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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大战


  廖笛跟在韩涟身后进了厅堂内,韩涟将护项盔往桌上一放,面上带笑道,“祁大人,我都听手下人说了,那毛铉来给你送和谈书,被你撕碎扔进火鼎中。”

  两人身上皆带浓烈血腥气味,战甲寸寸染得暗红。

  廖笛也面有喜色,见祁筠听后微一颔首便道,“这毛铉老匹夫,堂堂一个知州做得像缩头乌龟。连甚劳什子和谈书也搞得出来,我看他还是从城墙上跳下去给我大康士兵殉节得好。”

  这一番后,韩涟又同祁筠商讨起战事来。

  “不知将军往后是何计策。”祁筠道。

  韩涟显然犯起难来,稍晌道“此战过后,我军虽势气激增,大有一举将鞑靼打回塞外的态势。然将士终困守城内数月之久,要他们一下拿出拼死杀敌的念头来,恐怕无望。”

  “祁某只问一句,将军是否希望退鞑靼于塞外。”祁筠道。

  “当然!”

  “如此祁某便望将军往后一战,能够听祁某调配。”祁筠望他道。

  韩涟蹙眉,“于制,下官在祁大人之下,理应听从大人调遣。不知大人何出此言?”

  “我来用兵。”祁筠道。

  韩涟一怔,随即反应过来。

  一届文官,要调兵遣将,排兵布阵。

  韩涟心中原本那点敬佩荡然无存,“祁大人以为自己是孔明再世不成?纵使是孔明,也未能成大业。祁大人是朝廷派来的提督不假,但也只是个文官,在这边塞,文官那点肚中墨水毫无用处,别以为自己看过两本兵书就能指挥千军万马,纸上谈兵是大康文官的通病。”

  祁筠并未反驳,只淡淡道“祁某从前便知晓韩将军带兵骁勇过人,战场上厮杀无人能敌。但将军用兵有一致命之处——时会用错计谋。这也是塞外几城连连失守的原因之一。”

  韩涟不是不知自己的短处,此时被人一揭,怒气上涌,涨红了脸道,“我是有时会用错了计谋,但至少比那些个缩头文官强。若大康还有更好的将领,只管让他们调来,我韩涟让贤便是!”说着,他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望向祁筠。

  祁筠不去看他继续道,“我来峰州,并不为你和抢攻,也不以提督的身份来压你,只是希望能够于用计上助你一把,击退鞑靼。我答应过老国公,要保你。”

  韩涟心道不为抢功,说的甚么屁话,哪个当官的不是为了功名?然而听完心中骤然一击,不为抢攻?要保他?他这话——有别的意思。

  廖笛在旁听得为韩涟忿忿不平,立时要开口呛他,被韩涟出手拦下。

  从前妫州、晋州失守,皇帝一念在他国公世孙的地位,二次念他身负重伤,均未让他担任何责,却下令杀了两个州的知州,罪名也一样,守城失职。

  这次他上疏时奏报伤情已愈,倘若峰州再失守,他还有甚么理由可以让皇帝不下手杀他。

  有,那就是祁筠一人担责,谋划失策,以致峰州陷落。

  韩涟垂下手来,深深望向平静坐着的祁筠。

  韩涟心中惊疑万分,他究竟算到哪一步了。

  自己是不是该相信他,让他来调兵。

  祁筠开口道,“将军若信得过祁某,天亮前来城墙。”

  “明日苦战,祁某先行告退。”祁筠离去。

  他将抚恤将士的责任、受人敬仰的机会留给他,一如他说,他不过是个智囊,助他击退鞑靼。

  夜,韩涟于军中视察伤情。

  他刚来边塞时,年轻气盛,又有国公家景,言语做事皆以立威为先,将士中老兵老将自然都不服他。他并不理会,说得好听是前辈,说得难听就是些兵油子。

  然几次都是这些老兵将他从死人堆里刨出来带回,他非铁石心肠,自然意识到自己从前是多么愚蠢偏激。

  与下士们建立情谊,也是那时开始的。

  “大家今天都是好样的!又一次坚守住了我大康最后一道关卡!我韩涟为有你们这样的士兵骄傲!特别是伤兵,你们用自己的身躯挡住了敌人的攻击,就是为大康的子民挡住灾难!”韩涟道。

  底下窸窸窣窣有人交谈,不论是否伤员,皆面露喜色望着韩涟。

  “明日鞑靼必会再来攻城,届时韩涟还要依靠各位了!”他叉手道。

  一校尉忙道,“韩将军使不得,我们受不起将军的礼。”

  “虽我为总兵,但如若没有你们,我便什么都不是。我的命都是大家救的,叉手行个礼算什么。”韩涟望着众人道,“明日必是一场苦战,且韩某已将调兵权交给提督祁大人。”

  一片无声中,韩涟道,“明日,韩某与大家一道,杀上战场!”

  拂晓,城墙。

  三更时天落起雪,琼花碎玉于寒风中乱舞。

  顷刻功夫,地上已积了一层银白。

  韩涟见他衣袂飘飞立于墙砖后。

  他感到韩涟来了,先开口,“将军来了。”

  韩涟走上前。

  “今日,转守为攻。”他道。

  韩涟一怔,心下道自己没有猜错,他问自己要调兵,自然要反守为攻。

  “鞑靼多骑兵,连步兵也可以上马为骑。我军多步兵,步兵素来难以克骑。你打算如何反击?”韩涟问。

  “难以克,并非无法克。”他答,转过身里对韩涟道,“有一事,是祁某无法做到的,须请将军相助。”

  ………… 

  清晨,皑皑白雪将昨日战场血腥与狼藉悄然覆盖,只留下天际一线的茫茫。

  城门下,步兵列阵。

  祁筠立于角楼,他战袄上的血污已干透,印下几道黑红。

  城墙,韩涟披甲挎剑。

  阵前,廖笛横刀立马。

  一刻前,城内校场。

  韩涟身着猩红披风站于台上,声震四方,“兄弟们,峰州是大康最后一道关口,一旦被鞑靼铁蹄踏破,则我大康万千子民危矣!这其中,也包括你们的家人、亲朋,从此以后也会流离失所,生活在战乱中再无宁日。想想你们在战乱中失去的至亲和战友,他们现在已经是鞑靼脚下的亡魂,如此家仇国恨,倘若不赌上性命去与鞑子厮杀,是枉为人!”说完,他望着底下列阵的士兵,久久不语。 

  底下每人倒了一碗米酒,韩涟在台上接过瓷碗道,“大家如果同意韩某所说,今日便满饮此碗,摔碗为号,同我一起,上前方拼杀!”他一口饮下,摔碗在地。

  底下霎时瓷碗碎裂声四起,一校尉恨恨道,“老子婆娘和半岁大的儿子全死在鞑子手里,此仇不报,老子誓不为人!”

  接二连三有人响应,都道自己有家人亲友死在鞑子手中。

  “此仇不报,誓不为人!”不知谁先喊起的口号,即刻席卷整个队列。

  此刻,祁筠在角楼处厉声,“你们身后划有一条线,凡是两军拼杀时退后越过此线者,斩立决!”

  城下寂静,他的话语破空而出。

  不会有人没听到。

  此战,只剩生或死两个结果。

  五里外的鞑靼见此情形,大为欢喜。

  以为大康士兵全都傻了,居然愿意出城且还是步兵迎敌,简直是送死。

  名唤戈耶的壮硕将领坐于帐中,听到探军来报,亦面露松色。

  “即刻让两万骑兵上马击敌!”他下令。

  鞑靼骑兵初时皆狂喜,步兵克骑兵,本就十分不易,再加上以骑兵闻名的鞑靼,大康这一行为,与彻底投降无异。

  战马进入四百步程时,却发现了异常。

  大康的士兵布阵不是从前曾见过的样子。

  士兵列三排,前排一、三、五、七、九士兵手持火铳,二排二、四、六、八、十的士兵穿插而列手持火铳,第三排士兵手持弹药立于最后。

  战马并未停下,两万骑兵横扫而来。 

  “开炮!”廖笛一声令下。

  第一排士兵首先开炮,后迅速接上第二排士兵射击。第一排士兵退后又第三排士兵装上弹药,迅速接替第二排。

  如此射击,攻势比城楼火炮更为凶猛。

  敌骑战马一批接一批跪倒。

  “击鼓!”祁筠下令。

  城楼处鼓声震天。

  射击一波接连一波,鞑靼骑兵阵型很快被炮火冲散。

  马儿惊恐嘶鸣,却在马鞭下无法止步。

  骑兵步入百步程内,在其逼近后大康士兵的火铳无法再用。

  纵使这三百步死伤无数,骑兵依然保留势力,此刻直逼而来。

  然步兵阵列骤然尽数分散,迅速整齐撤退至城墙两翼,城门洞开,韩涟率千机营骑兵奔杀而出。

  两骑相遇,刀剑相对,铁器碰撞出冷硬无情的声响。

  两侧步兵即刻装备反骑兵武器,从侧翼包抄鞑靼骑兵。

  计尽于此。往后,便是真正用命厮杀的战场。

  没有人越过身后那条线,所有大康士兵全部杀红了眼。

  廖笛的战马被鞑子用马刀割了喉,眼看跪倒下去。她索性弃马翻身而下,回身从士兵身上胡乱扒下一套重型反骑兵盔甲穿上,成了步兵于乱战中杀敌。 

  韩涟的伤确实并未好全,拼杀时伤口道道崩裂,鲜血于他战袄上浸湿薄薄一层。他额角因巨痛渗出冷汗,抵不住便用□□撑地。

  背后一道寒光,韩涟来不及思虑,手中□□先已挑出。

  因牵痛手中尚迟了半分,只将将挡住鞑子的一刀。

  两人僵持不下,那鞑子倏地从腰间抽出另一把马刀,穿刺而来。

  韩涟眼看闪避不过,一挑□□,侧身用手臂硬挨了一刀,战袄瞬间嘶啦割破,少顷便有鲜血股出。

  鞑子见占了优势,立刻使出双刀要一招制敌。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嘶吼,廖笛身着重甲,一拳砸在鞑子马肚上,那马儿堪受不住,立身长鸣,将鞑子生生摔翻在地。廖笛反手抓过那人的马刀,往他脖子上一抹,那人旋即没了性命。

  韩涟见廖笛身着反骑重甲,料定她的战马被人放倒,再见她满身血污,重甲上原本的银灰色现下黑红斑驳,污浊不堪。

  她脸上也挂了彩,被人用马刀割出了口子,此刻血污被风吹干,留下血印沾于脸颊。

  “将军!请你速回!这里我来!”廖笛喝道。

  韩涟将残破的战袄撕扯下来一段,扎住流血的伤口,翻身下马也从尸体上扯下一身重甲套上,“少废话!待在老子身边,两个反骑甲步兵,我就不信弄不死一个鞑子!”

  廖笛手背揩去嘴角血污笑出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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