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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序章.更替


  靖安四十八年.秋十月廿一

  这一年的秋天,冷的格外早。猎猎寒风,癫狂的撕咬垂暮的京城,光鲜华美的外衣在这头野兽嘴下早已残破。干裂枯竭的枝桠和黄叶打着圈儿哗呀呀的嚣闹。

  枯黄的太阳跌落在负重不堪的燕宫身上。苍老的它断断续续的痛呼、呜咽……

  “贵妃娘娘,陛下……”太医犹豫着,无法判断自己该将病情说几分才合适。昏黄的帐子里,年迈的老皇帝沉沉的睡着,他的身旁续着零星一点龙香,忽明忽灭。即便如此,香还是多的呛人,浓烈的香里参杂着苦涩的药味和挥之不去,令人作呕的苍老的味道。层层叠叠,这些味道就像衣柜里塞满的陈衣一样,看着没什么异样,穿之才知不舒服极了。又像太医刚才检验的血渍一样,脓黑,死亡的味道。

  其实太医什么都不必说了,老皇帝的情况恶化到有人已经开始准备了。从窗缝里挤进来的余晖缠绕在屋内昏沉沉的香雾里,混合着低低的啜泣声,着实让人烦躁的心火直燃。

  “琳妃,如今是你哭的时候么?”徐有娴呵斥的声音,低沉、沙哑又满是疲惫。捏着粉绢,坐在那哭的梨花带雨的女人闻言肩膀猛地缩了一下,小声哽咽的样子看着实在无辜极了。徐有娴看了更烦,决定打发这些聒噪的女人回去:“琳妃,丽贵嫔,李昭容,你们都先回宫去。明日再来侍疾。”

  被叫到的三人顺从的退了下来,终于离开这个压抑的地方。徐嫔担忧的看了她一眼,上前递了一杯温热的安神茶,徐有娴摆摆手推了。

  “……咳”

  内间沙哑刺耳的咳嗽声一下又一下的重击在徐有娴的耳膜上,拨动着她脑中紧绷的弦。她坐在外面的椅子上,攥紧了手,呼出一口浊气,面上换了一幅忧心忡忡的样子:“陛下,您醒了。”

  老皇帝浑浊的目光审视着她脸上完美到无可挑剔的表情,沉默良久,终是低声笑了一下:“懿儿啊。”枯树枝一样的手抚她锦缎一样顺滑,黑夜一样的长发:“懿贵妃——懿,你可知朕为何给你取这个封号么?”

  徐有娴握住老皇帝另一只手贴在颊边,眼里带着泪光,声音哽咽:“懿,美德也。臣妾喜欢。”老皇帝无奈又宠溺的笑她:“不对。”说着在她手心颤抖的划下壹次心:“懿儿,明白了吗。以前没和你讲过,如今朕自知大限将至。”徐有娴握紧了他皱到刺人的手:“不,不会的。您只是需要休养而已。”

  “人固有这一遭,纵然朕也躲不过。朕不怨什么,所以不必忌讳太多。只是朕放不下你,朕走了。固然懿儿成了太后,但是朕知道你是舍不下朕的。”老皇帝言语至此,倒是像感动了自己一样,眯缝的眼眶里溢出了泪。

  徐有娴俯身轻轻靠在他那已经不再宽厚不再安心的胸膛上,一如年少情动时那般。只是眼中不再是浓烈的爱意,岁月早就把那点少年情意磋磨的不成样子。眼泪肆意的涌出来,晕在斑驳的灯火下,配合老皇帝落下最后的戏幕。

  靖安四十八年秋十月廿二辰时一刻

  老皇帝驾崩了,这个消息随着宦官一声比一声悲戚的声音,传遍了燕宫,传去了京城,又传向了天下。

  这个少年有为,曾风华振天下的明主逝去了。

  他费心压制的天下和局势随着他的离去开始动荡,开始暗涌,开始崩塌……

  本就摇摇欲坠的燕宫在哀鸣响彻下,轰然倒地。残阳轻柔的落在它身上将燕宫分成了阴阳两极,却不肯将阳面分给栖人之地,而燕宫里的人也只能缩着身子,打着颤说今年的寒风太早了,太烈了。的确,寒风像头亢奋的兽到处横冲直撞,狡猾的从来都不让人察觉它到底在哪。也只有打着旋枯枝和落叶显示着它来过这,去过那。被无情撕碎成了无数片残渣的落叶在宫人的脚下,扫帚下,控诉着自己的不易,祈求着自己的残生。可是忙碌又卑微的宫人又怎么听见,他们连自己都顾不了,至少它们可以落叶归根,自己呢?只能毫无希望的缩在殿室的墙角下看这秋日里,谁才是真的主宰。

  靖安四十八年秋十月廿七

  老皇帝下葬之际,需陪葬宫妃,份位低下,无生育者数不计。陪葬宫人一百二十人。陪葬品数不计。大燕的陪葬历来都是活葬,妃嫔者封棺而葬,须得自然而死,不可以外物,否则就是大不敬。仆婢者,则直接入土而葬。

  每到这个时候人人自危,恐慌的等待着人选的名单。有时甚至都会半夜吓醒,一摸手脚,冰凉的渗人,以为自己真的已经待在那个腐臭黑暗又绝望的地方即将死去。

  而已经知道必然有自己的人,有的不甘心,冒着大不韪的风险到处寻求出路。有的面如死灰,已然绝望,浑浑噩噩的等待那个时刻的来临。有的已经魔怔,开始锻炼自己适应那种地方,不至于当场疯掉。有的舍弃了家族和亲人的安危,自戕而亡。

  “有窈,我可以帮你。”

  四十多年了,她依旧是个微不足道的嫔位。即便她不是嫔位,他也会让她陪葬的,死也要囚着她。她明白,自己陪葬是必然的事情。

  重华殿的通风和采阳极好,一点也不像老皇帝临死时待的房间,沉闷压抑。徐有娴看着这个蓝色衣衫温柔如水,软糯如兔的九妹妹,这么多年了,她一点也没变,还是像江南的烟雨,墨夜下的皎月,朦胧又澄澈,清淡又明亮。

  “三姐姐,不用的。我愿意陪葬。”

  “可是有窈,陪葬也只是换到另一个笼子罢,灵魂怕是无法解脱的”

  一如年少时,她莫名又突然的羞红了脸,轻微别过头。荼白的脸蛋上晕了点点桃红,跟早春的桃花苞似的,和这一身天青的衣衫交相辉映。真像幅春日花景图。

  白嫩纤细的手指下意识的绞着那块她用了很多年的帕子,顿了顿口,重新说起姑苏城的方言,慢缓缓,娇柔柔的:“我想出去,去看看,四十多年了。不知道姑苏城变成什么样了,桃叶儿巷的家是不是还留着,院里的枇杷树还在吗?”

  听到这,徐有娴了然,她并没有面临陪葬的恐惧和绝望,不过是一只鸟儿罢,只想出去,哪怕以孤魂野鬼的样子,也要自自在在的感受一次外面的世界。

  滴……嗒……滴

  嗒……

  四十年很长,长得徐有窈已经逐渐模糊了童年时的记忆以及记忆里那个,总爱趴在墙头上看着她吃着枇杷,笑眯眯的小少年。四十年也很短,短得就像莲花漏里的水滴,一两滴就流过,快得她害怕那些回忆彻底模糊。她不年轻了,她真的不想像外祖母一样,最后什么都不记得了,这个世界一丁点眷恋也没有了。

  良久……

  “三姐姐,可否在封棺时给我一颗□□。我怕黑。”她有些羞赧。徐有娴点头,温柔的目光浅浅晕开眼底的泪光。

  炉里的香雾里裹着晴日高照的光晕,粼粼波波的洒了满室。又溢出了重华殿,顺着弯弯绕绕的雕梁盈满了整个燕宫。许是艳阳天的原因,前几天灰蒙蒙的燕宫终于迸发了几分活气,寒风亦不在咆哮,被它打散的枯枝和残败落叶终于被一个新来的小宫人打扫干净。小宫人坐在青苔石阶上,稚嫩的脸上,一双圆润润的眼睛好奇的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地方。他知道这里和任何一个地方都不一样,因为它的天是四方样子的,别的地方都是没有样子。

  靖安四十八年秋十月廿九

  “封棺——”

  随着这一声落下,不论你曾是高高在上的主子还是低入尘埃的奴婢,一切都自此湮灭,什么都不是,什么也没有。

  棺盖慢慢合上,黑暗掠夺了每个人的视野,有的人闭上颤抖的咬着嘴里的布条。有的人拼命的向上翻着眼睛,去看最后的光明。有的人用尽最后的力气隔着布条尖叫。

  徐有窈咬碎了嘴里的东西,汁液流入了她的喉咙,药效很快,一点也不疼。她含着笑,满足的闭上眼睛,安静的感受着药效极致的发挥。

  意识逐渐被剥夺……

  身子好轻……

  好冷啊……

  阿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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