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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五章 九死 四 由其九死,方显不悔


  心如死灰。

  宁风此刻心境,一如身上不住蔓延的石化,灰蒙蒙地一片,淹没、覆盖所有,终至于极限。

  他直觉得,一颗心好像也变成了石头,在不住地沉下去,沉下去……

  宁风明明立身在峭壁半腰,凸出石台,上前半步就是万丈之悬崖,退后半步则是挺立之峭壁,他感觉却犹如是在深不见底的潭水当中,整个人被无法言述的悲伤与绝望淹没。

  如此心境之下,他甚至不去想,身上正在不住发生,映照入心湖当中的石化是怎么回事?究竟会石化到什么地步?又是由什么引起的?

  这种感觉,恰似人痛苦、颓废到了一定地步后,对外在的一切都没有了兴趣,对一切刺激都显得麻木不仁。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宁风眼中神光越来越是黯淡,犹如死人的眼眸,全无光泽。

  他始终面向着东边天际,凝望着梧桐树接引,凤凰破界之处,即便那里早就风平浪静,恍若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在这段宁风自身无法分辨的时间里,他看到了一道道流光匆忙来去,划破天际。

  每一道流光里,都有或熟悉,或似曾相识的气息,是曾醉墨吗?是宝玺吗?还是自家的引路师兄沈兆轩?

  隐隐约约地,宁风还看到身后的天际上,有白云呼啸着聚散,为一喝所聚,又为一喝而散,这是神通:喝云吗?是恩师天云子的神念横扫虚空吗?

  宁风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无尽的沉沦。犹如一双双力大无穷的双臂。拖着他的双脚。不住地向着最深的地方沉下去。

  要是一转眼工夫,不知道晦暗又晨曦了多少次的天际消失在眼前,代之的是九幽之下,冥土深深,他也不会觉得有半点奇怪。

  在这整个过程当中,宁风的心神陷入绝对死寂当中,也只有在想起宁采臣的时候,会抽搐一下。疼痛一下,其余时候,如古井无波,死灰不燃。

  他没有低头看过一眼,更不曾注意到,一层层的石化从脚背开始蔓延,悄无声息地覆盖上小腿,爬上了腰胯,攀登到胸膛,漫过了脖颈……

  一开始是淡淡的青灰色。好像是鸭蛋壳的颜色,亦如蛋壳一样的薄与脆。

  继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石化的过程愈演愈烈,不仅仅是在不住地向上攀爬,更是在不住地加厚。

  一遍遍,一层层,宁风身上的石化颜色,渐至与身后的峭壁岩石,脚下的山岩一模一样,犹如风化了千年,而愈发顽固的石头。

  他如果动上一动,心血来潮地低头想看看脚面,宁风就会发现,在石化爬过脖子,攀上脸庞,凝固发丝之后,他从脖子开始,再也无法动弹分毫。

  恰似石头打出的人像,屹立在风雨之间。

  “呼~~~”

  宁风在心中,长长地叹出了一口气。

  “难道,就这样了吗?”

  “就这样了吗……就这样了吗……就这样了吗……”

  他似乎连心神空间都化作了石头的洞窟,心声都在不住地回响着。

  “怎么,怎么会这么的不甘呢?”

  宁风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不甘的种子在最深的地方萌芽。

  他想要动弹一下,风雨中人像不曾动上分毫。

  风雨,不知道何时充斥天地间,那一道道划破天际的流光,不知是颓然放弃了呢,还是在风雨中退避,总之消失得无影无踪。

  宁风那么一刹那,那么微笑到撼动不得石头人像的动静,引出“咔嚓”一声。

  他已经石化的头发,有那么一缕中的一小截,断裂,落下,触地而碎。

  从细成粉末的碎片里不难看出来,石化的不仅仅是表面,宁风的头发犹如在亿万年前被埋入土层,在漫长的岁月里,沉淀成了化石一般。

  从表到里,由形到质,皆成货真价实的石头。

  头发如此,宁风的身体呢?

  他是不是,真的变成了石头?

  看起来是的。

  宁风身上的石化变化已经发展到了极致。

  石化爬满了他的脸庞,一抹怅然之色,凝固在石头的雕塑当中,仿佛是自然的鬼斧神工,捕捉而雕琢出了浓郁的惆怅与不舍得。

  他全身上下,唯一还不是石头的,或许只有那一双早早就死气沉沉,如寂灭般的眼眸。

  即便是如此,石化依然放不过他。

  先是一根根的眼睫毛,继而是石化覆盖了眼白的地方,再接再厉地侵入漆黑的眼仁,眼看着,只要那么千分之一刹那的功夫,石头就要填充到了瞳孔当中,将宁风彻彻底底地变成一尊石像。

  “亦~”

  “余~”

  “心~”

  “之~”

  “~所~善~兮~~~~~~~”

  宁风的心中,原本沉寂如最深山腹的地方,豁然开朗起来。

  在一瞬间,心神与心绪都不能捕捉的飞快里,整个天地不断在扩张,形成无边无际的旷野,接天连地的无穷。

  这无边无际,这接天连地,目的似乎只是为那豁然响起的声音显得更加的辽阔与洪亮,回荡如亿万生灵,在一起高声大呼。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宁风明明五感尽数被石头所封住,偏偏就能“听”到这区区十四个字,无数遍地重复,一声声直入心中最深的地方。

  它们犹如一个耄耋老者,目盲耳聋,扯着嗓子大声地劝告;

  又如在古旧的寺庙里。佛陀的塑像忽然开口。醍醐灌顶般地点醒;

  好似在仙家的观宇当中。道韵铭刻而下……

  恍恍惚惚当中,宁风“醒”了。

  “我这是在哪里?”

  宁风睁开眼睛,张开耳朵,呼吸一口,清新得直欲醉人。

  他发现,他跌坐在一个池塘旁边,池子里满溢着金色的池水。金水的光晕是如此纯粹,纯粹得好像是黄金融化后灌注在其中。

  一池。连着一池,成九池连环。

  池子的尽头,是一座青山。

  青山之上,有山道蜿蜒曲折,望之仰止,又整体恢弘,好像是一尊大佛,一尊神祇,一位仙人,在和蔼地俯瞰下来。

  山的后面是天。天的边缘挂着永不坠落的夕阳,有白云一缕缕不动不摇。就那么镶嵌在天穹上。

  “是这里啊!”

  宁风舒展开懒腰,缓缓地站了起来,眺望着凝固永恒的风景。

  “九窍石境,我怎么又进来了?”

  宁风下意识地回想,想到那破空而去的梧桐树,想到那凤栖梧桐的一幕,心中如有一根铁钉子,在猛地扎入下去,不由的大恸。

  “呼呼呼~~~”

  他深呼吸了数口,方才勉强平静下来。

  只是简单地想起那一幕,宁风又有石化一般的感觉。

  本能地,宁风回想那充斥天地间的“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为其所引,他木然呆立,片刻之后,喃喃出声亦是十四个字。

  “原来……是这样……”

  宁风苦笑,他懂了。

  “九死心境,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情,怪不得我一直无法修炼得圆满。”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不曾绝望,困苦,逼迫到了九死之境,所谓不悔,只是一个笑话。”

  “只有真的心如死灰,了无生趣,从算是真的——九死!”

  “心既死,身亦死,与其做那行尸走肉,后半生陷入无尽的悔恨与懊恼当中,不如就此化作石头,屹立风雨。”

  “如果不能在最绝望当中,真正的‘未悔’,那就会真的化作石头;若是‘九死不悔’,方才能修成真的九死心境!”

  宁风彻底明白了。

  无论是九死心境的真相,还是石化本身,乃至于他现在面临的情况,他全都明白了。

  “那么……”

  宁风负手,行走在金色的池子之畔,低头沉吟,抬头眺望,扪心自问:

  “我,真的不悔吗?”

  他脑子里,不由自主地一幕幕闪过……

  有陈昔微的可爱,她的倔强,她的骄傲……

  有两个人的相识到相知,两个人的默契与亲近,两个人一起发生的所有……

  这一切的一切,走马灯般地闪过,从清晰到模糊。

  宁风渐渐地什么都看不到了,看不到自己,亦看不到那个心爱的人儿,在一片混沌当中,惟有自身的情感水落石出地浮现,愈发地清晰起来。

  “原来,我们不忘的,我们无悔的,从来不是对方有多好,相处有多愉快,甚至不是那些经历本身,而是我们自身的情感啊!”

  “我真的心爱她,那么,便无一个‘悔’字!”

  “不管她变成了什么样,或者是……”

  宁风豁然抬头,望向东边天际,似乎要看破那始终不坠的夕阳,看破九窍石境,看破两界屏障,看到天的那一边。

  “……在哪里!”

  “我心,不悔!”,

  宁风吐字如一座座的山在从天而降,砸落大地,引起震动无数,天崩地裂。

  整个九窍石境,如欢呼,似雀跃,猛地一震,将宁风直接震了出来。

  于其中发生的一切,似乎过了万年,然在外界,不过是一瞬的一瞬,千分之一刹那间隙的一刹那。

  石化正在灌注入瞳孔当中,一缕光,如晨辉,瞬间从宁风的瞳孔中迸发出来,融化一切石,看破九重天。

  宁风看到她心爱的人儿,在天的那一边,开阖着红润的唇瓣,用口型说着三个字:

  “追上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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