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挫败
开春，树换新芽，青翠一片。
林寅子畏寒，迟迟不肯脱下棉服，她里三件外三件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身材再纤细也敌不过穿得多，整个人活像头熊。
“今天不冷吧，你有必要穿高领毛衣吗。”许葭穿了个卫衣和牛仔外套，很合适，一点都不冷。周围大多数同学都把毛衣脱了，像林寅子这样全副武装的少之又少。
喝口保温瓶里的热水，林寅子说：“我觉得挺冷啊。”她本来还想戴手套来着。
许葭彻底无语，她可是亲眼看着自家室友穿上秋裤、保暖内衣、高领毛衣和防寒服的，这套装备放到最冷的1月都算保暖的了。
“瘦子的世界我不懂。”除了这个理由，许葭想不出小林身体构造有哪里特殊，她除了瘦，其他地方和正常人毫无差别。
说到体重，林寅子真的很发愁，但她又不能光明正大地把烦恼倾诉出来。毕竟大多数女生都在费尽心思减肥，她一脸愁容地告诉别人“我太瘦了我好苦恼”，岂不是要被拉入黑名单？
她每顿都有好好吃饭呀，甚至为了长肉，不顾林妈的健康法则，狂吃甜食和猪肉。
然而…一个寒假过去，又轻了两斤，现在只有八十几斤了。
一米六五的身高不到九十斤，想想就惊悚，说皮包骨也不为过。胸，更是不存在的，前后一样平坦，不不不，也许还不如背起伏大。
“中午吃小炒怎么样。”班里同学都在伏案学习，许葭不务正业地拉室友出来上厕所。林寅子压根没尿意，乖乖站在隔间外面等她。
听许葭这么说，林寅子脑子里不由自主浮现出小炒部的招牌菜，青椒肉丝、水煮鱼、干煸四季豆、番茄丸子汤。菜是美好的，可厕所太臭了，她实在是没胃口啊！
林寅子苦哈哈地说：“这才第二节课呢，中午再说吧。”
许葭提好裤子，推开门，不满地说：“小炒部人可多了，你得想快点呀。”她走到洗手池那儿洗干净手，和林寅子一起回到班上。
第五节课下课铃还没响，坐后排的学生已经叽叽喳喳闹成一团。
“吃啥？”
“好想吃饺子，肯定没了。
“一楼卖烤串，去买点儿呗！”
“我昨天看到阿姨卖南瓜饼了，热乎乎超好吃，今天我要去抢。”
大家都在提前思考伙食问题，高三太苦了，觉睡不够，娱乐活动呢一概没有，每天的盼头就是那一日三餐，有的人嫌三餐不够快乐，四餐五餐的都有，这才过了一个学期，平均肥胖五六斤。
铃声刚起，许葭‘噌’地站起来，高举右手。
“伙计们，有约小炒的吗？”
‘唰唰唰’举起一片手。
“好好好都别急，我数数，一个，两个，三个，四个…这么多！”举手的有十个人，许葭非常兴奋。人多好啊，人多吃饭热闹，钱分摊下来也便宜，她喜欢。
徐海博用胳膊肘碰碰陆奚，挑眉道：“哥，去不？”他俩正好为午饭发愁，拿不定主意吃什么，看其他同学都要去吃小炒，他心也痒痒了。
陆奚对吃一向没什么追求，随口应下。
嘿，可以吃小炒了，徐海博开心地举起手加入小炒大军。
许葭把手一挥：“十二个正好凑两桌，走嘞！”
一行人结伴来到食堂二楼，看着菜单，菜名一个接一个蹦出来。
最后一共点了十四个菜，两桌又合起来要了份干锅牛肉。色香味俱全的菜一上桌，大家就狼吞虎咽起来。
“酱油是多了点，不过真好吃啊。”徐海博是典型的运动型男生，每晚下课都要去操场跑个十来圈，他有着壮硕的身材以及巨大的胃口。肉菜不断，大口嚼肉大口吃饭，短短十分钟内，这是他舀的第三碗饭。
陆奚天天和他一起吃饭，早就习惯了他的大胃，没有表现出惊讶。其他人就不一样了，他们中间也有几个男生，可谁能吃这么多，就算有能吃点的，三碗也快到极限了，毕竟学校这碗巨无霸大啊！碗口大，碗又深，桌上的女同学一碗都吃不完就开始打嗝了。
据他们观察，徐海博动筷子一点没慢下来，似乎还能再吃几碗的样子。
许葭惊叹：“厉害厉害，真壮士也。”怕他呛到，她还用空碗盛了碗粉丝汤给他。
埋头吃饭的男孩抬起头，憨憨一笑：“谢谢葭葭。”
林寅子憋笑。
“他他叫我什么？”许葭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目瞪口呆地说。
坐她旁边的关倩哈哈大笑：“徐海博叫你葭葭呢，别害羞嘛葭葭。”
看不出来，这家伙五大三粗的样子竟然这么肉麻，许葭不自在地抖了抖，拿起筷子夹菜吃，忘掉吧忘掉吧，葭葭？什么鬼，只有她家人这么叫她，一个男生也太…那什么了吧！
聪明的人从来不在吃饭时参与纷争，林寅子秉承食不言寝不语的良好传统，悄悄端着自己的碗进食。
“你也挺厉害的。”陆奚在她右边坐着，喝了口汤。
……她只是个没存在感的小透明，哪里又惹到陆学霸了，林寅子觉得很冤枉。
“我只吃了一碗。”她指了下饭碗，里面还有小半饭剩着呢，完全不能跟徐海博比。
陆奚说：“你是只吃了一碗饭，但你吃了无数块肉。”本来他也没注意到，可林寅子的动作太明显了，她夹菜只夹肉，而且每次都准确找到瘦肉，他俩面前这盘菜里估计只剩下辣椒壳和肥肉了。
林寅子根本不理他，没证据的事，随便他怎么说。
他笑得特别灿烂，露出一嘴大白牙：“你这么喜欢吃肉，怎么瘦得跟个鸡仔似的。”
“不吃蔬菜不会便秘吗？”某种程度来说，陆奚是不是个智障？林寅子在心中破口大骂，虽然以她的词汇只能骂出神经病这种话。
“你真的很喜欢牛肉诶，这是第几坨了？”
妈！啊！他不是神经病，他是麻雀，最吵的那种麻雀。
忍无可忍，林寅子放下筷子，故作平静道：“我去充饭卡，你们继续吃。”逃之夭夭，万事大吉。
晚上回寝的路上，许葭奸笑着凑近室友。
“不老实，你跟陆奚最近关系很好嘛，他今天和你说啥了，把你吓得夹着尾巴逃跑。”论八卦，她许葭是不会输给任何人的哦。
林寅子摇头：“之前看他很惨，借他了本笔记，可能他觉得我很善良，可以做朋友。”
“也是，他女朋友这么美，想来陆大学霸应该心如磐石，不会对我们这些花花草草动心滴~”
她当然不会把陆奚分手的事到处乱说，马上附和道：“是啊是啊，小小的一只，超可爱。”
那天见她落泪，她作为女生都心疼了，确实美，有西子捧心之态，楚楚可怜之姿。
‘陆奚成绩这么好，高考完说不定刘老师就认可他了，祝他好运吧。’林寅子对自己说。
现实往往不如人愿，经常出现让人大跌眼镜的意外。
四月二模，陆奚成绩跳楼式下跌，落出班级前十，在年级上更是排到了一百开外。
成绩刚传回班上，老陈就让同学叫陆奚去办公室。
具体谈话内容不得而知，反正回来时陆奚脸上没了笑，清亮的双眸蒙上层阴云。
他考的实在是太差了。
省重点的年级一百，考重点大学不成问题，随便放到一个普通高中都是超水平尖子生。可是陆奚平时表现太拔尖，哪怕只是一次失误，都足以震惊学校。
他被理科班当成准清北苗子培养，灌注着老师、同学、家长的殷殷期望。没有人能轻易接受天才跌落神坛的事实，包括林寅子。
自从高一分班，陆奚就是一座压在她身上的大山，是她景仰的存在。
无论她多么努力地学习，多么认真地备考，没有一次考赢陆奚，甚至没有和他比较的资格。他是常年第一，而她基本徘徊班级十几名。别人会夸她聪明，但都夸陆奚天才。
到底是怎么了？
林寅子莫名忐忑。
“考第一是开心的事，摆苦瓜脸做什么。”她的视线太炽热，陆奚不能假装看不见。
为什么要笑？她抿起嘴，秀眉渐渐收拢，觉得心一点点沉下去，压得她喘不过气。
林寅子无比肯定，刚刚他从办公室回来时表现出的失魂落魄才是真实情绪，然而这么快，他又能在人前展颜了。心情的调节都是有过程的，打死她她也不信他能一秒高兴。既然不痛快，假笑有意义吗。
她尊重他，毋庸置疑。
对于自己尊重的人，不要随便施舍同情。
“只有你第二的时候我才是第一。”没有陆奚和她竞争，她的第一名算是胜利吗？
陆奚，你不应该是这样的。三模是我们的下一个战场，我等你。
陆奚变了，以前凭着过人的天赋，他从来没有像普通同学那样，熬夜做题，也没有为成绩忧虑半分，周末该打球打球，该逃出去上网就上网。二模之后，除了吃饭睡觉，他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学习机器，不停做题。
少年独有的轻狂无声蛰伏，气息愈发沉静。
一月时光转瞬即逝，三模如期而至。
题不难，专门用来增加高三学生的自信，让他们能用更好的心态面对高考。
走出考场，阳光正好。日光透过树叶缝隙，投下一地斑驳，光影交错。
“林寅子，这次你输定了。”陆奚揉了揉头发，自信满满地说。
林寅子不置可否，颔首以对。
陆奚没吹牛，成绩放榜，他第一，林寅子第二。
五月底，拍毕业照。许葭死死拽住林寅子的胳膊，哭得稀里哗啦，眼泪还没抹干，就听见摄影师喊‘茄子’，她立刻扬起脸面对镜头。照片洗出来，人手一张，上面的她笑得比哭更难看。
6月4日，上午，最后一堂课。
每个人桌边都摆着厚厚一叠卷子，垒起来有半人高，用尼龙绳捆得结结实实。老陈借来相机，让所有人往中间集中。
五十三个同学挤在一起，抬手比剪刀。
“茄子”
“茄~子~”
‘咔嚓’，时光定格，留下了多少人的眼泪，
下午，高三学生收拾行李，下山备考。
昨天还吵吵闹闹的学校彻底空下来，仅剩写着‘不苦不累高三无味，不拼不搏高三白活’的横幅高高飘扬。
他们的高中生活，走到了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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