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hapter1仲夏迷魂夜（一）
“为什么全天下那么多人都死了，你还没有死？”
“你把我哥害得那么惨，你没资格活得这么好！”
长久的梦魇再次浮现，章若琳扭曲的面庞，尖锐的嗓音，恶毒的诅咒，仿若无限迫近林萱眼前，她瞬间就从梦中惊醒。
林萱猛然张开双眼，彻夜的宿醉让她头崩欲裂，光线刺痛她的眼睛。她不得不又闭上眼睛缓一下。但下一秒，她惊奇地再次睁大眼睛，第一个反应就是，这是哪里啊？不会是一夜情那么巧吧？
当她低头快速审视自己的衣着和战战兢兢地偏过头去看所睡的床后，林萱松了一口气。衣服除了皱了一点，却是完整的、好好的，身边也没有睡着另一个人。她并没有酒后吃亏。
但这是哪里啊？为什么会有人这么好心地收留自己，而做没有任何逾距的行为呢？她突然想起，是那个陌生男人吗？自己睡着之前应该是跟他在一起的。她低下头，用力地按压太阳穴，奋力地回想，将点点滴滴串联起来。
昨夜，九时三刻，于兴盛路酒吧街。
对于夜店来说，这个钟数从来都是太早了。美女们才陆续进场，而且越夜越美丽，越夜越性感。至于夜店的dressingcode，林萱可以说是完全沾不了边。她仍然穿着白天的ol套装，显得精明、干练，却与风月无关。除非在某些喜欢制服诱惑的有心人眼里，才别有一番风情。是的，永远不排除会有这样的怪咖。林萱执意不换装自然也有她的考虑。她觉得，虽然明知道会吃点亏，但也用不着明摆着让别人放马过来。正所谓，先撩者贱，打死无怨。这样显浅的民间智慧，林萱是懂得的。她才不会蠢到引人犯罪。
林萱从来都不是行家口中的“蒲精”（骨灰级玩家）。只不过有些客户似乎特别青睐这种场所，为了迎合对方口味，她自然而然成为夜店常客。对夜店虽然谈不上有特别的归属感，但也不至于讨厌。反而，她挺享受这种将欲望和寂寞尽情倾洒于无边暗夜的生活方式。在砰然有力的声浪之中，恣意地扭摆腰肢，卖弄曲线，让白天所有的伪装都土崩瓦解、烟消云散，只剩下□□裸的空虚曝露在五彩缤纷的镭射光下。
时间点点滴滴地流逝，场子越来越热闹。原来冷清的dancingfloor也渐渐人满为患，群魔乱舞。十点将至，林萱也不着急，反正人没到，自己也乐得清闲，最好就是被放飞机，那就有借口逃脱魔爪。不过，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注定是有此一劫的，坦然处之吧。还好林萱早有准备，她从包包里掏出文稿来审阅，时而托着腮帮子沉思，时而在纸上写写划划，完全沉浸于自己的世界。
终于，在漫长的等待之后，十点二十分，大爷们驾到。是的，不止一个老色鬼，还有四位不期而至的同丘之貉和四位年轻靓丽的女孩。一行九人，浩浩荡荡而来，人未到，声先闻，一路吆喝着要waitress要轩尼诗xo混雪碧，生怕没人知道自己有钱兼没品。他们个个酒气熏天的，脸泛红光，看来他们刚才是宾主尽欢，忘乎所以，而现在才想起要找林萱续摊来着。
showtime！演出开始啦。
“sherman哥，你真是不够意思啊，让我等了你这么久。”林萱极尽谄媚之能事，上前笑脸相迎。而她刚靠近，胡老板的手就已经毫不客气地搭在她肩上。
“不好意思啊，我的朋友热情得很，喝到兴起，时间都过了都不知道。待会儿我自罚三杯，赔罪啊。”
哼，你喝酒都当喝水的啦。哄小孩还差不多。林萱心里暗忖。但表面却堆满笑脸，与胡老板并肩而坐，还说：“怎么不介绍你的朋友给我认识啊？要做广告记得找我喔，我们是这行最顶尖的。”
“当然找你啦。sherman说你服务很好的。”看那眼神中的邪气，绝对话中有话。
“那可不是吗？收了你的钱，当然要交足货啦。”看不到，看不到，通通看不到！林萱开始自我催眠。
“这位是张老板，鞋业大王，好大生意的，多点和他联系，总有你好处。”胡老板开始介绍。
一帮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曲意逢迎，牵强附会。其中有多少真心，多少假意，林萱懒得去分辨，好处倒是照单全收了。她跟四位老板，陈、黄、张、李，都交换名片，反正处处有商机，有杀错没放过。
“laura，我在东莞的鞋厂做的高筒靴冬天好保暖的。长过大腿的，到时送你一双做生招牌啦。”张老板端着酒坐到林萱身旁，接着比划着靴子的高度，还趁机摸了一把大腿。
“太好了。我当然要啦。不过，要收代言费喔。吃一块西瓜啦，消暑啊。”说着，林萱递给张老板一块西瓜，让他无瑕乱摸，然后给胡老板也递上一块。哪个老板都不是好伺候的。“sherman哥，我们的project谈了这么久，说得这么详细，你都好赞成的，今晚还有哪些细节不明白呢？我们再聊聊吧。”
“不用谈啦。大家朋友，联络下感情嘛。哄得我的兄弟们开心，给多两单你做又如何啊？”典型暴发户的口气，明摆着你就是来陪我玩的。
“哇，那就多多益善啦。就凭你这句话，我就要敬你一杯啦。”林萱将酒杯斟满，满满的一杯红酒穿肠而过。在暴发户面前，红酒跟二锅头是毫无区别的。
在一片叫好和起哄声中，又有一个色胚---李老板蠢蠢欲动，上前来劝酒。
“laura，和我也喝一杯吧。”他将酒满上，不容拒绝地将酒杯塞到林萱手中。
奉行着来者不拒的原则，林萱再次将酒一饮而尽。
“好！你会做的时候，我也会做。有好处一定给你。”他还对原来坐在他身边的靓女说：“laura是做世界的人，你要多学一点啊。”
那位靓女原本还陪着笑脸，却在李老板转脸之后，顿时露出鄙夷之色。林萱却并不在意。其实，无论那位靓女是哪种身份，林萱都不觉得自己比她高尚多少，都是为了一份生计而已。
这个李老板貌似挺讲义气，还挺欣赏林萱的。然而，这个色胚有一个大缺点，就是话多。他一把拉林萱到他旁边去密聊，脸凑得近近的，开始口若悬河地唠叨着他怎么打拼江山，怎么由低做起。他满口的酒味扑鼻而来，那不安分的手还时不时假装不小心碰一下林萱。对付这一种喋喋不休的客户，林萱一向有自己的策略。她将视线定格在对方双眼之间的鼻梁上，刻意给他一个专心聆听的印象，但她的思绪却可以自由地游荡于天地之间。
密聊归密聊，酒还是照喝。一杯又一杯的黄汤下肚，换了平常人铁定受不了的，恐怕早已经云里雾里、晕头转向的了。而林萱确实是训练有素，已经一连喝了八大杯满满的轩尼斯xo，虽然觉得头有点沉，但还能勉强打起精神，说起话来还是有条有理的，就是速度慢了一点。
感受到林萱的“平易近人”后，李老板接收到错误信息，他的色胆也越来越膨胀，他把手探到林萱的腰间，来回地游走。林萱已经见惯不怪，只要不是太过分，她一般不会直接反抗。毕竟人要脸，树要皮。闹翻了，双方都没好处。
林萱低下头看表，已经十二点整了。她心里嘀咕着：如果十二点真的是所谓的逢魔时刻，那么请妖魔鬼怪把这里的色鬼通通都带回地狱去吧。她不禁为自己的秘密想法傻笑一个。她抬起头，却不期然对上了一双饶有兴味的眸子。她现在才知道，原来一直有人在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瞬时，笑容在她脸上凝固。
林萱不喜欢这种被人窥探的感觉。在毫无防备之下，那个人玩味的目光，犹如强力探射灯一般，将人藏匿于心底最深处的秘密肆意地曝露于光线之下。这让林萱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什么不见得人的丑事被他撞破一样。与此同时，李老板不安生的手似乎已经耐不住寂寞，迫不及待地游移到林萱的小腹，来回摩挲。然而，看似温柔的举动却让林萱觉得像有一千条、一万条虫子要钻进她腹部一样难受。刹那间，林萱感到胃里有一股乱流在剧烈地翻滚，仿佛要直冲脑门，任凭她怎么强忍也压制不住呕吐的冲动。终于，她吐了，就在李老板那来回游移于小腹的手上。
这着实让李老板措手不及，一下子躲得远远的，慌忙拿纸巾擦手，嘴里还念念有词，狂飚三字经。
但林萱却是一发不可收拾，采取就近原则，对准摆在桌上的winecooler（酒瓶冰镇桶），弓着腰身，跪在地上，一吐再吐。由于晚餐只是寥寥几口的面包，她可以吐的东西不多，倒是把黄胆水都倾囊而出了。差不多缓过气来时，她整个人几近虚脱地跌坐在地上，接过了某位美女递过来的纸巾后，也只是按在嘴上，迟迟没有动手清理脸上的秽物，也接不上众人的话语。许久，林萱才回过神来，这才想起来要向众人赔不是。
“不好意思啊，各位，你们继续玩吧，我去一下洗手间。”说完，就自顾自地拿起包包，艰难地撑起身子，凭着模糊的记忆，摇摇摆摆地朝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双手支撑着身体，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林萱突然觉得好陌生。这是自己吗？脸上精致的妆容已经几乎掉尽，脸上东一块、西一块的，五颜六色，混杂不清，就像是一幅高低起伏的地形图。顶着长期加班熬出来的一对黑眼圈，在没有粉底遮盖之下，林萱觉得自己活脱脱地就是一只国宝。当然，身价是天差地别的。而眼睛里由于用力呕吐而布满的红血丝，更是让林萱为自己处于亚健康的身体平添几分担忧。
这就是自己曾经梦寐以求的生活吗？难道自己一辈子就只能够这样了吗？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已经活到了这个份上？林萱自然明白，无论是谁的目光都只是起到催化剂的作用，其实对现实生活的不满与失望早已经深埋心底，只不过借着酒意迸发出来而已。此时，再也无法压抑情感的林萱顾不得众人异样的眼光，趴在洗手台上，不再隐忍，不再屈从，放声地痛哭。今夜，她要有泪尽情流！
林萱并不善于顾影自怜。累了，倦了，林萱便匆匆忙忙地洗了一把脸，将秽物和泪痕通通清理掉，也试图让自己混乱的脑袋清醒一点。尔后，林萱扶着墙边，寻找出路。她并不打算回去继续赔罪、陪笑、陪酒，丢掉这一笔生意，她并不可惜。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柴烧。就让那堆牛鬼蛇神通通下地狱去吧！原本还有的坚持，在过了这道心理关口之后，发现云淡风轻，原来自己也可以这么潇洒。灯火迷离，夜色朦胧，空气中隐约透着午夜过后的暧昧气氛。刚才的一阵呕吐已经耗尽了林萱的体力，扶着墙走出厕所后，她觉得浑身软乎乎的，头也晕晕的，但并没有停止缓慢的脚步。内心有个信念，她一定要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走道上人来人往，喧哗声不绝于耳。林萱表情木然，一直专注着走自己的路。朦胧之中，有一个身影擦身而过。瞬时，林萱好像触电了一般，猛然回头。直觉告诉林萱，是他！一定是他！她不会忘记那双以卫道者自居的眼睛。
在报复心的驱动之下，林萱蹦出了这样一句话：“性骚扰现场版，够活色生香吧？”
那个人放停脚步，并没有回头，似乎在酝酿答案。
林萱依靠着墙边，一动不动，静待那个人的回应。按理说，林萱并不是一个好事之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是她一向处事的原则。但是，那个人的举动确实触动了她某根脆弱的神经，而一切已经超过林萱的理性掌握之外。
“小姐，我想你喝多了。”他头也不回，只冷漠地扔下了这句话。
就在他即将迈步离开之前，林萱继续宣泄她的不满：“是挺多的。”
“这位小姐，我为你的遭遇感到遗憾。但我并不认为，我需要为见证那一刻而负责任。”他终于回过头来，脸上挂着没有温度的表情，仿佛林萱就像一只缠人的苍蝇一般要时刻警惕、防备。
“是啊，你没有责任。”林萱冷笑着，自顾自地说着反话。“都是我自找的！”
林萱转过身去，靠着墙边，迈开缓慢而坚定的步伐，紧抿着嘴唇，强忍不住着轻易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
“需要我送你回家吗？”耳边传来那把冷漠而自持的声音。
“这是你的责任吗？”林萱哽咽的声线掩饰不住揶揄的语气。
“我对你没有责任。我只想将你安全送回家。你不属于这里。”
“你怎么知道我不属于这里？”
“不要太咄咄逼人。我只是个想帮助你的陌生人。”
“那陌生人送我回家就安全了吗？”
“你是安全的。但我却不一定。希望你不会对我有所图谋。”
“想得倒美。”林萱忍不住嗤笑出声。
“我去拿车，在天桥下等我。”完全一副不容拒绝的口吻。
“喂，我没答应你啊。”
“考虑清楚就来吧。我给十分钟你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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