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第一次提分手

　　他说:“相悦，你曾说，愿意为了我努力考北京的大学，是真的吗？”

　　我点头，“是真的。我也一直以此为目标努力着，不遗余力地努力过。我曾经也想过，有朝一日真的去了北京，躺在理想大学的校园草地上，和你一起看星星看月亮，哪怕思乡，也是幸福地思乡吧。”

　　盘子里的刨冰已经开始融化了，我用勺子轻轻搅拌碎冰，“可惜后来还是没去成，我的高考分数比海大分数线低了六分，夏大是我最好的选择。”

　　苏吟蘅突然惊讶地抬头。

　　我无奈地笑，“很惊讶吧？我高三下学期的成绩基本已经稳定在年级前三十了，我那时真的以为可以和你考到同一所学校，听到你竞赛……的事，我替你难过的同时，还有一点庆幸，很无耻对吧？因为我了解你，我知道出了这档子事你一定不会再选择清大，果不其然你选择了海大，海大的分数线比清大还要低一些，我有点点庆幸，毕竟以我的成绩，考海大的可能性还稍微高一点。可惜……”

　　“可惜什么？”

　　“我错了一道物理多选题，多选了一项，六分全扣了，不然我就能去海大了。”

　　“相悦，”他的神情变得有些激动，我看得出来他在努力压抑情绪，因为他的眉头再次紧皱，“虽然我知道自己这样想有些自私，但我真的很想问问你，北京的好大学那么多，你为什么不能从中选择一个？甚至，如果你把你的想法都告诉我，我可以去夏大，其实只要我们在一起，北不北京的都无所谓。”

　　“你自己都说了，你不能那么自私，我也不能。蘅蘅你知道吗，其实我和庭舒是一样的。”

　　这也是我为什么愿意主动参加各种联谊赛的原因，我想为周庭舒多积攒些竞选学生会会长的资本和优势。因为我懂他的不容易，懂他生命里的大楼，不能有一丝一毫偏差的艰辛。

　　从刚进外联部起，路映诚就对我格外照顾，我感谢他的知遇之恩，感谢他把所有好资源和表现的机会都给我，让我锻炼、学习，变得越来越自信。

　　哪怕是这样，在他不愿意让出竞选资格的时候，我心里依旧止不住失落。

　　我希望周庭舒越来越好，不仅因为我们熟识的缘故，更是因为，我和周庭舒在许多许多情况下极度相似。

　　“高二那年，高中部轰动最大的两件事，一个是你在竞赛上被冤枉的乌龙，还有一个就是周庭舒接受了夏大……差不多是保送名额吧。也是从那时起，我第一次真真切切开始了解周庭舒、你和我之间的差别。”

　　高三下学期最关键的那场竞赛考场上，苏吟蘅在草稿纸上条理清晰速度飞快地默写出了所有需要的不需要的公式，基本涵盖三本竞赛书所有核心知识点，结果被巡场老师怀疑携带纸条进考场，要求搜身。

　　苏吟蘅态度强硬地拒绝。

　　老师却再三强调考生需听从监考老师安排，双方均不让步，场面一度僵持不下。

　　然后苏吟蘅潇洒地离开了考场，哪怕三年努力付之东流，也不肯稍作迁就，他选择重新回校参加六月份的高考。

　　苏吟蘅本就是师大附中无数女孩子的梦中情人，如此轰动的事一传回学校，本就无法望其项背的人格分分钟又上升不止一个档次。风头最胜的时候，就连在去厕所，都不时听到有女生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议论纷纷，话里话外都是对他的惊叹和赞美。

　　六月酷暑过后，他以极高的高考分数打脸清大，最终选择了海大。

　　我想尹欣然对他的了解不输我，因为在一六届高考优秀学生榜单上，她的名字（保送）和苏吟蘅的挨在一起。

　　相较之下，周庭舒的选择并未掀起太大风波。

　　他的成绩稳定理科前三甲，明明是清海的好苗子，却在最关键的一场竞赛上发挥失常，与清大失之交臂。

　　胜败乃兵家常事，悲喜乃人之常情。

　　高三的考试比吃的饭还多，失手在所难免，只需重整旗鼓，调整心态好好参加高考便是——毕竟比起竞赛，高考的难度低了不止一个档次。

　　周庭舒同学显然并未调整好心态，被悲伤的情绪冲昏了头脑——他竟然签了夏大的降档合同。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可一旦以绝对的优势和资本将所有人狠狠甩在身后，即使狂风暴雨，也不能撼动分毫。

　　这是我和苏吟蘅、周庭舒的区别。

　　我原本担心，这次作弊风波会给苏吟蘅的名声带来影响——如同我上学期一般，可真正入耳的，清一色对他的褒奖，决绝、清醒、自尊有骨气……

　　周庭舒的选择也引起了小小的骚动，夏大虽然也是全国顶尖985，比起清海大却有一定差距，常年稳定前三甲的他如此选择，令不少人大跌眼镜。

　　班主任、教导主任甚至副校长亲自出面，轮番做周庭舒的思想工作，劝他再慎重考虑，不要拿前途开玩笑……最终他还是选择了夏大。

　　也是那时起，我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周庭舒最食人间烟火的一面——注定与苏吟蘅不同的一面。

　　一场考试，两个极端。

　　哪怕惊若天人，也无法成为别人心目中的主角。人类是个喜欢挑错并且以自我为中心的群体——尤其在师大附中这所全市闻名的顶尖中学。

　　不论消息新鲜出炉时多么惊世骇俗，没了新鲜感慢慢地也就泯然众人矣。

　　很快一七届学生升入高三，走了一波高三，又来了一波，新一架千军万马要挤的独木桥已经搭好，大家起早贪黑没日没夜地学习，永远考不完的试，排不完的排名接踵而至。

　　新闻失去了“新”的优势也就被抛之脑后，从来没有人真正关心事实背后的难言之隐或者不得已而为之，只有深陷其中的人才懂得内心激烈做斗争时的纠结与痛苦。

　　高一时我曾借过他的高一物理笔记，黑色真皮笔记本里总结了满满一整本核心笔记和经典题型，整洁的字迹令我一个女生都自愧不如。

　　一次我不小心将笔记掉在了地上，书皮脱落，夹在夹层的演算纸散落一地，我一张一张捡起来，然后就在一张写满了演算过程的纸上看到一段话——周庭舒的笔记:

　　我将来一定会特别有出息，特别孝顺，像你们爱我那样爱你们。

　　我会替你们完成所有，你们想要，却无法实现的所有梦想。

　　我会听话，好好学习，出人头地。

　　我会特别，特别，特别地努力，让你们觉得，这么多年你们吃过的苦，受过的罪，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我会带你们去美国，去日本，去看世界。

　　我会好好爱小曼。

　　我会把我所能够给予的，最好的一切，都给你们。

　　我会快点快点快点长大，不会让你们等很久的。

　　周庭舒从来都是这样，包括那张照片背后——最美的、回忆，他不说，可他会想——我也一样，他于我而言，就是世界上另一个我。

　　“我也没有你那样的勇气，放弃夏大降档六十分的诱惑，虽然我们这届的名额没有轮到我，但如果给了我，可能我会激动得睡不着觉。更没有尹欣然学姐为了喜欢的人放弃更好的前途的魄力，她竟然为了你也放弃去清大，比起我，她更配得上你。”

　　我把深埋心里多年的话一口气说出来，心境豁然开朗，我对他笑，我知道自己已经真正放下了他，“蘅蘅，祝你前程似锦，来日可期。”

　　谢谢你陪我一起走过以前那么长的一段路，没有我的日子，请你，一定要越来越好，方不辱没情窦初开的那些年，所有年少欢喜。

　　刚出刨冰店门就看到雪儿坐在沙滩上发呆。

　　我走过去，“可尘去哪了？”

　　“我让她先回去了，”她站起身，小心翼翼地打量我的脸色，“相悦，你还好吧？”

　　“很好啊。”我对她笑，“快回去吧，诚诚他们还在等我们。”

　　她一把拉住我，“你想好了吗？”

　　“想好了啊，我都已经和诚诚在一起了，不会动摇的。”

　　“相悦，你不要冲动，你好好想一想，你喜欢苏吟蘅的时候，有没有做过特别幼稚的事？”

　　“当然有过，但都是过去式了。”

　　“我曾做过一个梦，梦里的我拿着他的手机，点开‘我的收藏'时，发现他收藏了很多很多我分享在空间和群聊里的音乐，或是我无意中说过的话。”她耸耸肩膀，“梦里有多甜蜜，醒来就有多失落。他说的每句话，我曾经，都记得。”

　　我知道她说的“他”指的是余款。

　　“如果今天碰到的不是苏吟蘅而是余款，雪儿，你会心动吗？”

　　“不一样，”她摇头，眼神变得复杂矛盾，“余款从未喜欢过我，可你和苏吟蘅真心相爱过，我不想让你门后悔。”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们会后悔？你说的‘们’，除了我还有谁？”

　　“　　god，”她扶额，“我服了自己这张嘴了。”

　　我拉住她，不好的预感愈加强烈，“雪儿，你别瞒我，到底怎么了？”

　　她认命地叹气，语速极快，“映诚大四结束就要去挪威做交换生了。”

　　我的脑袋一蒙，才想起来还没在一起的时候他确实提过，但那时我对他并未有半点非分之想，所以未曾留心。

　　她接着说，“而且，映诚打算放弃这个名额，还不让青岑告诉你。”

　　“青岑告诉你的？”我问。

　　“对，今天就要提交放弃申请了，因为还要准备不少资料，怕你起疑心，所以让我和可尘把你支开……其实我知道不告诉你也是为你好，如果不是今天又见到了苏吟蘅……我怕你的选择因为他而动摇，那映诚就太可怜了，同时我也不赞成他们的做法，毕竟有可能耽误映诚……纠结再三，还是觉得你该有知情权。”

　　我立刻朝山庄飞奔而去。

　　我的脑子乱糟糟的，一个个想法像氢气球般杂乱无章地在脑海乱飞，却怎么也抓不住，理不清头绪。

　　唯一一个念头清晰地脱颖而出，有一个声音不停在我耳朵里叫嚣着——我要阻止他，我一定要阻止他。

　　当我气喘吁吁地推开路映诚房间的房门时，三个男生看我的眼神都充满不可思议。

　　房门因为惯性一下一下撞在墙上，树上蝉鸣声嘶力竭，耳朵却仿佛加了一层过滤器，所有的声音都被隔断，我的世界，万籁俱寂，只剩下他。

　　“呃，你们聊，我们先撤了。”陈青岑率先反应过来，尴尬地咳嗽一声便拽起韩子予沿着墙灰溜溜地出去，顺便贴心地把门带上。

　　路映诚合上电脑，“你都知道了？”

　　“对，我都知道了，你这些天，都在忙着办手续吗？”

　　他沉默。

　　越沉默，说明问题越大。

　　我皱眉道:“我不需要你为我做出这么大的牺牲，如果你放弃大好前途只为和我在一起，如果有一天我们分手了，我会愧疚一辈子。”

　　“为什么要分手？”他沉声道。

　　我没想到自己解释了一通他却只抓住不重要的一点，赶紧解释，“这只是一种极端假设。”

　　“我不喜欢这种假设。”

　　“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我想永远陪着你，我已经错过了你生命中很多的时光，不想再继续错过了。”

　　起初他把前途当儿戏的行为让我很生气，我也带着质询的目的来找他，可一旦我意识到，我眼前站着的，不再是之前那个理性强大的路映诚，而是一个坠入爱河的普通大男孩，依赖、感性、幼稚，却也无私……

　　他只不过是想把自己最好的时光，全部都给我。

　　“所有的错过都是为了重逢的美好做铺垫，”我尽量语气温柔地劝说，“我们可以各自努力，然后等到重逢的那天，都会变成最好的自己。”

　　他还要再说什么，被我极其严肃地打断，“如果你放弃，我就和你分手。”

　　第一次说分手，竟然在这种情况下。

　　升入大三后生活节奏一下子变得很快。上课、实验、论文、各种竞赛……接踵而至，我常常忙得晕头转向，连饭都来不及吃。每当这时候，我都暗暗佩服周庭舒，他如何做到两年内修完所有学分，同时身兼学生会要职。

　　考研党们也将考研提上了日程。我常常窝在图书馆看书，一看就是一整天。备考的日子很单调，却并不枯燥。宿舍、图书馆和食堂三点一线的日子仿佛没有尽头，每天大量的学习却让日子过得充实。

　　但凡没课，我基本都在图书馆待到闭馆，夏大图书馆闭馆时间是10点半，大约的时候，不苟言笑的管理员就开始一层楼一层楼地赶走依旧埋头苦读的学子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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