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千靥宫主
沈非六人顺着来路曲曲折折下了山。连日来走着崎岖山路，一见到平敞宽阔的道路不由得心中舒畅。
然而他们还没走出去几步，忽见周围景物如水波般变幻。
沈非心中一沉，暗道不好，还不及反应，忽听“咣”地一声巨响，只觉头脑晕沉手脚发颤动弹不得。
接着又闻悠扬琴声缓缓入耳，不由自主扔下手中兵刃跪在地上。
沈非眼前渐渐发黑，将要失去意识之时心中想到几个名字，望月宫、乱心弦、无声弦、蛊行弦……
望月山望月宫大殿。
大殿明亮空旷，十八根洁白玉柱分立大堂两侧，窗旁飘荡着白色轻纱，穹顶刻画着金色纹路，墙角燃着的香薰缓缓飘着青烟。
殿旁立着数十名子弟，均手握佩剑垂首而立，殿中正位坐了四人。
正中坐着的女子年岁略长，眉目凝历表情严酷，端坐椅上散发着威严气势。
左旁坐着一位身型稍胖的女子，挽着袖子露出丰满手臂，满脸不屑神情。
在她旁边的女子身形清瘦脸色苍白，病怏怏的斜靠在椅子上。
正中威严女子右边则坐着一位满脸带笑以袖遮口的妩媚女子。
这几人便是望月四位宫主，萧紫菱、萧绿崧、萧青芫和萧红叶。
殿下则跪着一人，这人衣衫脏旧头发凌乱，全身被捆得结结实实。
萧红叶瞥了此人一眼，掩口嘻嘻一笑，道:“沈公子好久不见……”
还不待她说完，二宫主萧绿崧一捶桌子，喝道:“你逃了这些时日，如今被我们捉到，还有什么话说！”
殿下之人“哼”了一声，道:“如今被你们擒得，还能有什么话说？不过是一死罢了。”
萧红叶笑咪咪看着沈非，道:“你们也是够有能耐的，天下庄请了四路人马竟然让你们灭了三路。”
沈非叹了口气，道:“可惜我没料到你们望月宫竟然不与他们同行，反倒是等我们放松警惕之时暗中算计，果然是棋高一招。”
三宫主萧青芫换了个舒适姿势，有气无力说道:“我们岂能跟那群莽夫一般，上山之时我们便故意落后，他们还以为自己脚下功夫如何了得，竟然还嘲笑我们女子柔弱，真是可笑。最终还不是全都死在了山上。”
说到此处微微一笑，尽带嘲讽。
大宫主萧紫菱板着脸说道:“你今日落于我手，是否还信那阴爻山邹老头的话？”
沈非道:“邹老学究天人算无遗策，当然要信的。”
萧红叶又是掩口发笑，道:“真好笑，你们这几人已经都落于我们手了，还谈何平定天下？”
沈非平静说道:“邹老的想法岂是你们能够揣测的，平定天下必是他所邀之人。”
听闻此言萧红叶笑得花枝乱颤，道:“谁？梁子书？还是封无用？”
她笑了一阵，接着说道:“你说邹老头找的这些都是什么人吧。九命书生梁子书虽然谋略神物均不错，不过这人太过重情义，易被人所胁。花关溪倒是勇猛异常，只是太刚易折思想单纯，很容易被人摆布。再说那点金手冯古，老实做个买卖不好，非要使暗器。最好笑的是那封无用，土已经都埋了一半了还拿个铁片冒充神物，真是好笑。”
说完又是大笑起来。
沈非也不见怒，平淡说道:“你说这些确是他所邀之人，但是有一个人你没说。”
萧红叶想了想，疑道:“还有谁？邹老头就邀请了你们几个。”
沈非微微一笑，道:“还有苏念，莫要将她忘了。”
沈非不说还好，一提苏念萧红叶又兀自发笑，说道:“那个小姑娘？她能有什么本事？邹老会邀请她？她不过是跟你一道去的罢了。”
沈非说道:“你怎知邹老真正想要邀请不是她？你们怕是许久没有她的消息了，我问你们近来江湖上可有帮派莫名被杀？”
听闻此言二宫主皱了皱眉，低声对其他几位宫主说道:“近来江湖上确实有几家门派一夜之间被人所灭，均是中毒而亡，查了许久也没有线索，现在江湖上都人心惶惶。”
萧红叶看向沈非，哂笑道:“难道你意思是这些都是苏念做的？”
沈非答道:“不仅是这几家，之前被灭的青帮也是她使的手段。”
萧红叶一摆手道:“不可能，那苏念比花关溪还要傻一些，怎能如此算计。”
沈非说道:“之前的她确实没有这本事，但你们不会忘了她从这拿走了一件神物吧？”
萧紫菱原本就对此事耿耿于怀，一听此言顿时气上心头，怒道:“她那神物有何本事，快快说来！”
沈非依旧平淡说道:“她的神物……”
还未说完，二宫主便打断道:“是我们的神物，只是被她窃走了！”
沈非苦笑道:“好，是你们的神物，这神物叫做水月镜，可以将自己或者别人化作任何人。这神物虽不能直接杀敌，但阴谋算计却是厉害不过，她可以轻易混入敌人之中使毒谋害，如此再简单不过。”
四位宫主均沉着脸不说话，殿角香熏冒着青烟悠悠飘散。
沈非接着说道:“没准她现在已经混入这望月宫了，毕竟她和你们怨仇颇深。”
听闻此言三宫主脸色一变，坐直了身子，说道:“怎么可能，她多大的能耐能混入我望月宫。”
她嘴上虽如此说，心里却没有底气。
沈非沉稳说道:“怎么没有可能？就拿四路人马追杀我们来说，可能其他三路中就混有她的人，然后给了三路人马错误消息让他们自寻死路。然后她化作我们的模样赶在我们下山之前故意步入你们的圈套，如此便能大模大样来到了望月宫了。”
萧红叶哂笑道:“她为什么要自己步入圈套？”
沈非说道:“也许她在等此时此刻，此时你们均在，她化作我的模样在此便是为了等殿中香薰燃尽，然后你们就都中毒而亡了。”
三宫主心中一慌，说道:“如此说来那么你……你就是苏念所化？”
大宫主喝道:“不要信他胡说。”
沈非笑道:“我当然不是苏念。”
三宫主心中一定，也觉得沈非在信口胡言。
沈非摇头叹息，说道:“苏念自得了水月镜后便已死了。”
听闻此言四位宫主均是不解，但接下来一幕却让她们惊惧不已。
只见沈非身子一晃，身上绳索倏忽掉了下来，一阵光影变幻，出现在她们眼前的赫然是位身着华袍头带精致首饰的端庄女子！
四位宫主自然认得她，不是苏念更是何人！
只听苏念说道:“我已非苏念，我现在是千靥宫主！”
说着缓缓向四人走去。
见此情景四人均想起身动手，然而一动内力才发觉浑身酥软使不上力，顿时满脸都是惊恐。
苏念边走边道:“我都说过了，我在此便是等那香薰燃尽，你们也太过大意了。”
原本押着她的两名宫人身前荡起一团光影，待光影散去从中走出两人，正是那壮如牛的铁力和刺天圣手胡也。
两人跟在苏念之后，看着四位宫主瘫坐椅上。
周围林立宫人也变了模样，穿着丝绸衣衫，上面刺着精致雕花，带着奢华配饰，各个面貌精致衣着华丽，便是千靥宫之人。
萧紫菱四下看了看，知道身处绝路内心反倒是平静了些，“哼”了一声，道:“我们虽得罪于你，但并未过多为难，你为何要灭我望月宫？”
苏念站在四人身前，道:“虽然我在这望月宫中被你们囚禁数月，但我并不觉得那段时光过得不好，反倒是我自出生以来难得的快乐时光，所以我并未因此事怨恨于你。”
萧红叶呵呵一笑，道:“怕是因为当时有沈非那多情之人在吧？”
苏念眼神中闪过一丝哀怨，道:“他是多情之人也是负情之人，他现在巴不得杀了我，因为我在他大婚之日杀了他的夫人，其中缘由我也不想跟你们多说。”
萧紫菱瞪着眼睛说道:“既然不是因为往日仇怨，你为何要杀我们？”
苏念答道:“如今天下帮派众多，拥有神物之人更是多如牛毛，是时候该清一清了。”
她看着四位宫主瘫坐于地，面带睥睨神色接着说道:“如今天下纷争四起，皆因拥有神物之人没有约束。如若江湖一统，神物之人皆被我辈所制，岂不是天下太平？”
萧红叶冷笑道:“那时天下的武人都会被你们差遣奴役吧，如此这般活着还有什么乐趣？你倒是打得一副好算盘。”
说完习惯性的以袖遮口，却发现手臂已抬不起来。
苏念缓缓说道:“世人皆有奴性，如若让他们选择过多，他们反而会心生歹念活得痛苦。其实他们心中真正希望的便是无需选择的活着。虽行动没有自由，但内心却得到真正自由，不必为选择所扰，心无忧而神自清。”
萧绿崧“哼”了一声道:“一派胡言！”
她虽受制于人，但气势上还是不让分毫。
萧紫菱叹了口气，道:“你是玄教的人吧。”
苏念眼睛一亮，奇道:“你竟然知道玄教？”
萧紫菱面带悔意，道:“玄教是近几年才突然出现的，当初也曾邀我们望月宫入教。那时我们年轻气盛不愿受制于人，便就一口回绝了，没想到现在竟落于玄教之手。”
一向高高在上的望月宫大宫主此时却显得苍老无奈。
听闻此言三宫主萧青芫祈求道:“苏姑……不……宫主大人，我们入你神教可好？”
萧紫菱眼睛一瞪，怒道:“住嘴！死便死罢，何必祈求于人！”
萧青芫脸一红，面带羞愧低了低头。
苏念看着她说道:“如若你们不分练五蕴琵琶仅一人执掌四弦，或许还有可能收于我教之下位列八部之中。只是现在你们四人分练威力大减，已没有资格入我教了。”
萧青芫脸色一白，嘴唇颤抖说不出话来，一旁萧绿崧则是一脸不屑。
萧紫菱说道:“我闻玄教共分八部，分别是天部、龙部、夜部、乾部、修部、迦部、罗部、摩部，不知姑娘是哪部之长？”
苏念笑道:“你倒是有见识，我乃乾部之首，率千靥宫。”
听闻此言萧紫菱心头一惊，玄教八部按能力排序的，苏念以一把水月镜小小年纪竟可排在第四位，可见此人手段之厉。
萧紫菱问道:“如今八部众可是都已出山？”
苏念缓缓踱步说道:“我虽不必与你们多说，但你们是将死之人，不想你们死的糊里糊涂，便告诉你们也无妨。如今只是我与摩部来整肃江湖，近来江湖上可会有一阵血雨腥风，只是你们看不到了。”
萧红叶竟笑了笑，道:“你不要忘了沈非也是江湖中人，而且他以平定神物之乱为任，你们所作所为岂是他所能容，你终有一日要对他动手。”
说着哈哈大笑起来，接着道:“我真希望能见到那一天。”
她平日妖娆妩媚笑里藏刀，却是四位宫主中最了解人心的人。
听闻此言苏念脸上现出一丝怒色。
她何尝不知终要与沈非交手，不过是一直逃避此事罢了，如今被萧红叶一提，心中不由得一阵犹豫、恐惧。
她虽憎恨沈非但心中对他还是有情意，如若让她杀他，她也不知道将如何抉择。
苏念脸上并未表现过多，回身说道:“胡也，时候不早了，送几位上路吧。”
胡也躬身称是，一甩手拿出两把峨眉刺，向四人走去。
萧红叶哈哈大笑起来，一旁萧青芫心中怕死，见萧红叶顶撞苏念，使尽全身力气迈出两步抬脚向萧红叶踢去，没想到力量不足，重心不稳侧身跌倒于地。
她向前紧爬两步，跪在地上祈求道:“我不想死，苏姑娘，你饶我一命吧，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语音已带哭腔。
萧紫菱怒道:“没骨气的东西！”
萧绿崧喊道:“三妹快回来，不要求她！”
萧红叶依旧在“咯咯”发笑。
苏念回头盯着趴在地上的萧青芫含笑不语。
萧青芫被看的心头发毛，挤出笑容陪着笑，只是这笑容比哭还难看许多。
苏念看了一阵，眼睛一转问道:“你忍心见姐妹死在面前而自己独活？”
萧青芫心中愧疚，不敢看萧紫菱三人，点头道:“我平时身体娇弱，姐妹们多有照顾，这次她们也会原谅我的。”
萧绿崧听闻此言正欲发作，却听萧紫菱低声说道:“苏姑娘，我求你放过她吧，她虽与我们无义，但手足情深是不会变的。如今已是死地，为了活着做出什么事都是可以原谅的。如若你心中觉得不杀她不足以出气，那你就让她动手杀了我们吧，也算对她的大惩。”
萧青芫听她如此说眼泪已是如断线珠帘簌簌而下，抽泣不止。
苏念看了眼萧紫菱，心中觉得这望月宫大宫主倒是有些气魄，又看了看萧绿崧与萧红叶，也均是面目平和毫不畏死，只有这萧青芫最为懦弱。
苏念说道:“我正有此意，萧青芫我给你个机会，你只要杀了其他三人，我便让你去摩部办事。”
萧青芫身子一颤面露难色，但想到能够活下来心中还是有些喜悦。
胡也将峨眉刺扔到萧青芫面前，落地发出“咣当”一声。
萧青芫吓了一跳连忙后退，低头一看才发现面前的是把峨眉刺。
她已明其意，这是让她用这把峨眉刺杀了三位姐妹。
她想向苏念祈求换个惩罚之法，但又担心她一怒之下将自己也杀了。
她虽然心中不愿动手但还是咬了咬牙，拿起地上峨眉刺慢慢向萧红叶爬去。
殿中寂静异常，香薰缓缓飘散，萧青芫爬了一阵才到萧红叶面前，萧红叶面色平静地看着她。
萧青芫鼓了鼓勇气，抬起峨眉刺对准萧红叶心脏，抬眼一看，见她正盯着自己，心中害怕无比，拿着峨眉刺的手不觉哆嗦起来。
萧红叶叹了口气，说道:“但愿来生不与你为姐妹。”
萧青芫心中又是愧疚又是恼怒，手慢慢往下压去，由于中毒已久力量不足，峨眉刺刺的很慢。
萧红叶眉头紧皱，牙咬得“咯咯”直响，身体痛的不住抽搐起来。萧紫菱、萧绿崧不忍再看，别过头去。
萧青芫手上一用力，萧红叶“啊”的惨叫一声头一歪便已死去。
萧青芫见她不动，为防她未死被苏念找到话头连她也杀了，又将峨眉刺向下按了按，见萧红叶嘴角溢血，这才慢慢抽出。
她将峨眉刺握在手中，又慢慢向萧绿崧爬去。
萧绿崧见她爬来，脸气得通红，破口大骂道:“无情无义的懦夫……”
萧青芫装作未听见，爬到萧绿崧身边，依旧将峨眉刺对准心口处。
她听着昔日最疼她的二姐咒骂声，手上竟使不出力气，心中焦急便欲哭出来。
萧绿崧看着往日柔弱的三妹，心中顿时升起一阵怜惜，愣了一愣，心中说道：“罢了，罢了。”
伸手抓住峨眉刺用力往心脏处一按，喷出一口鲜血便已死去。
萧青芫想放声大哭但又不敢，慢慢拔着插在二姐身上的峨眉刺。
但萧绿崧力量较大插入较深，她拔了一阵方才拔出来，回头看了眼苏念，又慢慢向萧紫菱爬去。
萧紫菱见她过来，伸手说道:“给我吧。”
萧青芫将手中峨眉刺交于萧紫菱之手。
萧紫菱拿着峨眉刺对准心脏，低声说道:“你活着未必好于现在死了，我死后你拿着这刺，如若有变立刻自绝也好过多受折磨。”
说完用力一刺，喷了口血便已死去。
萧青芫抽出萧紫菱身上的峨眉刺，擦了擦溅在脸上的血，回头看着苏念等她发话。
苏念没想到她真的杀了日夜相伴的姐妹，道:“很好，过几日我便将你交与摩部之长。”
萧青芫忙磕头称谢，眼泪簌簌而下。
苏念转身走了两步忽然回头说道:“对了，摩部还有抚柳扇风婆、卫天、卫泽等人。”
萧青芫一怔，疑道:“这些人不是早已死了吗？”
苏念微微一笑道:“我忘了跟你介绍了，摩部之长是人称守墓人的枯树老人，他有支骨笛，是由人的腿骨所制。他这笛子可以锁人魂魄，笛声折磨魂魄以供他操控死尸。摩部之人都是这些死尸，整个摩部只有枯树老人一个活人，因此世人都称他为守墓人。他老人家一直对这五蕴琵琶垂涎已久，多次与我说起让我灭了望月宫一定要将五蕴琵琶送与他，顺便再为他找个上好魂魄。你去了摩部他会先将你烧死，然后将你的魂魄锁于笛中，你与风婆、卫家兄弟可要好好相处。”
说完嫣然一笑。
萧青芫早已吓得脸色苍白，身体不住发抖。被人活活烧死，死后还被人驱使奴役，身体还供他人使唤，这真不如就此死了。
她这时才想起萧紫菱对她说的话，悄悄拿起峨眉刺。
胡也早已防着她此招，见她动作，一个跨步跃到她身前，抢过手中峨眉刺，将她双手背于身后。
苏念见她欲死，说道:“你别着急，你要是死的早了，枯树老人他再寻你魂魄就费功夫了。”
说完轻笑而去。
萧青芫首先想到的是向她三位姐妹求助，之前遇到过几次危难都是她姐妹出现相救。
然而她忽然想起来，她的三位姐姐刚刚被自己所杀，如今她只是无依无靠的一个人，再也没有人会出现救她。
她看着死在自己手中的姐妹心中后悔不已，早知如此痛快死了反倒是好，胜过如今要备受折磨。
她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眼睛也不眨一下，耳边一直回荡着萧红叶死前说的话：
“但愿来生不与你做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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