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 6 章

　　陆颐对顾恺宁的第一印象并不是惊艳，美丽的女人他看多了，吸引他的是她眼里不自觉流露出来的愁绪与飘忽。多年后，让他仍旧无法忘记她那双忧郁的杏眸。明明脸上挂着笑意，却挥不去眼底那种绝望，他曾经在镜中看过这样类似的眼神，让人心痛的眼神。他突然觉得这个女子很耐看，是那种可以对看一生，而不会生厌的容颜。而且她的仪态妩媚，不是造作，而是连她都没有自觉的那种，自然流露的媚态。

　　在咖啡教室活动时他捕捉了她各个角度的表情，有一次咬字时略有失误，她竟然像个小女孩似的转头向主讲者小吐舌头；遇到到轻快的问答时，她双眼带笑，随着主讲将气氛推向一个高峰又攀上另一个高攀，当他以为这就该是极限时，一个回转，她在轻轻微笑，试图褪去光芒，把主场交给别人；在没有任何人注意时，包括她身旁的朋友，她在沉思，表情略微显得忧伤哀愁，彷佛只是人在现场，但灵魂早已离开。

　　陆颐没想过她会主动走过来交谈，交谈时她的身上散发出一股由内而外的魅力。看着她在活动上优雅的姿态，举手投足间都是精致的美丽。在与人交流时她是自由的，所有的情绪是释放的。但在私下，那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她。他绝不会轻视藏在这个温柔躯体与仪能态下的能量。

　　她绝对是个热情的女人，是个有魅力的女人，但是想要看到她在私下的真我，找在私下让她释放的方法。隐约感受到她充满压抑、疏远与反抗……强烈的反抗，都在她精心包装的温柔与自制的表情下，蠢蠢欲动。她是个戒心很重的女人，她会对着你笑着，但那是保留的笑容；她会对你递上她小手，但却是冰冷的；她会看着你礼貌地说话，可是你很清楚她根本穿透了你，你不曾在她的眼底心底留下影像。

　　再次相遇

　　她迳自向他恭身致意，“您好，陆先生。我是顾恺宁，再次相见很高兴遇到你。”

　　陆颐忍住伸出手与她握手的念头，因为她已经恭身行礼。女士不主动伸出手来，男士当然不能主动要求握手。“你好！请叫我陆颐就好，我们能再次重逢是缘分。”

　　徐子谦一脸愕然：“你们认识？是怎么个情况啊？”陆颐笑了，“我们第一次相识是在星巴克的一场活动，顾小姐让我记忆深刻。所以不算太陌生，但并不了解彼此太多，没想到被你牵线搭桥再次相遇了。”她微笑，“是的，上次跟陆先生的交谈，有幸给我机会更了解很多咖啡方面的知识，很开心再次见到陆先生。”

　　徐子谦直摇头，感到这真是缘分，“我还是给陆颐介绍一下吧，顾恺宁小姐，我称呼她顾老师。她是一位知名的花艺师，经常接一些婚礼的花艺布置设计，而且是茶道老师与香薰治疗师，曾经在国外从事临床心理学工作，现在在文艺圈非常受欢迎。”

　　陆颐笑着询问，“我也要叫你顾老师吗？”她看起来只有二十几岁，他却经过了三十五，这声老师有些叫不出口。

　　既然陆颐都请顾恺宁直呼其名，那她也该请他径呼她的全名才是，“请叫我恺宁就好。”

　　陆颐问：“恺宁有英文名吗？我是好奇想知道。”徐子谦代答，“陆颐啊陆颐，这回你不知道了吧，我知道，顾老师英文名是Kathy。”

　　顾恺宁看着徐子谦一幅求表扬的模样，但笑不语，随后“请问您想用餐了吗？徐先生是否一起用餐？”

　　徐子谦连忙推拒，“下周有工程要开始，再加上马上快过年了，我怕过完年后到欧洲之前有许多蓝图还没有办法完成，得回去事务所加班并且监工。”陆颐不和徐子谦客气，就让徐子谦迳自离开了。

　　顾恺宁开始在餐桌上布置起碗盘，“今天的晚餐来不及问您的意思，所以我就作主准备了几样菜色，希望您会喜欢。您要马上用餐吗？”陆颐想先洗个澡，刚从B城到H城忙碌完毕，这段旅程因为飞机误点，导致时间很长，他需要冲个澡消除疲劳，“十五分钟后我再下来，请妳陪我一起用餐，可以吗？”。顾恺宁点点头，看着陆颐转身离开，轻轻，“好的”。

　　几年前当师傅病重吃不下饭时，她曾经挖空心思，变换着菜色与口味，只希望他能多吃一口饭。现在要让陆颐打开胃口，方法可以更多，因为陆颐不是病人，所以不忌芥末或蒜辣。以她得到的消息对陆颐的饮食了解，只要在沾酱上以及做菜的酱汁上多做变化，应该可以打开陆颐的食欲。他那185公分的身高，配上削瘦的脸庞，实在不太相衬，她会设法把他养胖些。

　　陆颐下楼时，原木餐桌上已经布好了晚餐。属于他的坐位面前有一碗白米混合小米的饭、六碟菜、一碗汤，还有两小碟的酱汁。属于她的则只有小半碗饭、三碟菜、一碗汤。

　　陆颐也不询问她为何要搞这样的差别待遇，想她的食量并不大。他在桌前坐定，一眼望去，光是颜色就让人食指大动。青磁的餐具呈现粉青色，盘缘、碗口都有自然的铁褐色泽，那是烧制时流釉的自然效果。从左到右是红色的糖醋鱼、黄色的香橙鳕鱼、淡红的蒜蓉蒸虾、绿色的清烫菜、褐色的炸日本豆腐、以及白色的甜酸醃萝卜。衬着粉青的磁器，真正色香味具全。两碟酱料是五味酱以及梅子酱，既可以沾炸豆腐也可以沾清烫芦笋。一碗酸辣汤上洒了几片香菜，热气腾腾。连那碗小米加白米饭因为青磁的关系，更显得晶亮可口。他这可是到了天堂了？他开始一道一道菜吃将起来。原来不只是好看，还真的是好吃！他忍不住笑了起来，“我每天都可以这么吃饭？”

　　顾恺宁喜欢看他吃饭的样子。所谓士为知己者死，她愿意为这样的人做饭。位置是她安排的，所以她给了自己一个最适合观察他的角度。长方型的原木桌子，他居中坐在长边，她则远远的坐在短边。所以她只要一抬眼就可以看到他的一举一动。可是他若要看她则必须转头，可以给她足够的时间收敛起所有的表情，“如果您喜欢。”

　　他的动作非常优雅，让她想起黑色的豹子；他吃饭时非常专注，先端详了餐具，再欣赏一遍菜色，然后按照一定的次序，一道道菜细细的品味着。没错，他吃饭的样子非常的──性感。他修长的手指……

　　陆颐不清楚顾恺宁究竟花了多少时间准备并制作这些饭菜，询问“做这些菜不麻烦吗？”顾恺宁满意地看着陆颐把所有的菜都吃完了，汤也喝得见底，温柔的说“不会麻烦。”他探究的想知道她究竟要花多少时间准备，“真的？明天我可以看妳做饭吗？”

　　顾恺宁起身将碗盘全部收到洗碗机里，并且清理了桌面，“您想喝点什么？”

　　陆颐好奇的她的茶艺于是想试试，“热茶？可以么”　　

　　顾恺宁想晚上不适合喝中国茶，尤其是陆颐刚刚才奔波劳碌完，现在的状态......“我准备了适合这个节令的热茶，有一点点甜味，您要不要试试看？”陆颐，“好呀！”随后踱步走进客厅，坐在那张显然专属于他的皮椅上，拿起摇控器，试着操作投影机与萤幕。不到几分钟他就弄懂了，投影机接到有线电视，而隐藏的录放影机就在萤幕下的暗柜里。暗柜的玻璃是一种特殊的材质，可以用按钮控制，透明或者不透明。他在近百台的有线电视频道里找到了他较熟悉的几个频道，并且设定为快捷方式。

　　竹讬盘上放着一壶一杯，以及一盘水果。仍旧是青磁，但是壶与杯皆有开片，顾恺宁奉上“请用茶。”

　　徐子谦是从哪里找来这样神仙般的人物？竟有这么深的文化内涵。一举手一投足，真叫他开了眼界。他啜了一口热茶，的确微甜，但只是极淡的甜，混合着几种叫不出名字的香味，“这是什么茶？”

　　她静静的站在他的身边，头一回，她可以这样合法合理的注视着一个人，一个性感体面的男人。他似乎很习惯别人对他的注视，一点也没有不自在的反应，所以她就不太收敛自己的眼光。坐在皮椅上的他，几乎快与她一般高。其实她也有162公分，在H城里不算矮了，但硬是矮了他一个头颈的高度，站直时勉强构到他的肩高，“算是中式的水果茶吧！”有龙眼、枸杞、白参，补气的。

　　陆颐转着杯子，研究着杯缘与开片，不再说话。顾恺宁询问“明天您有什么想吃的菜色吗？”他原本不是挑剔的食客，“妳决定吧！简单就好。早餐我只要水煮蛋、一些面包和咖啡就好。”她询问道“几点钟早餐？”他想想回答，“八点吧！”

　　顾恺宁说到“那我先离开，正好我的住所也在这楼下七层。十一点之前如果你想吃宵夜，可以随时给我电话。冰箱里有牛奶、果汁以及新鲜的水果，晚安！”

　　陆颐瞬间没有反应过来，“你也是住在这栋楼？”

　　顾恺宁轻笑，“是的，当时选择这份工作，有两个原因很关键，一方面是我的经济出现了一些问题，需要一份薪水不错的工作，另一面选择这里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就在我家楼上，不管是我住在这里还是回去自己家都很方便。”

　　陆颐点点头，“好的，晚安。”

　　他听着她穿过厨房，收拾自己的东西，轻微的细微声响，一个像猫一样轻盈的女人，门外传来一阵“咔呲”，她离开了。

　　这间房子里有很多她细心装点的痕迹。顾恺宁，她一直端详着自己，他没有那么迟钝。这一生，对他好奇的人数不胜数，他早已习惯了旁人的注视。他并不讨厌她的眼神。她的眼神里没有贪婪、讨好或者他惯常在女人眼底察知的那种佔有欲。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点点好奇。他就当作度假时遇到一位知己好了。假期就是需要体验，而体验的根本现在叫做灵商（一种心灵的交流），而不是视觉的盛宴。

　　陆颐关掉投影机转身走进书房，打开所有的萤幕，把自己的思绪扔进数位与报表里。日复一日的生活就是听取来自各企业的报告，以及看不完的报表。他有数不清的员工，为了简化管理，他将所有的事业切割为：欧洲、中亚、亚太、北美、南美几大块，每一个区块都有一个总裁，领导一个区域性的团队。最常与他接触的是这五大区块的五个总裁，这些都应该是区域的总裁去执行，他只是个幕后的隐形人。

　　几个小时后，他疲倦地回到卧室，倒头就睡。再次醒来是他被空气中淡淡的咖啡香唤醒的。有一瞬间，他弄不清楚自己在哪里。他趴在床上想了一会儿。H城，他在H城……起身，到浴室刷牙洗脸，然后从衣柜里找出衣服穿上。他放假时的衣物选择一向很简单，因为如果有需要，就在当地购买就好。他并不是那种非名牌不穿的人，相反的，他一向乐意尝试当地的服装，融入当地的生活。自己跑到街上去閒逛。因为他的成功不是建立在空中楼阁上，世间的一切都无法脱离人群的脉动，他要自己去感受。

　　厨房里很安静，一篮烤好的面包，全部去边切成三角形。二颗水煮蛋，褐色蛋壳，是有机蛋。一小碟果酱，一小碟奶油，一杯橙汁。但是咖啡呢？

　　顾恺宁轻柔的声音在耳旁出现，“早安。”陆颐转身，“早安。”她询问，“请问您要什么样的咖啡？”

　　家里毕竟不是餐厅，陆颐甚至愿意接受美式咖啡，“有什么选择？”她打开厨房工作台的厨柜，拉出一台咖啡机，“选择不是很多，但浓缩咖啡、卡布其诺以及拿铁是没问题的。”他看着她操作那台机器，“浓缩咖啡。”

　　随后一套白磁咖啡杯盘落到他面前，他右手拿起咖啡杯轻啜，左手把咖啡盘翻转过来，“这是仿定白磁，宋代的官窑。”她看着他的动作，开口解释。

　　他看看她，没有接话。咖啡很好喝。可是这还不是她的强项，他没忘记她茶艺老师的这个称呼。

　　陆颐，“我早上都在书房里，麻烦妳准备一壶红茶。”她点头，“好的。”红茶很快就送了进来，一样的一壶一杯，这会儿却是粉彩戏蝶的精致磁器。大吉岭的红茶，他喝得出这茶叶的等级。所以她品茶的功力，不仅仅是中国的功夫茶，而是跨越国界的全领域。

　　安静的上午很快就过去了。十一点过一刻，闹钟响起。他嘴角带着一抹笑意，起身，转进厨房。他没忘记想要看看她如何做菜。中餐是脱不开时间的工夫，他很好奇。

　　顾恺宁转身看着陆颐，“您需要什么吗？”他翻转椅子，跨坐着，两臂撑在椅背上，下巴顶着手背，静静的看着她，“我只是想看看妳怎么做菜。”她无言转身，继续手上的工作。是啊！他昨晚是提到过。不知道他从事什么行业？但她是不会过问他的事的，二人是主雇关系，她懂得分寸。

　　他从她的身上看到一种笃定与安宁，她并不畏惧他的目光，倒像是个明星一样，在自己的舞台上自然地走动着。她有一双非常美的手，丰腴但不显胖，肤色极美，完全没有斑点疤痕。炉子上二层蒸笼已经蒸上了，烤箱的灯也是亮的。她似乎没有花多少时间就已经把工作台上的砧板刀具都收十起来。

　　他低头看表，咦，才过了半个小时。浓浓的食物香味已经飘扬在餐厅里，让他食指大动。她的动作很迅速，餐垫、筷子、汤匙，一一布置好。

　　十二点整，今天的午餐已经有序的呈现在他面前。定白瓷的鱼翅盅里，放的时金针云耳蒸鸡；一盘双色的甜椒焗饭，放在黄红两色的甜椒里，上面洒了一些白芝麻；一盘姜汁青菜；三尾清蒸明虾；再配上一笼汤包，旁边配着薑丝红醋。分量既足，色彩又丰。不一会儿，他再次吃到光盘，连一口汤也没剩下。

　　顾恺宁询问，“您想喝个饭后茶吗？”她手里的茶盘，仍然是一壶一杯，定白瓷。他看着她，“妳准备了什么？”她今天准备的是冬虫夏草与党蔘磨粉后的茶袋，喝起来只有淡淡的党蔘甘味，并不是浓重的中药味。“不晓得您能不能接受，但这是中国食补的药方，补气的。”　　

　　第一次尝试的陆颐微笑，“味道不错，妳多久需要出门买一次菜？”她摇摇头，“有指定的菜贩会帮我把每天的菜整理好送过来。”这家配合的菜贩送来的食材都很合她的意，想来是雍雅山房依照徐子谦这边的请托安排的。能够省去买菜的时间，她是乐意不出门的。假若每天来回交通上总要花费许多时间，“这样是很方便。”他起身，自己端起茶盘，慢慢的走回书房。“谢谢妳！每道菜都很好吃。”

　　下午的时间极为悠閒，顾恺宁很快的发现，这个工作真的是天上掉下来的礼物。除了早、中、晚餐，陆颐从来没有叫唤过她。她精心变换的各种菜色他一律照单全收，连那些中药材的汤汤水水，他也一样喝下肚去。但是从她细心的观察里，她知道他喜欢江浙、粤菜胜于鲁、川菜，但可以接受微辣的食物；新鲜的海鲜他喜欢清蒸或香煎的，他对甜食没有太大的兴趣，但如果不是太甜，他可以接受像椰奶糕这样清淡的点心。他喜欢水果，只要不太酸的，他都能吃完。

　　每天早晚她都有完整的时间可以做她自己的事情。很规律的，早上八点以后可以有三个小时；下午两点以后有四个小时，晚餐到睡前则有两个小时。相较之下，每个月三万的薪水，实在是太高了。上班第二周徐子谦的秘书打电话来说陆颐还要帮她加薪，她立刻推却了。在这里很好，她不贪心。

　　她主动承担了其他的工作，原本整理与清洗他的衣物的这项工作并不在她的工作范围内，另有钟点工会来处理，但刚开始那几天徐子谦的秘书忘了安排钟点工，所以拜讬她先顶一顶。她想反正是随手之劳，每天也不过是一套衣服，她也就没有推辞。之后她主动打电话给徐子谦的秘书，让她省去了安排钟点工的麻烦，顺便也把清洁公司给辞了。为了几件衣裤，还是算了吧！至于清扫的工作，这屋子才刚装潢好，落尘量又极少，打扫整栋屋子连带把玻璃窗都擦过一回，也用不到她一个小时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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