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4.五弊三缺
“怎么, 几天不见，连我也不认得了？”故作轻松的耸耸肩，长安一步一步走过去：“你都经历了什么？饿不饿？渴不渴？可有受伤？”
“我在一个灰蒙蒙的古怪地方, 没有日月星辰, 不辨南北西东, 偶尔路过几只鬼，却也不会搭理我。”
“铿”的收回剑, 萧逸长出一口气：“那里没有危险, 只是异常憋闷, 精神上的压力很大。”
伸手抚过他的脸, 长安一触即收：“没事就好。”
她从不会如此温言软语, 萧逸一愣, 下意识握住她的手：“是我太没用, 让你担心了。”
“我以为, 你被恶鬼吃掉了。”长安哈哈一笑：“不过, 祸害总是遗千年的。”
“好, ”萧逸郑重的点头：“为了让你更安心，我会继续努力的。”
说罢，他环顾四周, 看到天边的上弦月后，微微一愣：“我记得, 今晚不是无月吗？”
“那是昨天的事, 你已经失踪一天一夜了。”长安握紧他的手, “随我来。”
两个人牵着手来到客栈的前庭, 看到大片的阴阳花海，萧逸吃了一惊：“这……这不是我们要找的？”
“嗯。”长安颔首：“周老板是个树妖，寿命绵长。他想复活死去的妻子，于是设下这个局，以鲜血为引，滋养着妻子的阴魂。可此法血腥残忍，有违天道，关键时刻引来雷劫，坏了计划。最后，他虽然成功与妻子共享了生命，可却双魂同体，一阴一阳，永远不得相见。”
萧逸闻言，沉默了一瞬：“原来是这样……”
“若你是那树妖，会如何做？”
“努力寻找正常的解决方法。但——”他顿了顿：“如果实在没有，怕也会与他一样。”
“亏我还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长安侧目：“原来都是假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珍宝，无非是能不能为了他逾越底线而已。”萧逸俯身碰了碰花瓣：“能够无所顾忌的直面本心，不择手段，恣意行事，我反倒有些羡慕。妖族的感情的确比人要纯粹许多。”
“可这不是伤害别人的理由。”长安冷然：“许是我天生寡情，这种鲜血灌溉来的幸福，恕我无福消受。”
“随口说说而已，你激动什么？”萧逸失笑：“我又不会这些旁门左道，更何况，凡人的寿命相差无几，我们也无法体会漫长岁月中的痛苦和绝望。”
“是啊。”长安负手感慨：“芳华易逝，岁月如梭，相守不易……萧逸。”
“嗯？”
“我们成婚吧。”
双腿一软，萧逸差点扑到地上：“你说什么？！”
“我们成婚吧。”长安微微一笑：“世界之大，能于茫茫人海中相遇已是不易，谁又晓得以后会发生什么？花堪折时直须折，我们要把握住在一起的每一天。毕竟，对某些人来说，这种平凡相守的生活，是穷尽一切也追不回的。”
眉头微皱，萧逸总觉得她这话里透着不祥：“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但愿吧。”长安忽然蹲到他身边：“喂，我的提议你没听见吗？成婚！”
“这怎么行？”萧逸瞠目：“六礼都还没过……”
“你只说你想不想！”
“这个，起码要问过家里吧？父王、父王他老人家大概不会管我，但你……”
“你怎么婆婆妈妈的？”长安打了他两下：“这么说，便是不愿意了？”
“没有！”萧逸立刻道：“可这是人生中的大事，就算你再不拘小节，也该告诉家里一声吧？”
“我的事，我自己全能做主。”长安唇瓣微抿：“即便不回家，与你呆在尘世也无妨。”
“这不好吧？”萧逸狐疑的挑高眉：“你们陆家不是早就隐居了吗？难道，女眷可以外嫁？”
“不可以。”长安表情淡淡，干脆席地而坐：“你知道‘五弊三缺’吗？”
不等萧逸开口，她就自说自话：“这是一种命理，五弊指的是‘鳏’‘寡’‘孤’‘独’‘残’，三缺则是‘福’‘禄’‘寿’。或有意或无意，我们风水师总免不了逆天改命，而被改掉的因果造化之力，则要由我们自己来承担。”
萧逸一愣，下意识皱紧了眉。
他早听过这个说法，不过陆家实在厉害，他一直以为那群国师有办法让族人避开这些惩戒。
“好歹能够感应天道，所以我一直知道……自己命中注定不会有子女。”长安转眸盯着他：“奈何，我又是个小气的，受不了夫君三妻四妾，所以，从没想过与人成亲。”
怪不得，他们第一次正式相识，她便笃定道自己不会成亲……
从没想过这种情况，萧逸的头脑空白了一瞬，“你放心，任是何种隐疾……”
“我没有隐疾，我很健康。”长安打断他：“但命中注定不会有，这与身体无关。”
古书有云：“于礼有不孝者三，事谓阿意曲从，陷亲不义，一不孝也；家贫亲老，不为禄仕，二不孝也；不娶无子，绝先祖祀，三不孝也。三者之中无后为大。”
便是普通百姓、粗鄙村人，家中媳妇生不出男孩儿也是罪人，长辈会给张罗着纳妾，更遑论他乃王府世子，正儿八经的皇族后裔，若是没有子嗣，王位要哪个来继承？
萧逸从没想过，自己可能会没有子嗣——不光儿子，连女儿都没有。
孤家寡人。
似乎早料到他是这种反应，长安波澜不惊：“你情我愿而已，我不会占着世子妃之位。眼下逍遥快活，何时你回京都，我们何时便分别，好聚好散，也不必做那死乞白赖的黏腻之态。”
“你这是什么话？”似是当头淋了盆冷水，萧逸锐利的望向她：“你只想来一段露水姻缘？”
“这样不好吗？”长安轻笑一声：“不然，你娶我？我可不会瞧着夫君与别的女人生孩子。”
萧逸一时语塞，但仍坚持道：“我不是……不是白嫖的人！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长安掸掸衣袖上的浮尘：“在一起时认真的谈情说爱，分开后各自认真的生活，这样不好吗？”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萧逸惊怒，甩袖而起，“你以为，我会随便喜欢个女人，只因为她能给我生孩子？”
“可这就是现实。”长安平静的看着她，连眼都没多眨一下，月光下的面容淡定到冷酷：“不然，我们现在便分道扬镳。”
“陆长安！”
“顺带一提，我惯来讨厌孩子，即便自己有也不想养，更不会给别人养……”
“够了！”
背对着她深吸一口气，萧逸勉强压下恼怒：“夜色已深，先休息吧，一切都等明天再说。”
“呵”的轻笑一声，长安从善如流：“这里现下干净得很，尽管放心睡吧。我便回到我那间房，你也早些休息。还有，我说的话记得考虑……”
“我知道了！”
慢悠悠的上了楼，伴着“嘎吱”“嘎吱”的木头声，长安也不锁门，径自躺到了床上。
枕着手肘盯向虚空，她面无表情的发了会呆，而后翻身，闭目养神。
这世上，唯有自己才会真正的爱护自己，什么都比不上自己重要。
——
日光甫一穿透云层，长安便睁开了眼。一动不动的挨到辰正，估摸着时间正好，她才慢吞吞的下床洗漱，走出房门去找吃的。
一楼靠近门口的桌边，萧逸笔直的坐着，脸色憔悴，也不知在这呆了多久。
听到楼梯传来的响动，他抬起头，“我在厨房只找到这些，暂且将就一下，待到下山再吃大餐。”
看到他面前的馒头素菜，长安一顿：“你做的？”
“热了一下而已。”
“谢谢。”
“我们之间，不必言谢。”
沉默的用了早膳，长安放下筷子：“昨晚的事……”
“我想过了。”萧逸郑重的盯着她：“我们可以抱大哥的孩子来养。”
长安一怔，便听他续道：“这世子位本来便该是大哥的，机缘巧合才落到我身上。将来再还给他儿子，也算是物归原主，还能免去我的羞愧之情。”
“什么叫本来便该是他的？”长安冷哼：“从来就没有什么应该的事，你莫要对着他就矮了气势。”
“所以，你生不生孩子都无所谓。”他自顾自道：“正巧，我也讨厌孩子，既要有耐心，还要花精力培养，烦得很。”
想到他之前对小女孩的温和，长安默了默：“如果是因为我，你大可不必……”
“好了，我不会为了未来可能有的不知好坏的孩子抛弃现在的你。”他断然道：“下山后我便写信回王府，催促大哥快些成亲。日后他有了子嗣，名义上过继给我，但绝不会打扰我们的生活，他自己去教养便好，你觉得如何？”
眼眶微涩，长安动了动唇瓣，半晌才道：“我这人可实在得很，你既如此说，我就信了。”
“嗯。”
“你若是欺瞒，我必定要报复。”
“嗯。”
“我不会让你有好日子过。”
“我知道，”萧逸终于露出个笑容，柔声道：“那么，你觉得这提议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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