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幻屋 > 守臣 > 12.奏疏

12.奏疏


  祁筠连着两夜提审孙坚,问出了当年那批救援军饷的去处,让孙坚画了押后将其收监。

  第二日他上了两道疏,第一道写明三年前宋明向兵部求援,奏疏却被压在兵部不发,是因原本预备的那批军饷已被贪墨,贪了军饷的便想到了陷害宋明的法子来保全自己。这批人中就有高登,而高登的岳父泰山孙坚是城郊赌坊的坊主,家中有一田姓长工祖籍云州人氏,高登便出计让那长工作假供词诬陷宋明,事后其妾恐那人走漏风声于是派人打杀了田姓长工,弃尸荒野。至于贪墨军饷的官员,孙坚知道的只有其中一些,祁筠列成名单全部写入了奏疏中。是以,此奏疏用来给宋明翻案,还他清白之名。第二道奏疏,请求皇上下旨彻查当年贪墨军饷一案。

  这两道奏疏,此刻正在内阁案台上摆着。

  周状德那日回府看了高登送来的书信,说不心慌那是假的,爬的高了是摔不得的,一摔就是个死。他看完信在房内发了疯地砸东西,心里恨不得要把祁筠生吞活剥。后来有个太监,斗胆向他献计,说此事高登是决计跑不掉了,要干爹忍痛断一只膀子,接下来保全自己便不是难事了。

  听了那太监的计策,此刻周状德坐在銮殿外间,同内阁一起批今日的折子,心中稳着一杆秤,那秤上,自然是没有高登一席之地的。

  参的是兵部侍郎高登,自然是兵部尚书第一个出来说话,老头儿态度一摆,道,“王阁老、周公公,兵部出了这样惊天的丑闻实在是老臣失察!老臣有罪!旦凭圣裁!至于高登,该怎么审理,怎么治罪,二位只管商定,下官绝不姑息!我兵部向来是清水衙门,现下竟会出这般贪墨恶行,实在叫人心惊!”

  王阁老道,“兹事体大,如今祁大人把案子查得这么清楚,这样的折子,老臣也万不敢随意票拟。这本奏疏,还请周公公交与圣上,请圣上亲自批阅。”

  周状德一听,心中冷笑,内阁里谁不知高登是他的人,现下出了事巴不得全把屎盆子扣到他头上来,然脸上还是恭敬,道,“既然两位阁老都不敢票拟,那咱家自然是不敢批红的,咱家这就去觐见圣上,将这两本奏疏交由圣上批阅。”

  刑部大狱,一女子被官差押着投入了一间牢房。狱中阴寒潮湿,鼠蚁横生,几盏昏暗不明的油灯闪着火光将要燃尽,已经三天了。

  这日不知是甚么时辰,一胖胖的妇人被狱卒领着进来,手里拎着食盒,面上挂了笑,嘴里说着官爷吉祥的话。这牢房里又是霉味又是尿味,那狱卒也不愿多待,只说送完饭便出来,自己就先受不住往外间去了。胖妇人循着牢房一间间看,待找到了那女子,便在牢房前蹲下来打开食盒笑眯眯道,“玉清啊,娘给你送饭来了,快来吃一些吧。” 

  玉清看也没看那胖妇人,只管自己缩在墙角。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胖妇人手中不知何处摸出来一条拇指粗细的麻绳,上头打了一个结,她咻地伸手一把套住了玉清的脖子。玉清来不及反应,瞬时被绳子勒住,加上三天没有进食,身子没有力气,一下想挣脱也没了办法,喉咙里更是发不出声来。

  “小娘子,别挣扎,不多会儿就不难受了。有人不想你在这里受牢狱之苦,便让我来送你一程。稍后下去见了阎王爷,问你怎么死的,你只管报上我黑熊寡妇的名号,也让他老人家知道你是死在我手里。我顶是个心善的,来年此时,我就给你在大狱门口烧纸,你可莫要忘了回来领。”那胖妇人一边说,一边加重手上的力道。奈何玉清拼死挣扎,双手抓着那条麻绳就是不放,两只脚还在乱蹬。胖妇人见这情形,也有些着急起来,脸因用尽全力也憋得通红,嘴里还说,“小娘子,你就别挣扎了,与其如此痛苦的死去,还不如痛快些让我送你下去。”

  正是此时,突然一队差役从狱道里悉数冲进来,拔了刀将那胖妇人团团围住。那自称黑熊寡妇的胖妇人一见这阵仗,心道糟糕,手里立时把绳子一松,转身拾起饭菜笑眯眯地要喂给玉清吃。玉清得了气,一个挺身猛地咳嗽起来,哪里管得了别的。

  那帮差役里走出一个班头来,围着胖妇人走了两圈,一挥膀子道,“将人带走!”

  胖妇人不肯就此罢休,膝行而前道,“官爷,官爷,民妇来给女儿送饭菜来的,不知怎么的就惹怒了各位官爷,现下要将民妇带走。”

  那班头啐她一口,“哼,你这蠢胖如猪的刁妇,我等早奉王大人之命,若有一个名唤玉清的女子关进大牢中来,需轮班看守,小心此人的安危。你方才想杀了这女子,俱是我等亲眼所见,你这刁妇还敢恁的狡辩!”说着,那班头再不愿意同此妇人多作解释,道,“此人企图谋杀牢犯,带走!”

  两个狱卒上来,也不管那妇人怎么讨饶解释,只当听不见,收了刀,一人一边,将那胖妇人提溜起来,带了出去。

  金銮宝殿内,皇帝坐于太师椅里,一手伸着被托住,正让宫女修剪指甲。周状德进来,磕了头道,“奴婢叩见主子万岁爷,启禀主子万岁爷,奴婢有本启奏。”

  “甚么事,不能你们拟票批红的?”皇帝慢悠道。

  “启禀主子,奴婢这里的两道奏疏王阁老看后也不敢票拟,更不用说奴婢了。”周状德道。

  “甚么折子?”皇帝道。

  周状德呈上去,皇帝挥挥手屏退宫女,接过来看。

  奏疏里附有孙坚的供词,皇帝却在看完奏疏后,将那折子一掷道,“呵,朕让他查,他倒真给朕查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那几页供词只堪堪掀了掀,搁在案台上,没看。

  “周状德,你可看了?”皇帝问他。

  “启禀主子,奴婢看了。”答。

  “那你有何看法?”问。 

  “主子,这奏疏里的内容非同小可,那个孙坚,竟然胆敢污蔑贪墨的军饷,宫里也有一份,这不就是给宫里泼脏水,给主子您脸上泼脏水吗!还有祁大人,这样的供词也敢呈到主子万岁爷面前来,污了主子您明镜似的眼!”周状德道。

  皇帝听了,坐在那里也不说话。周状德跪着,更不敢再说什么。

  “还有呢?高登是你的人,你不说说?”皇帝问。

  周状德心中大骇接连磕头道,“奴婢万万不敢!整个大康都是主子爷的,别说是高登,奴婢就是连大康的一只蚂蚁也不敢占为己有啊!”

  “怕甚么?朕不过叫你说说高登罢了。”皇帝问。

  “回主子,奴婢不敢答话。”周状德磕头。

  “有甚么便明白回话,朕说你敢。”皇帝道。

  他踟躇片刻道,“主子,兵部侍郎高登贪墨一案,依奴婢看,祁大人奏疏里言之凿凿,他当是逃难其罪。但孙坚那份胡乱攀咬的贪墨名单供词,实在是无稽之谈!一个刁民,也敢给宫里泼脏水!简直是胆大包天!”周状德道。

  “你倒给他爷俩个一人安了一个罪名,舍得下狠手。”皇帝语气暧昧不明道。

  周状德道伏在地上不敢答话。

  “行了,朕不过是说说,就算他高登是你的人,难道你就不是朕的人?你跟了朕这么些年,朕无甚忧虑的。”皇帝道。

  “奴婢生死皆是主子的人。”周状德道。

  “宋明的案子,让内阁去处理,还他一个清白就是了。贪墨军饷那档子事,朕着实不会轻饶。但这份供词,你让祁廷贞拿回去重审,审完再拿回来给朕。”皇帝道。

  周状德跪着应下来,待皇帝拟写完圣旨,接后便到都察院衙门宣旨去了。

  祁筠在衙门接过圣旨后,到周状德离开也并不言语。

  他回府路上心里门清儿,皇上不想叫这桩案子牵涉到宫里,那自然也不会让祁筠算计到他的头上来。死了一个高登,再叫人补上便是,兵部侍郎的位置,多少人巴巴的求着不得,无非是死了个儿子再叫生个新的出来。 

  两日后,新的折子端端呈在周状德手里,连同那份画了押的供纸。

  皇帝坐于塌上,并不接来看,良久道,“折子内阁看过了?”

  “回主子,都没看过,奏疏一来奴婢就按王阁老吩咐呈了来。”

  “打开看看。”皇帝悠道。

  周状德道,“主子不看,奴婢万不敢看。”

  “打开看。”皇帝道。

  他这才回了句奴婢斗胆,放下手来打开奏疏。

  折子是新的,里头包括内容与供词都还是一字未换。

  “回主子,这奏疏,祁筠一字未改啊。”周状德道。

  皇帝神情莫测,久道,“拿火盆来。”

  周状德回身吩咐宫人。

  “云州失陷,忠臣被害,军饷遭贪,若天命如此,实非人能算之。朕虽天子,亦不敢问天道。现下即将此奏疏烧与上天,祭天知晓,以望天祚延佑我大康江山。”皇帝说着,接过奏疏,掷入火盆。

  供词顷刻化成灰烬飘出了点点火星子来,那奏疏也逐渐被火光吞没了去。

  皇帝望着火盆道,“周状德。” 

  周状德早在那里候着,道,“奴婢在。”

  “去,派人把高登家围了,子时前抓了人下诏狱。三年前兵部侍郎高登贪墨军饷,后又陷害忠良、欺君枉上,罪无可赦!传朕旨意,高登一家,三族以内满门抄斩一个不留,三族以外,男丁杖一百流放三千里,女眷充奴籍没入教司坊。逢太后忌辰,朕也不想牵扯过广见了太多血光,只处置高登以示警醒。倘若日后有效法者,九族灭之。”

  他说着又想起道,“还有,这两年国库空虚,把高登家抄了充国库吧,也好给朕的子民一个交待。”

  “奴婢领旨。” 

  周状德接了圣旨,恭恭敬敬退出去。

  待他出了銮殿,经过内阁,秦尚书先步上来问,“周公公,情形如何?圣心何意?”

  周状德负手打斜睨了王仁一眼,后对秦肃笑着道,“秦阁老放心,圣上并未提及要降罪于你。幸逢太后忌辰,圣上不愿牵涉太广见了血光,是以除高登外一概不予追究,只诛高登三族以儆效尤。”

  秦肃面露宽慰放下心来“皇上圣明啊”,后又思虑道,“那折子圣上看了吗?”

  “圣上烧了敬天了。”周状德回。

  内阁众人皆是一凛,周状德便在此氛围中款款步行而去。

  前两天,高登前前后后登门求了周状德数次,皆被他拒之门外。倘若因贪墨一事,牵连到了自己身上来,就是死一百个一千个高登也不够赔的。现下皇上明白给了旨意,他就只管拿人,万事也不会牵扯他。当日那个献计的小太监说的对,关键时候就要弃卒保车,回去该好好赏他。

  “圣上这是怎么想的?”秦肃喃喃。

  顾世程在旁叹道,“我的秦老,你还不明白吗?圣上有心将贪墨之事尽数推到高登身上,叫他作个替死鬼。倘若叫天下人知道这打仗的军饷被朝廷那么人瓜分了去,到时激起民变,这个罪,是你担还是谁来担?” 

  秦肃将将反应过来再道皇上圣明,顾世程听了心中鄙夷,不知他这个兵部尚书是修了几世福气求来的,还是祖坟上冒了青烟荫护。 

  王仁自始至终未说话,只交待三司会审宋明的案子,按圣旨还宋明一个清白。 

  拖了三年、本是了结的案子,此番承了圣旨,内阁发回重审,三法司共同审理,月余,终于在皇榜张贴中,还了当年兵部侍郎宋明一个清白。

  至于现任兵部侍郎高登贪墨军饷一案,据查实,皆为其一人伙同宝源赌坊老板孙坚所为,贪墨军饷,致使云州失陷,又诬陷忠良,蒙尘圣心,罪孽滔天,是以收押诏狱,择日午门斩首示众!

  和宋明的案子是一起审的,现在也差不多时候出了结果,高登一家已经投入了大狱。他贪墨的那些银子悉数藏在通宝钱庄,其实撑死了不过近百万两,却被刑部张贴告示时写成了上千万两,前来围观的百姓皆在此唾骂不止,言辞不堪入耳。

  此时哪个还敢站出来说一句报错了账目,多报少报,一样是斩首,这时候多说几句,指不定回头就有人上疏参一本,到时候多少张嘴都是说不清的。

  这年冬至时,京里大官贪污军饷人头落地的案子就跟着大雪一起飘落到了各地州府,百姓奔走相告,这一消息直到来年开春,还不时被人在酒桌上谈起。


  (https://www.xuanhuanwu.com/xhw101612/3202325.html)


1秒记住玄幻屋:www.xuanhuanwu.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xuanhuanw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