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夜宴(3)

　　陈诲竟然当着张霞的面诋毁枢密使林仁旋没有上过战场，这位枢密使夫人当即就激动了，严肃反驳道：

　　“谁说我家夫君没有上过战场，我听说，他就是在铲除逆贼的时候受了伤，这才因功进了枢密院。反正我不管，陈大将军，你要是不支持他，我就去找太后说你的不是，就说你玩忽职守，手握兵权却胆小如鼠。”

　　张霞最终还是使出了阴招，没有人不知道，这天底下最心疼这丫头的就是她的姑母，大闽国的当朝太后。

　　“嘿，别以为太后是你的姑母，就可以颠倒是非黑白。”陈诲终于气急败坏，突然想起，张霞这个臭丫头和她的姑母简直就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出来的一样。

　　张霞的姑母还是小姑娘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刁蛮无理，陈诲从小就怕她，没想到嫁得还不错，如今竟然成了太后，更加不敢惹了。于是，陈诲转而说道：

　　“行啦行啦，我不支持林仁旋那小子，但我支持出兵，本将军等会就在宴会提议出兵，枢密使夫人，这样总可以了吧？”

　　张霞听了，也没想太多，忘了所谓的兵不厌诈，那可是大将军的看家本领，想当然的就以为，自己终于把敬爱的陈大将军给说服了，于是微微一笑，点头道：“嗯，那也行！”

　　说着，张霞转而让出路来，对陈诲表示欢迎道：“亲爱的陈叔叔，请进吧，婶婶已经等候您多时了！”

　　陈大将军心里暗暗盘算，看我等会儿如何教训林仁旋那小子，还想自不量力的出兵唐国，本将军好好教教他该怎么出兵打战。陈诲想着，嘴角上扬，随即头也不回，三步并作两步，快步往里走去。

　　陈诲经过庭院的时候，看到有几个身影在那儿舞刀弄剑，瞟了两眼，便不再多看，毕竟赶着进去找夫人。然而，正当他准备径直穿过庭院往宴厅走的时候，从那几个身影中突然跑出一个身影来，叫住了他。

　　“爹，你怎么才来，我看娘已经在里面等你很久了。”

　　陈诲定睛一看，原来是自己的亲儿子陈德诚，于是回应道：“知道了，知道了，早就到了，被臭丫头耽误了不少时间。”

　　“臭丫头？臭丫头是谁啊？”陈德诚一头雾水，像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陈诲听了，显得极不耐烦，说道：“别问了，别问了。”

　　说着，就要撇下陈德诚，继续往里走，却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又问道：“你们在那儿干什么呢？”

　　“张子渐和张子安兄弟都来了，他们没有使过刀剑，我和林仁肇在教他们舞刀弄剑呢！”

　　“就他们？一个书呆子，一个卖茶叶，懂什么刀剑？不过，他们倒是实诚，不像他们的姐姐，令人讨厌！”陈诲说着，见儿子陈德诚有点儿迷糊，不等他追问，又说道：“别跟他们玩了，你随我一起进宴厅见你娘去。”

　　“啊？”陈德诚犹豫着，说道：“那我去跟他们说一声吧。”

　　“说什么啊，浪费时间，赶紧跟我走。”陈诲说着，一把拉住儿子陈德诚的手臂，就往里拽，一边走一边交代道：“等会儿见到了你娘，你娘要是问起，我怎么这么晚才到，你就说，我其实早就到了，教你们几个在外面舞刀弄剑，知道了吧。”

　　“啊？”

　　“啊个屁呀！我刚才说的话，你听清楚了没有？”

　　“听是听清楚了，只是这不是在欺骗我娘吗？”

　　“这你就不懂了，有时候，你娘更需要的是谎言，而不是事实。”

　　陈德诚没想到他爹厚颜无耻到如此程度，一时竟无语凝噎，只能硬着头皮跟着他向宴厅走去。

　　......

　　七年前的一个黄昏，落日悬挂山头，三个少年从学堂走出，穿过一片茶园，坐在一棵老茶树下，看着夕阳西下。

　　“都这个时候了，还读什么书，读书顶个球！”张子渐身为家里的长子，肩负着读书入仕的重任。

　　这时，另一个年龄较年小的少年接话道：

　　“哥，父亲对你的期望很高，过几天就要参加县学的入学考试了，这个时候你更不应该自暴自弃。”

　　此人是张子渐的亲弟弟，名叫张子安，他倒是有着很高的读书热忱，并且天资聪颖，读一本书下来往往过目不忘，可惜他们的父亲张廷晖有意让他继承祖传的造茶工艺。

　　紧接着，第三个少年等不及说道：“我娘说了，你去考试就相当于是我去考试，我们都会为你祈福的。”

　　“德诚兄弟，难道你也没打算去考县学？若是这样，就我一个人去县学读书，那多没意思呀！”

　　“我不打算继续读书，毕竟我跟我爹一样，根本就不是读书的材料，但是我们说好的，要共同进退，一起离开这个土里土气的地方。等你考进了县学，我就入伍找我爹去。”

　　“喂喂喂，打起精神来。“

　　张子安一脸的云淡风轻，微微一笑，说道：

　　“我只要有书可读就够了，入不入学，进不进城，都无所谓，反正在城里也是读书，在这里也是读书。况且爹是希望我继承家业，学习造茶工艺的，我就不去参加县学的入学考试了，以后你们去了外面，每年给我带一些书回来，我就知足了。”

　　张子渐原本就被陈德诚的话气到了，这会儿再听了张子安的这番话，更加气急败坏，径直从地上跳了起来，以命令的口吻，故作强势地说道：

　　“你们两个，怎么能轻易地顺从父母的意思呢？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子安既然喜欢读书，怎能留在这里坐井观天？”张子渐顿时心潮澎湃，试图把他们两个的情绪调动起来，鼓舞道：

　　“你们可听好了，不论是考试读书，还是入伍当兵，这都不是我们的最终目标，而只是眼下离开这个小地方的手段，我们要去更广阔的地方，胸怀大江大河。”

　　“对，说的没错！那我们的最终目标是什么呢？”张子安一脸认真地问道。

　　张子渐想了想，随口反问道：“你看，那是什么山？”

　　“我知道，那是凤凰山。”陈德诚抢先答道。

　　张子安又问：“那你们看得到山后面是什么吗？”

　　“看不到。”陈德诚摇了摇头。

　　张子安露出迷之微笑，别有深意地说道：“这就是了，我们没有最终目标，只有眼界，当走得远了，我们的目标也就更远了。”

　　张子渐向弟弟张子安保证，有办法说服父亲，至少允许他们一起去参加县学的入学考试。

　　达成共识之后，三人打道回府。张子渐决定先去说服父亲张廷晖，张廷晖只有他们两个儿子，因此打算让张子安继承家业，只计划张子渐一个人读书入仕，张子安自然也就没有必要赴考县学了。

　　何况，张廷晖作为吉苑里的小地主，那可是当地赫赫有名的顽固分子。此时，张廷晖坐在正厅椅子上，一边品着新茶，一边随口说道：

　　“之前我已经把初步的计划告诉你们了，按照老规矩，长子读书入仕，幺儿继承家业。过几天就是县学的入学考试，张子渐，你好好准备一下，这两天你们的德叔就会回来，带你去县里。”

　　“那我姐，她会不会跟德叔一起回来？”

　　“他们都回来，福州的茶庄谁看着呀？张子渐，想你姐的话，好好学习，先去县学，再去州学，最后去四门学，就可以去福州城找你姐了。至于张子安，也是时候着手继承家业了，从明天开始，你就不必去私塾了，随我在茶场学习祖传的造茶工艺。”

　　果然，张廷晖执意让张子安学习造茶，继承家业，只准张子渐一个人参加县学的入学考试。张子安弱弱地看了张子渐一眼，只见张子渐的眼神仍然坚定，一阵犹豫之后，他还是唯唯诺诺，准备顺从父亲的安排，正想开口答应，话到嘴边，便被张子渐看穿了。

　　张子渐用突然犀利的目光让弟弟张子安闭嘴了，并示意他退后，自己则挺身走到父亲的跟前，直述内心的想法，说道：

　　“爹，是这样的，你看，我和子安，从小就是一起读书。所以，这一次赴考县学，我想让他陪我一起去，你觉得怎样？”

　　张子渐说完，只见父亲嘴角上扬，微微一笑，正期待着“极好”两个字从父亲口中说出，不料却是笑里藏刀。

　　“我觉得怎样？”张廷晖语调轻浮，顿时朝张子渐瞪大了双眼，忽地又把手里的茶瓯重重地掷到了桌上，转而训斥道：

　　“哼！臭小子，这个家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做主了？老子还没有老糊涂呢！”

　　“爹，您这说的是什么话，我哪敢做什么主啊，这不是在和你商量了吗？”张子渐一边说着，一边往后退了几步。

　　张廷晖最怕两个儿子翅膀硬了就想飞，眼下见自己的气势已经完全压住了张子渐，这才稍微收敛了一点，重新端起茶瓯，继续品茶，润了润喉咙，又继续说道：

　　“这是家里的老规矩了，没什么好商量的，就算真要商量，也轮不到你来跟我商量。再说了，你们都出去读书了，这诺大的家业谁来继承？别以为你们身上的毛长齐了，就可以当白眼狼，休想！”

　　“没说不要家业啊，弟弟这不还小嘛，让他再陪我读两年的书，之后我和他一起回来继承家业，一举两得，这样你总满意了吧！”张子渐得意洋洋，自以为花言巧语可以骗得过父亲。

　　谁知，张廷晖再次变脸，并再次把手里的茶瓯掷到了桌面，骂道：

　　“满意个屁！傻儿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若是到了外面的花花世界，你们还会想着回这乡里山村？我呸！哄鬼的话！”

　　张廷晖端起茶瓯，润了润喉咙，略作沉思之后，转而苦口婆心地说道：

　　“瞧瞧你们的德叔，当年读书一直读到了福州城，一年到头也不见回来三次，后来战乱不断，才知道回来帮我管理茶庄。”

　　张子渐早已准备了一肚子冠冕堂皇的理由，正准备接话，谈谈男儿志在四方，不料被张廷晖看破了心思。不等张子渐开口，张廷晖便披头盖脸训斥道：

　　“兔崽子！你再敢回嘴，老子把茶瓯摔你脸上去，信不信！”

　　张子渐斗不过这个顽固的小地主，于是识趣地闭上了嘴巴，心里想着，看来只能等德叔回来了，德叔是个读书人，明理通理，到时候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请他来对付张廷晖这个顽固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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