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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梦中少年


  柳颂赶紧凑过去,“喂,你还好吗?听得到我说话吗?”

  回答她的依旧只有虚弱的咳嗽声,把手机手电筒一开,再凑近些,看清了那人的样貌时,不由得呼吸一滞,眼前呈现的是一个秀挺的轮廓,眉目如工笔精细绘制。

  那衣袍的色泽图纹,与这祭台石柱处,她晃眼看到的那方衣角重叠,他当时也在里面?!

  砾石砸来时,推开自己的是这个人吧......

  那他,是怎么进去的呢?柳颂此时脑子里已经快要写出一本十万个为什么了,这个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等等,柳颂忽然抓到一个飞速掠过险些遗忘的点,方才感觉撞到人后下车检查,却什么都没看到,难道被撞后他自己钻进她车内躲起来了?

  就在她看着车头发愣的那短暂时间里?而且一路这么开远走来她竟没发现?

  这么,魔幻的吗?

  退开两步,反复纠结良久,现在人在她车里,怎么办?

  脑子里装满问号,秀气的眉紧紧蹙起,然后鼓起勇气,去检查了一下晕厥未醒的人,然后费力地将人拖起来扶在座椅上。

  伸手将那把垂在胸前的乌发撩开,认真查看了他胸前衣服血迹,居然是一道很长的伤,像是什么利器所划,除此外额头还有一处磕撞,难不成方才在山里受了伤,然后又被她车撞了?

  稍稍沉思一会儿,柳颂还是从车尾箱翻出简易医药箱。

  快速帮他把伤口做了些消毒包扎处理,这些简单的伤口处理简直是驾轻就熟,划痕虽然有些长但伤口不深,晕厥应是头部撞击所致,但看起来也不是很严重,甚至没流血。

  “这位朋友,你坚持住,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虽然不确定是不是被自己撞成这样的,但此刻人就在她车内,总不能丢出去吧,明天新闻头条就变成高速路发现不知名男子尸体,然后路上监控就会出现她抛尸的一幕......

  她正要起身回到驾驶室,却突然被攥住手腕,随即一声轻不可闻的:“柳颂......”

  柳颂还来不及挣脱,就莫名一怔,他知道自己名字?

  “救我.......”

  他状态并不算清醒,说话声极其虚弱,低醇又好听,好似古玉润泽而清透。

  “阿颂,你说过,会带我回家,不可抵赖......”

  凌晨两点的高速路口,很安静,死一般的静谧。

  柳颂能听到胸腔里砰砰跳动的心跳,不知是害怕,还是别的什么。

  但,她却鬼使神差的在分叉口处选择了回家的路,而不是去往医院。

  仿佛魔怔,她脑海里,竟反反复复回响起那句:阿颂,你说的,会带我回家,不可抵赖......

  固执,是蟠踞于心灵根源性的冲动,好奇,是人类永恒不可改变的特性,而刚好,柳颂两个都有:固执又好奇。

  所以当一切荒诞不经,鬼使神差的事情发生时,你从另一个角度去理解——人类一切的活动都发生于两个来源:冲动与愿望。

  只是,柳颂专心开车目视前方时,并未看到,躺在后座,本应昏迷的人,嘴角一抹浅淡的笑。

  回到曲江公馆时,已是凌晨三点半,柳颂鬼使神差的,将人带回了家。

  把他安置在沙发,随后几乎脱力地坐在地面,轻轻喘着气,脑子里一片空白,怔怔坐了良久。

  颇有一副我是谁我在干什么的懵圈感,她刚才......干了什么?

  脑子里的混沌,持续到她不知何时就趴在一旁小沙发上睡了过去,这一天的确太累了。

  今晚的星辰,格外透亮,窗外月色皎皎,屋内灯光如昼。

  那本该昏迷的人,却缓缓睁开了眼,哪里还有半分虚弱神态,在柳颂面前半蹲下身,修长的手眼看就要抚上那日思夜想的脸庞,却又堪堪止住,似近乡情怯般,微微有些颤抖。

  他也就一动不动的,这样静默坐着。

  这张脸与当年完全不同,可他知道,这就是她,他还能想起那年她回眸浅笑,那江南春色般的撩人。

  那长安最温柔的姑娘,还是这么善良,将他带回了家。

  柳颂,救救我吧,再找不到你,我会死的。

  夜已深,黎明将至。

  柳颂似乎陷入一个奇怪的梦境。

  双眼化作苍穹,俯瞰九州大地,众生芸芸;忽而,视线穿过重重云层,降落一座城池中。

  “凤皇凤皇止阿房,何不高飞返故乡,无故在此取灭亡……”

  稚声高吟着不知何处学来的歌谣,在宽阔的长安道上追逐打闹,孩童们彼此起伏的嬉笑声,清脆回响在深冬的清晨,霭霭白雾被马蹄惊扰,纷纷散开,一队玄甲铁骑从官道疾驰而过,朝城门奔去。

  为首者乃一少年,沾满风雪的帽兜下,是一张俊美至极的脸,可惜面上凝着冰霜寒意,他在马上回首,最后望向城门口,那美得惊心动魄的一双眼眸,盛满太多让人读不懂的东西。

  柳颂这是生平第一次,想要用倾国倾城去形容一个男子。

  不知何处起的白雾笼罩下来,少年纵马而去的背影消失在浓雾尽头。

  视线一转,白雾散去,还是那座城,却不再繁盛昌荣,变得破败苍凉,那巍峨的城墙下尸横遍野,那高大城门上‘长安’二字,显得悲壮荒凉,长安,终是难安。

  她看不见自己的身形,像是躲在天幕后的一双眼睛,飞掠过长长的官道,在残破的宫殿前,又看见了那少年。

  又或者说,曾经的少年,现在他已长成眉眼坚毅的青年,一身玄铁盔甲,那俊美无俦的容貌在这屠戮中凭添几分邪戾,他独自坐在台阶下,孤傲的背脊挺得笔直,不知为何,柳颂就是想用这个词形容这个他,即便,并不认识这个人,甚至,她还觉得是这个人,将一座城变成了修罗场。

  柳颂看着男子一双漂亮的眼眸里,空洞地毫无神采,只反复地用沾满血污的衣袍下摆,擦拭着长剑上的血迹。

  她不知为何竟一阵阵的觉得有些揪心,好像在哪儿见过这样一个人,好像知道他有一段坎坷折辱的过往,视线无法转开,长久地,凝固在他身上,直到他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般,忽然抬首,那双过分漂亮的眸子直直地看来,四目相对——

  为何有些眼熟?......

  男子忽然放下手中长剑,朝她伸手而来,似要抚上她眉心,在那样的眼神下,柳颂下意识想躲,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眼看着那只苍白修长沾满血污的手伸至眼前,就要探上眉间,渐渐地心中布满惊悚......

  “啊——”

  柳颂忽然惊坐起,睁眼就对上那美到窒息的一张俊脸。

  心中一惊,她蹭地从沙发上站起,玄衣乌发的男子还半蹲在沙发旁,随着她移动,视线转了过来,柳颂顿了足足三秒,才将记忆拼凑拾起。

  柳颂这才想起,昨晚鬼使神差捡回来的人。“你醒了......”

  难怪眼熟,方才梦里的那张脸,不就是眼前这人吗?

  看着自己鬼使神差地带回家的神秘‘客人’,柳颂觉得,这大概是二十五年来做过最冲动的事决定吧:将一个古怪的陌生男人领回家。

  “你......有哪里不舒服吗?昨晚的意外真的很抱歉......”

  那轻柔的声音仿佛江南吹拂的风,柔软到心里去。

  柳颂看了看他的神色,并无任何波动,又继续道:“这雨天夜黑的,你突然就冲到车前面来......不过幸好,我及时刹车了。”

  所以,你也没受什么伤,至于胸口那伤,可不是我撞的。

  她又道:“你要是不放心,咱们现在也可以去医院做一个详细检查......”

  柳颂对自己医护水准还是有几分信心的,做考古这行和实地探险没什么区别,受伤和意外虽不是家常便饭但也会遇到,医术虽算不得专业,但自救应急绰绰有余。

  慕容冲是视线一直落在她面上,看得久了,柳颂就有些不自在,借倒水之势稍稍错开目光。

  她话说的很温和,但表明的意思却很疏离:是你突然冲到我车前面来的,我刹车了,没撞伤你,不信我们可以去医院鉴定。

  他听明白了,所以,有些皱眉。

  看着她递来的水,慕容冲......开始了他的表演。

  “这是何处?你为何穿成这样?”

  柳颂:“?”

  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工工整整的衣服,非常正常,并无不妥,她有些不明所以,“这是......我家啊,我.....一直这样穿,怎么了?”

  谁料对面那人忽然起身,一把将她揽入怀中,“还好你没事......”

  那人身形高大,站起来时柳颂整整要矮上二十几公分,脑袋被按在那宽阔胸膛上,柳颂一阵懵,耳畔是那胸膛传来铿锵有力的心跳。

  他眼底有着失而复得的欣喜,炽热而汹涌,柳颂竟然愣了数秒,才一个激灵,反应过来,一把将人推开。“你干什么?!”

  他却又一把抓住她手腕,“我们快走,阿房城全是韩延的亲兵,他已起异心,此地危险,我们先回平阳。”

  柳颂被拖着往前踉跄了两步,奋力去甩开他手,但力道悬殊,丝毫挣脱不得,心中顿时一阵慌乱,她究竟在干嘛?把一个陌生而古怪的男人带回家?是匪徒怎么办?

  “你谁啊,放手!再不放手我报警了!有病是不是!”

  或许是太过害怕,语气隐隐出一分哭腔,满是惊慌。

  他才回头看来,有些震惊,“你说什么?”

  手腕终是挣脱出来,柳颂皱眉,警觉地朝门口移去,“你到底是谁?我好心帮你,你发什么疯?既然你没事,请立刻从我家出去,否则我就报警了。”

  “阿颂?”男子神色有些动容,眸色渐渐冷了下来,将疑惑、困扰、失望、落寞,恰到好处的,一一展现。

  “你怎么了?你...不认得我了?”

  听他意思,不认得他竟是罪过一般。

  柳颂又是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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