一日会变得这样可怕,甚至可以说是丧心病狂,连婴幼儿都不肯放过。的确,方氏势力有限,明着下手办不到,便只能想尽办法暗地里下手,更与四夫人里应外合。不过,方侧妃可以说是个极端谨慎之人,许多事,她连四夫人都瞒着,知道的人越少自己越安全。

  他心里叹气,面上却是更加冷酷,声音落在人耳里彷佛划破了冰雪:“你不承认没关系,带人证物证上来。”

  随着王爷一声令下,屋外响起纷乱的脚步声,门口整齐进来十来个人,分别都是一个王府身强力壮的婆子推着一个全身被绑缚的人进来,有男有女。眼尖的人一眼就能看出,这里边不少都是从前方侧妃手下的人。

  当看到前不久打发出去的几个心腹丫鬟之后,方侧妃的脸不可抑制的白了白,手心拽得死紧,都快掐进自己肉里去了。她清楚自己是被四夫人出卖了,四夫人告诉她一切已经完成,原来都是骗她的,她不由一阵深恨,自己是信错了人。

  “把你们知道的一五一十说出来。”王爷根本不愿再看侧妃一眼,一看到他就好比是对自己最大的讽刺,留这么一个祸害在身边,差得弄得王府家破人亡。

  一共七个人,其中一个是流苏和上次的黑衣人,还有一个是后门上的婆子,一个一脸麻子的中年男子,另外三个则是方侧妃的手底下的人。

  “侧妃娘娘逼迫奴婢,让奴婢假装不小心,然后害了世子妃娘娘肚子里的孩子,奴婢为了家中亲人,实在无法,只得听从侧妃娘娘的吩咐。”

  “我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那个丫鬟有一次带了一千两银子来给我,让我想办法把府里一辆莲花盖的马车的车轱辘换成了她给我的那个,我不知道车轱辘有问题。”

  “小的本是江湖上一个混饭吃的,有一次侧妃娘娘手下的人找到我,要我去查个事,后来见我功夫不错,就收了我在身边。主要就是帮着侧妃娘娘打听点事,大概是五年前吧,一次晚上,侧妃娘娘想办法让我混进了后门,然后杀了一个小婴儿。那婴儿大概只有几个月大,正生病得厉害,我趁夜间奶娘起夜时直接闷死了他,然后第二天早上从后门溜了出去。”

  “奴婢是娘娘的丫鬟,时常给娘娘去后门传递消息,具体什么奴婢也不清楚。”

  “其实,那次杜凡、纪怀德送进来的花木,根本不是先三少夫人的意思,是奴婢替侧妃娘娘送出去的消息。”

  这些人,无论如何忠于方侧妃,都不是铁打的身子,有几个能承受得了密探的逼迫,终是明白实话实说比较有希望。

  屋子里静默得好似空气都停止了流动,呼吸艰难,窒息得胸膛里是满满的压抑。他们都是见惯了算计阴谋的人,但是一个素日里众人以为敦厚可人的女子,能做出这么多心狠手辣的事情来,还把他们一大群人蒙在鼓里许多年,不得不叫他们震惊又唏嘘。

  方侧妃知道自己大势已去,索性也不再遮遮掩掩了,她上前一步,走到王妃跟前,抬眸笑看着王爷:“你知道我为何要这么做?”她不是个输不起的人,即使这一次她彻底输了,也足够打击那个男人了,他终于,能够看清自己。

  王爷根本不想与她多说,这个女人,美貌如花,心如蛇蝎。

  可是方侧妃不计较他的冷淡,她转了一个圈,优美的侧脸上含着浅淡的笑意:“因为我恨你。我恨你,你想到过吗?”

  这句话果然叫王爷大吃一惊,他想到她是为了权势,可是不曾料到她因为恨自己。他不可置信地盯着她,逼迫着她,却从她眼里看出了坦诚,他压了压胸中怒气,问道:“为什么?这些年,我待你不薄,府里也无人敢欺辱于你。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为什么?”她大笑,嚣张而阴冷,继而直视着王爷道:“我辛辛苦苦伺候你多少年,哪一点及不上王妃,凭什么?凭什么我就要比她低一头,我就要做小伏低的。她不过是出身比我强一些罢了,除此之外,她又有什么用,被人玩弄在股掌之间却一无所知,她有什么资格当一府主母,她有什么资格受下人崇敬。还有她的孩子,五少爷又有哪一点比三少爷强,论文论武,他都不如三少爷。可是为什么,你可以考虑四少爷为世子,可以考虑五少爷为世子,却从来不肯分一点点给三少爷呢,他们不都是你的儿子吗?

  难道就因为他是我生的,那你当日为何不给我正室的名分,那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我十六岁就跟了你,整整二十八年,你给过我什么。侧妃,侧妃,说得好听而已,不过一个妾,一个人人都可以打压践踏的妾室,我的命由不得自己作主,我的人生由不得自己作主,连我的孩子,都比别人低。我不服,所以,我要报复你。我要你的嫡系一个都不留,那样,三少爷就是王府唯一的儿子了,可以名正言顺继承这一切,可以洗雪我多少年的耻辱。

  是的,纯姨娘的孩子是我叫人害死的。五少爷和柔姨娘的孩子是我处心积虑弄掉的,还有董氏,她的孩子,都是我干的。他们都没有孩子,看在王府百年基业的份上,你就会让三少爷当世子了,那我才能名正言顺葬进王府祖汶,才能不用仰仗着别人的鼻息过日子。你明白可吗?你难过吗?心痛吗?我就是要你难过,要你痛苦,要你看看,是你的无知,你的愚蠢,你的轻信,导致王府多少子嗣就这么没了。

  你在外面多么厉害又有什么用,你再受皇上器重又有什么用。没有子嗣继承王位,这一切还不是空的,到头来,还不是我的。”她白净的脸上,忽然涌下滚滚的清泪,多少年了,不能这般肆意流泪。她憋得有多难受,只有她自己明白。

  他们眼里,她就是一个可以随意买卖、折辱的玩物,她不信,她不信她的人生只能如此,是以,她不顾一切,用尽手段,想要得到原本不属于她的。

  方氏侧妃,她的人生最大的错就是看不清自己的身份地位,她以为什么东西,只要她努力去争取了,就能够得到,殊不知,很多事情,都是不能唯她所想的。

  杭天瑾听着,扑通一声跪倒了地上,滚下大滴大滴的泪。

  别人怪她可以,恨她可以,唯有他不行。这些年来,私底下,他对她也是有怨怪的,觉得她只要安安分分的,他们的日子过得也不错。但是,他却忘了,她二十八年来屈居人下的那种痛苦与不甘,她或许一开始是真心喜欢那个他叫做父王的男子,可地位、屈辱压迫地她渐渐消磨了心中所爱,变得可怕,变得恐怕,变得丧心病狂。

  她对他,或者少了别的母亲能给的温情,甚至因她而让他失去了自己的妻子,可这一刻,他原谅了她。毕竟,她做了再多错事,不过是为了给他和自己挣一个未来而已。先王妃的长子次子离世,以致他在府里地位尴尬,庶出的最大的儿子,让他有时候觉得光荣,有时候又羞耻,他多希望自己是那个嫡出的,而命运,不肯眷顾他。

  为此,他的妻子,才要小心翼翼活着,他的子女才要战战兢兢生存着。他多希望自己是个普通人家的嫡子,那样,多少个午夜梦回,他就不会为难,不会为自己的身份而尴尬。论理,他最大,应该教导弟弟妹妹,而他偏偏在他们面前抬不起头来,行动做事永远带着小家子气,不能恣意妄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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