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世子心思
身周一片浓稠的黑暗, 女声幽幽自八方而来, 哀婉凄厉。
“你是，宛娘？”萧逸警惕的绷紧身子：“长安……与我一道的那位姑娘呢？这便是镜中世界？”
前方渐渐有光亮起，高大的桂树下，一个女子提灯而立，只能瞧见个模糊的轮廓，具体却看不分明。
之所以知道是桂树，是因为此处颇像刚刚经历过的侯府——那庭院里也有棵桂树，宛娘总爱站在树下, 就如眼前一般。
“陆姑娘么……”桀桀怪笑了几声，树下黑乎乎的影子上前两步：“她一切安好，至少目前是好的。”
“你欲做甚？”四处环顾一圈，除了眼前的一方灯火，余处皆是一片漆黑，萧逸无法, 只得耐下性子与她周旋：“你想留下我们来陪你？”
“原本的确这么打算, 不过——”她顿一顿, “若你能回答几个问题, 放了你们也无妨。”
萧逸无奈，不得不应：“你且问。”
“我的记忆，你刚才全瞧见了——蓉娘与我分明都不介意, 可你为何不愿享齐人之福, 娶了我们两人？”
“我只喜欢一个, 为何要娶两个？”萧逸蹙眉, 总觉得说“我”有些别扭，干脆以侯爷代称，“更何况，嘴上说得再好，也没有女子会不介意吧？真心爱慕一个人的话，是不会舍得她受丁点委屈的。”
沉默了一会，宛娘突然冷笑：“你的陆姑娘呢？她出身寒微，你会娶她作正妻吗？”
“当然。”萧逸答得毫不犹豫，心里又加一句：只怕她不乐意嫁。
又是数息静默，宛娘兀自喃喃：“所以，他其实也并没那么喜欢姐姐……”
额角轻跳，萧逸还没琢磨清楚她的意思，便听对面又问：“既然不爱妹妹，你又为何要奉旨成婚？”
“你觉得，侯爷会为了个女人抗旨？”萧逸忍不住吐槽：“我不晓得你们女人是不是只知道情情爱爱，但这世上除了花前月下海誓山盟，更多的却是责任与抱负。”
“哦？”
“侯爷的确心悦蓉娘，可还远不到为她抗旨、舍弃家族于不顾的地步。”
“那你呢？”宛娘再问：“若是有一日，你必须娶其他女子复兴家族，可会就这么舍了陆姑娘？”
萧逸惯不会唬人，这个问题又实在刁钻，左思右想后，他老实道：“没发生的事，我不敢妄言。”
“呵，我还以为你有多深情，不过如此尔尔。”
“我若坚决与她一起，难道你便开心？”萧逸撇嘴：“连父母亲情都不顾，又怎会顾念他人？”
“倒也是。”宛娘点点头：“婚后你我琴瑟和谐，我主动为你与蓉娘创造条件，贤良大度不计较，你为何还是不愿？”
“这个……”
仔细想了想，萧逸认真道：“我自小就打算好了：娶妻么，要么娶个喜欢的，要么娶个知书达理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前者可遇不可求，而后者，虽然我们之间没有感情，我却会给予应有的尊重，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自然不需要第三个人——除非年到四十还无子，那不得不纳妾。”
前世的他也确是如此，与江明心虽然没有感情，却给了她世子妃应有的体面，从不让她难做。
只是，江明心却始终对二人间冰冷淡漠如例行公事般的关系耿耿于怀。
“原来……竟是这样……”
“啪嗒”一声，宛娘提的灯笼掉落在地，暗淡的火光摇曳两下，“噗”的熄灭了。
她抬起头，两只眼睛发着渗人的红光，似哭似笑，声音尖利得刺耳。
“他与姐姐在侯府恩爱，我却在道观吃苦受罪。费尽心机的怀上孩子，本以为能够换回身份，哪知却被锁进地洞，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因着害怕那天煞孤星的命格影响后代，他们甚至把我活埋进能旺子孙的风水福地，唯恐我死后冤魂来复仇，又请高人来施秘法，以这八卦镜封住我的魂魄，让我不得轮回……”
哭声渐大，萧逸难受的蹙起眉，却不敢动，生怕激怒了她。
“这百多年，我一直在想，自己到底哪里做错才得到这般对待，却原来，只是所遇非人……若他专情，便不该在心里有姐姐的时候再招惹我；若他负责，就不该妻妾不分，强逼我给心上人腾位！”
女声蓦地尖锐，仿佛破铁片相刮，萧逸忍不住捂紧耳朵，却听她转瞬又轻柔的道：“萧世子，您比他好过千万倍，不如留下来陪陪我，如何？”
话落，一阵阴风划过耳廓，仿佛女子呵气如兰，却冰入骨髓。
再也忍受不住，萧逸“刷”的拔剑舞过身周，眉头紧皱：“我是不会留下的——说，长安在哪？”
“她？”宛娘呵呵的笑起来：“若要她活，你便得留下来陪我。”
四面忽然大亮，萧逸谨慎的环顾，发现自己正站在个岔路口。面前的两条路，一条的尽头依旧是宛娘和桂树，另一条的尽头却是扇黝黑的巨门，途中不时闪过歪头断腿的种种怨鬼，好似通往地府。
这是在逼他不得不应。
“我……”
“你真以为，那点障眼法能困住我？”
朗朗女声从容的传来，身侧的黑暗突然被撕开条口子。萧逸猛的转头，就见长安闲庭信步，从那缺口中迈了出来。
笑眯眯的拍拍他肩膀，长安满脸欣慰：“我的眼光果真一如既往的好。”
“你没事？！”萧逸一顿，紧张的上下打量她：“那女鬼说……”
“我一直在那方瞧着这边。”长安向后一指，乌漆抹黑的，萧逸也没看出究竟是哪方：“她布了个障眼法想困住我，我为了讨她开心，便在那边呆了呆。”
“你竟无事？”宛娘尖细的声音阴森森的：“呵，瞧见了吗？萧世子，你在这边提心吊胆，她却在那方看戏！”
“我也想瞅瞅他会如何抉择，说起来还要多谢你。”长安理直气壮：“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万一他像那侯爷一般是个渣，我日后岂不是哭都找不着调？多亏你煞费苦心的一试再试，幻象布得如此逼真，不愧有百年修行。”
“你——”宛娘一滞，不待发怒，就听她嘲讽：“既然知道我姓陆，你怎么还会天真的以为我会被那小小的迷梦困住？”
宛娘死时，新朝未立，姓陆的仍是国师，显赫一时，人人都晓得其乃风水大族，是以宛娘也存着几分忌惮。
不过，片刻之后，她又尖锐的笑起来：“我晓得你们为何而来。实话告诉你，这里是我的地界儿，任你姓陆姓王，只要我不乐意，谁都休想离开！”
——这倒是有些难办。
挑起眉头摸摸下巴，长安沉吟：“你是怨那两人毁了你的一生？可他们已经得了应有的惩罚，你不会不清楚。”
说着，她捻起指诀凭空一点，也不知是如何动作，便见两个狼狈的人影幽幽浮现——一个被叉着，甩进油锅里反复煎炸；一个背负巨石攀登着刀山，稍微慢一些，就有鞭子狠厉的抽打。
做了坏事要下十八层地狱，并不是说说便算的。
“他们是得了报应，可谁来补偿我？！”
面前一花，萧逸不自觉的眯起眼，蓦地恶臭扑鼻，一个烂了大半的头颅向着他直直飞来：“生而富贵，随心所欲，又得真心人相伴，凭什么好事全让你占了？我比你又差在何处？！”
“原来是心里不平衡——”
欠揍的拖长音，长安拉着萧逸偏开身，从袖中掏出一物凌空一抛，那腐烂的人头立时顿在原地，不得寸进。
萧逸抬眼一扫，发现他二人脚下多了枚天圆地方的铜钱。丝丝寒气浸入脚底，却不像鬼魅的阴气般不可忍受。
“求不得的永远是最好的，我只晓得人是如此，却没料到鬼也一样。”
感慨的摇着头，长安叹口气：“你的眼睛一直在天上，又怎能望见身边人？”
“身边人？”腐烂的人头歪了歪，露出迷惘的神色：“父母早早去了，姐姐成心欺瞒，夫君虚伪绝情，我身边又哪有一个贴心人？”
“没有？”长安倏然敛容：“宛娘，我瞧你周身清明，应该没负过人命吧？”
宛娘一怔，下意识点点头：“这又如何？”
“这百多年，从无和尚道士来诛灭你？从无村民来惊扰你？从无野兽欲啃噬你？”
“当然……”话说一半，宛娘又是一怔：“你说那个精怪？它是在报答救命之恩。”
“你救过它几次？它救了你几次？”长安一哂：“你死了这么久，即便无人引领，也该通晓些修行之事，难道不清楚于精怪而言，杀孽越重，得道便越难？”
“那条蛟蛇……”宛娘仍是不敢相信，在她眼中，那条当初随手救下的小蛇只是宠物一般的存在：“我与它恰巧在一处，所以才……”
“此处初时是风水吉地，现在么，不用我说你也晓得，对它的修行毫无帮助。”长安漠然：“你在镜子里作茧自缚，可知晓外面守着你的蛟蛇付出了何等代价？”
语毕，她也不等宛娘回应，径自摸出个巴掌大的细颈白玉**：“胆敢觊觎我的男人，我偏不让你自欺欺人，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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