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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番外(五)


  六点二十七分。

  兰祯有些忐忑地站在教室门口。

  要是放在以前,这个时间同学们都已经吃完饭回教室上自习了。可现在走廊上的人屈指可数,每个人都行色匆匆,偶尔扭头看一眼,也只是被盛装打扮的她惊艳了一下而已,又很快别过头去忙着自己的事。

  按理说,距离演出开始还有半小时,作为领舞的她,这个时间点出现在操场——哦不,因为下雨,活动已经改到在礼堂举办了——才是理所应当的,可在厕所里换了衣服过后,她依然鬼使神差地回了教室。

  办公室跟教室之间还隔了一栋教学楼,加上办公室在二楼而教室在四楼,她一口气跑过来之后觉得自己都要虚脱了。

  这表演用的衣服还有点紧,勒得她喘不过气来。

  兰祯的心剧烈地跳动着,白皙的脸染上了一抹嫣红,这是大脑极度缺氧的表现。

  这种情况已经很久都没有过了,上一次是什么时候来着?三年前?还是五年前?

  兰祯记不清了。

  她的长项是跑步。如果不是高一那年的运动会被某人怂恿着去参加了长跑,可能她的高中生涯都会在默默无闻中度过。最多就是在那些低头读书的男同学偶尔抬头的时候,会觉得这个女同学那么一瞬间,让自己有了点心动的感觉。对她更多的关注就不会有了。

  而现在的她,除了邻近几个班所知的“貌美”之外,还多了一个外号。

  “长跑女神”。

  兰祯一点都不喜欢这个外号。

  她觉得这个外号总带着调侃甚至戏弄的性质。女神就女神吧,在前面加个“长跑”是什么意思?如果没人知道是她,光是提起这个外号,就会让人脑补出一个有着一米五大长腿的黑人女孩,肥厚的嘴唇下一口洁白的牙齿反射着阳光,粗壮的大腿跟上臂都虬结着肌肉,走起路来脚下生风。当这个大长腿从操场上跑过的时候,除了同班同学为了班级荣誉会给她加油以外,其他人都会报以嘲弄,手作喇叭冲她喊“长跑女神要加油啊”。

  谁会喜欢这种外号啊!

  兰祯知道其实她只是个幸运儿而已。当大多数女生都在踮起脚尖提起裙边、小心翼翼地跨过栏杆时,她已经戴着耳机一个人在操场上跑了好几年了。她一直都很喜欢跑步,因为只有跑步的时候她心才是平静的,她可以想到好多平时想不到的事,这让她有一种发现了新世界的欣喜。所以之后参加比赛的时候,她只是跟往常一样,随便跑了跑。然而对其他那些不爱运动的女生来说,这就很遭罪了。本来其他女生都抱着“重在参与”的心思,想着大家都是女生,身体素质都差不多,就当跑个友谊赛嘛,一起慢悠悠地在操场上甩着心爱的大长腿,一边享受着周围男生的目光一边说着女生才明白的小话。跑得慢也没什么丢人的嘛,其他人也没跑多快呀。谁知道会遇到兰祯这个不按套路出牌的丫头,在裁判一声令下之后就一骑绝尘,把她们远远甩在了后边。跟兰祯同组的女生吊在她身后吃着灰,叉着腰气喘吁吁,满肚子的怨气都没地儿说去。要不是兰祯害她们出糗,她们说不定之后还能享受到,来自平日高冷的男同学的殷勤呢!可是现在那些男同学都眼巴巴地望着兰祯!

  那些看热闹的男生一个个激动得像是看到了心爱女生被风吹起的裙角,若不是有个一脸冷漠的男生早早等在了终点准备接应兰祯,恐怕他们都会为了争抢那个位置而大打出手。

  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愿意正常跑步而不拿捏姿态的女生,居然……还挺好看?

  兰祯一下子就出名了。

  那之后就不断有慕名前来的男生在他们班门口晃悠,偶尔还有那么一两个胆大的,通过各种途径递来一封写得荡气回肠柔情百转的情书,但往往在一两次试探之后就对她失去了兴趣。兰祯倒也无所谓,她本就是个散漫惯了的人,平日里来往的人就那么几个,在运动会之前她一直属于声名不显的那种人,纵使一下子出了名,也没觉得有什么了不起的。

  不过之后不知道谁漏了口风,从男生里面流传出了一句话,大致意思是那些人不再对兰祯感兴趣的原因是她胸小。解释是男生所喜欢的爱运动的女生,仅限于那个女生胸大,这样她活动的时候就会给人以一种眩目感。而兰祯喜欢长跑,一定是因为她胸小,因为胸小负担不大,这样运动的时候才方便。

  这样的揣测让兰祯哭笑不得。

  不过她很快就把这些不愉快抛到了脑后。她早熟,也很聪明,只是不爱表现罢了。她清楚这个年纪的男生荷尔蒙分泌过多,脑子里想的东西总有些奇怪。她们女生又何尝不是这样?晚上在寝室里的话题总是比男生那边来得劲爆,除了会八卦谁谁跟谁谁谁又好上了,还会把两个出名但可能不相关的男生凑在一起做CP,而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寝室的话题总是绕不开丰胸跟瘦身。所以她并不觉得这些男生讨厌。相反,她觉得这样挺好,胸大又怎么样?上楼都吃力。班里胸最大的那个女生陆红雨,不是每次上楼都会有男生躲在一边偷笑吗?

  兰祯乐得自己没人搭理,这样她就可以跟某人躲在角落里说悄悄话。

  她知道他了解自己的一切,就像自己了解他的一切一样。

  他知道自己有个外号叫“长跑女神”,那个时候他把这消息当作一个笑话说给她听,还揶揄“长跑女神有几个这么漂亮的?”

  他也知道自己其实并不喜欢那些男生的搭讪,只是因为不擅长拒绝,所以对于这些示好行为她都会不安地接下。

  那个“他”叫祁洛。

  那会儿的祁洛跟兰祯是同桌,还在名义上占了个兰祯哥哥的名头,把邻近班那些男生唬得一愣一愣的。那些男生拉着祁洛吃饭K歌,一番套近乎之后纷纷恨不得跟祁洛拜把子。而祁洛往往在这时候都会笑得高深莫测,收起玫瑰巧克力什么的毫不含糊,甚至连接过那些情书时都显得特热情。这些情书一般来自于文科生,他们脑子转得没那么快,接触新兴事物也较少,往往想不出什么浪漫的法子,翻来覆去的都是那些文人墨客多年前就用烂的套路了,落到实际上的操作时就只能靠写点酸文曲线救国,偶尔遇上了那女生也是个小资情绪泛滥的,还是能有点奇效的。可是祁洛这看起来人畜无害的犊子转身就会把情书撕了,接着把那些玫瑰巧克力什么的上面的示爱话语都扯掉再借花献佛给兰祯,一点没有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的觉悟。

  祁洛以为这事儿干得天衣无缝,可是在学校这种地方哪有能瞒得住人的?没几天就有多心的女生把消息告诉兰祯了。可他不说,兰祯自己也不会去问。她觉得挺好,有一种被人视为禁脔的感觉,哪个女生不喜欢被别人放在心里的第一位啊?祁洛他以为遮遮掩掩的就可以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可女生都很敏感的啊,那些同学都看出来了,兰祯她会察觉不到?

  这种你瞒我瞒的感情游戏,当事人一旦发现其中的乐趣,就会沉浸其中。

  兰祯很高兴有这样一个人陪自己。

  之前有一次祁洛憋不住了,跟兰祯说把某人给她递的情书给撕了,那个人是兰祯的初中同学,一度让祁洛揣测他跟兰祯之间有那么一点点的暧昧。那天祁洛趴在桌上抬起眼皮看着兰祯,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生怕下一秒兰祯就黑着脸说“你离我远点”。兰祯脸上装出生气的样子,实际上内心早就在偷笑了。

  那之后她也打定了主意这些东西都不去过问了,更是主动跟那个初中同学断了联系。

  既然已经有一个人愿意把她捧在手心了,还去管其他人干什么?

  兰祯站在教室门口,手捏着舞裙,有些紧张。

  这是她学生时代第一次上台表演,如果硬要把整个人生都算上的话,那幼儿园在一群叔叔阿姨们面前跳《采蘑菇的小姑娘》应该也算吧?可她印象中,认认真真准备并且要实际登台的演出,就这一次而已。

  第一次,可能也是最后一次。

  一个人会愿意为另一个人做到什么程度呢?

  兰祯不知道。可她依然希望当自己站上台的时候他会尖叫鼓掌,当自己谢幕的时候他会大声喊着“我为你骄傲”。

  要想让另一个人发自内心地骄傲,很难吧?这就好像一个在国企待了一辈子的父亲,面对靠着互联网赚了他几十倍年薪的儿子,依然很难说出“我为你骄傲”这种话来。这不仅仅是薪资的高低,更多的是一方与另一方价值观的碰撞。

  哪怕不说这样的话,激动之下趁乱喊一句“我爱你”也是可以的吧?

  兰祯这样想。

  老唐问自己是不是在跟那个大笨蛋谈恋爱——怎么会呢!谈恋爱不是要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告白吗?然后还要说“我接受”“我愿意”什么的吗?什么正式的话都没说,怎么可以谈恋爱呢?

  兰祯忍不住笑了笑:难道恋爱的感觉是这样的吗?什么都不用说,光想到他就会觉得很满足?

  哪有这样的事!

  一句夸奖都没有,怎么可以便宜了他!

  兰祯示威般挥舞了一下拳头。

  他会夸自己的吧?他一定会夸的吧?即便他嘴笨,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但他一定会说自己今天很漂亮的吧?

  兰祯思绪万千,嘴边的弧度变得更大了。

  她喜欢静多过动,跑步是她屈指可数的几个爱好之一,也是唯一一个运动幅度大的。她的室友蒋涵月,很喜欢跳舞,腿也细长得让一群女生羡慕不已,每次蒋涵月靠在门后压腿的时候,同寝室的女生就会从她身边一一经过,每个人都在那腿上摸一把说一句“滴!学生卡”“滴!美女卡”之类的。往往这时候蒋涵月就会放下高抬的腿,把一双大白腿拍得啪啪直响,张牙舞爪地说“知道这腿多金贵吗?摸了就想走?快给钱给钱”。

  兰祯在手摸到门把手的一瞬间就触电一般弹开了。

  她不敢想象那个人不喜欢这样的自己怎么办。

  她多想把最美好的青春都留给他啊。

  这个青春里,她是张扬活泼的,她不再抱着白烂的言情小说看得夜不能寐,她不再看着成吨的题卷无处下手,她也不再为了某个喜欢的明星手舞足蹈。她会装作睡着了趴在桌上偷偷看他的侧脸,她会在他说好听的话时嘴角上扬,她还会在跟他一起出门的时候悄悄把他的手勾起拉住,然后告诉所有人他是她的。她在别人的世界里毫不起眼,但这个青春里,她整个世界里就只有他一个。

  他是喜欢自己的吧?

  不然怎么可能三年来一直对自己都那么好?

  可他喜欢的究竟是那个柔弱到在台上只敢小声说话的兰祯,还是现在这个鼓起最大勇气想给他留下一个美好印象的兰祯呢?

  这个美好到不真实的青春里,他是自己的全世界;可对他来说,这样的喜欢会不会有些令人窒息呢?

  兰祯手悬在半空,缩回不是,继续开门也不是。

  她感到了十足的恐慌。

  她分明已经赌上了自己的所有,却十足害怕骰盅揭开的那一刻。

  害怕什么呢?

  自己主动要求去跳舞,甚至还担起了领舞的重任,不就是想把漂亮的一面展现给他吗?为什么到现在又退缩了?

  如果外表的东西真的那么重要。

  那他究竟喜不喜欢自己是不是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兰祯的手无力地攀上门把。

  却是被从里面拉开的门给带了个踉跄,往前撞去。

  鼻子有些痛。

  兰祯有些难过地抬起头来,还没等看清面前的人是谁,就委屈地想哭。

  是啊,自己本来就不是那种光芒四射的女生,本来就没什么魅力,脾气不好胸还小,虽说不爱哭,但总是被那些白烂的言情故事弄得眼泪汪汪的,这样的自己,怎么可以穿上漂亮的衣服踩着高跟鞋去见他呢?

  言情小说跟肥皂剧里总是傻白甜的女主遇上了高冷腹黑还霸道的男主,然后两个人擦出爱情的火花。那么,是不是说像她这样连傻白甜女主都比不上的小配角,跟另一个同样只能当路人甲的男生之间,就什么都不能发生了呢?

  她此时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不要让他看见自己这么一副努力做出“我很好”的样子。

  手被人拉住了。

  真讨厌啊这个人,撞破了自己那些小心思不说还不放自己离开。

  “你去哪儿?”

  嗓音温润。

  兰祯猛然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清秀的脸,跟帅气不沾边,甚至还有些寒碜,头发还乱糟糟的像个鸡窝。

  “哥……”

  兰祯挤出笑脸,鼻子酸得人眼睛都有点热起来了,也不知道是因为刚刚被撞得太狠了还是别的什么。

  “啊啊,对不起刚刚撞疼你了。”祁洛慌张地缩回了手,又指指她的鼻子,“没事吧?”

  兰祯咬着嘴唇摇摇头。

  祁洛上下看了看,又围着她转了个圈,脸上看不出神情。

  兰祯哭丧着脸,眼神也跟着他转,生怕下一刻这个有点愤青的便宜哥哥就爆出一句“伤风败俗”之类的话来。

  这是有过前例的,之前班里的女生去表演节目的时候,演出服为了吸引眼球,金箔被贴在网状的衣服上,轻轻一动就会裸露出大块的肌肤。那个时候兰祯有问过祁洛觉得她们这个打扮怎么样,祁洛嘴角一扯嘀咕了一句“好像舞女”。虽然很小声,但也被前面的女生听去了,这也导致了参加表演的女生仓促地把节目换成了爵士舞,不过最终的节目效果就不是那么令人满意了。

  所以她还真怕祁洛会冒出一句不那么好听的话来。

  那样的话她又该怎么办?

  难道就不上台了吗?

  或者跟祁洛大吵一架?

  可自己不就是为了他才要上台表演的吗?

  印度风格的轻纱笼在她身上,姣好的身子在金黄色的衣服里若隐若现,露出的小腹平坦白皙,腰上还戴了一圈脐环,肚脐的地方一颗锡兰石在夕阳的余晖下格外抢眼。

  “不错,衣服挺好看。”

  祁洛终于给出了这么一个评价。

  兰祯眼神里的疑惑明显在说:“还有呢?”

  祁洛想了想,才眼带促狭地说:“人比衣服好看,不愧是我的祯祯。”

  兰祯眼里还有晶莹的东西在打转,听了这话忍不住横了他一眼,风情万种:“谁……是你的……了……”到最后声音已经完全低了下去。

  祁洛却是脱下了自己的外衣披在了她肩上:“有点冷,小心着凉了。”

  兰祯手碰到那双有些粗糙的大手,那手上有老茧,一般的女生绝不会跟这样的手牵在一起,因为这会让她们觉得这是一双做惯了农活的老人的手。她抢在他收回去之前一把捏住了,那些老茧在她的手心里像一个个难看的的小石子,真扎手。

  她没来由觉得有些心酸,刚刚忍回去的泪又有些往下掉的趋势了。

  祁洛把手抽了回去:“一会儿晚会就开始了,你怎么还到处跑?”语气里有些责备。

  兰祯有些委屈:“我去了礼堂,没找到你……”

  祁洛哭笑不得地说:“今天你要上台啊,我怎么可能不去?”

  兰祯嘴里哼哼道:“谁不知道齐樱也要上台……”

  “嗯?你说什么?”

  “没什么……”兰祯慌忙转过身,“我先去那边了,你赶紧来啊。”

  祁洛却忽然拉住了她的手:“祯祯。”没有握住手掌,只是轻轻捏住了手腕。

  兰祯没有回头。

  “我……我想说……那个……你今天真的很漂亮。”祁洛吞吞吐吐地挤出这句话。

  “是吗?”兰祯浑身抖了一下,衣服上的金叶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

  “我这辈子都忘不了今天的你。”祁洛这次说的很郑重,显然是反复想了好久才想出来这句话的。

  直男啊……这个大笨蛋果然什么好话都不会说……可为什么、为什么听到他说这种话……心里会觉得很满足呢?

  兰祯把头低了下去,又把头抬起,竭力想把刚刚溢出的泪收回去。

  “祯祯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祁洛想绕到她面前去,却被她抢先一步。

  她转过身,嘴唇狠狠地印在他的脸上,又在一瞬间分开。

  唇是凉的。

  脸是热的。

  祁洛怔怔地看着她。

  被雨洗刷过的夕阳余晖洒在她的脸上,一片通红。

  祁洛不知道那是她脸红了,还是被夕阳映红了。

  “大笨蛋!”

  兰祯低声说了一句,就低着头跑开了。

  手里紧紧地捏着他外衣的领子。

  一如那年她住院烧到说胡话,依然紧紧捏着他的手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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