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幻屋 > 师弟,你不会是个给吧 > 5.琅嬛

5.琅嬛


  青年端坐屋内。

  这是间狭窄但不逼仄的房间,墙壁漆成雪色,南侧三分之二都为一扇素净杉木双开门所占据,青年背对此门而坐,身下铺开方形竹席一张,左侧立一绛红椸架,挂置一件黛蓝对襟广袖长衫,身前紫檀小几上置铜金香炉,此刻正落下最后一段灰烬。

  香料燃尽,烟雾忽渺,气味也尽皆散佚了。

  有人于屋外叩门三声。不紧不慢的三声,有着几乎一致的间隔。

  第一声入耳,旭清蓦然睁开双眸,视线正落在香炉之中。

  第三声落下,他起身,足踏竹席而立。

  他每一个动作都极其平稳,连如羽如扇的眼睫都极其平稳。他向左转过身子,两步走至椸架跟前,取下了那一件外衫。

  他本身着白衣蓝裳,蓝是极其浅淡的蓝。白衣大袖另有寸余朱红绲边,与腰带同色。此时再披黛蓝外衫,黛蓝朱红相搭竟不突兀,反添三分肃穆。

  衣裳各以浅金与银灰绣线在双手袖口、左侧胸前与下裳底边纹上菊兰。黛蓝对襟广袖长衫纹案以影竹为主,辅以云纹,颜色并不鲜明,若遇光亮,行止之间若隐若现。

  长衫及身,青年轻捻衣襟的双手顺着深色绲边而下,将褶皱捋平。再次转身时他将双手端放身前,相隔一拳之距,长袖悠然下垂,弧度雅致。

  足音至,木门开。

  .

  屋外所立,是与旭清着装相同的琅嬛神君。

  琅嬛打量旭清的眼神带着十足赞许,尤其青年不卑不亢,神色自如,遑论礼节周全,颇有上古遗风。

  “吉时将至,我先一步自侧门入,于堂上待你。”他道。

  旭清颔首答是。

  他眼眸状似桃花,眼尾略弯,稍稍上翘,平日总让人以为时刻含笑。这天然笑意使他显得温和而又从容,交往者于是皆不自觉信任相待。

  但琅嬛君又再注视他片刻。平日不苟言笑的人忽而笑道:“路是你惯走的那一条。今日到场神君众多,但你也不必过于紧张。”

  旭清微微一怔。

  他骤然反应过来琅嬛君是误会了什么,一时语塞,却如何也不可能开口告诉对方自己面色微红的真正缘由。他镇定地微一颔首,再答一声“是”,琅嬛也并不多言,转身轻挥大袖,于空中飘浮多时的纸蝠便调转了方向。

  旭清跟随琅嬛身后,纸蝠掌灯引路。廊道蜿蜒回转,一路走至尽头,二人毫无犹疑。门开,天光正好,天朗气清,万里无云,亦无烈日灼心。书库礼堂正立前方,飞檐映在天幕、轻揽柔风,是正值一醉的好天气。

  旭清止步,琅嬛沿级而下,去往礼堂东侧。

  他还需在此等待片刻。

  旭清稍松懈了些许,抬目望向飞檐上鸟雀几只。鸟雀叽喳蹦跳,他目光仿佛落在那里,却又仿佛去了更远的地方。似雕塑似的立了片刻,他抬起手,指尖按在自己胸口。

  隔着三层衣裳,轻轻捏住了那块白玉。

  一声钟鸣,惊起飞鸟。

  礼堂之内,以中央丈宽廊道为界,左右分立数十人,皆尽面对廊道。门启,末位近门处有随神君来访的小辈好奇侧首,来看今日之后的新任书库主人。

  青年目不斜视,一息一步,步伐平稳,纵是发冠流苏、几近纹丝不动。他踏过廊道,也穿过人群,最终拾级而上,登上尺余平台。

  台上东西两侧两张竹席相对而置,琅嬛君面朝正中端坐于东侧上位,身前托盘三只,均以红色绒布盖之,旭清轻挽衣摆于他对面坐下,抬头正望进师尊眼中。

  钟又鸣。

  琅嬛倾身,揭起左侧绒布,一截纤细翠绿竹枝横放白瓷碗上,枝上仍携竹叶几片。他左手揽袖,右手执竹枝,轻点碗中清水,抬身时手腕翻转,停顿间,水珠三滴连成一线,溅于空中而不落。

  旭清抬手,交叠身前,起而倾身,前额低就,俯首长拜。

  水珠骤落于地,不沾旭清之身。

  琅嬛将竹枝收起,垂眸定定看了一眼青年伏低的头颅,而后目视前方,朗声道:

  “长松立雪,梅著胜霜,君德至清,玉树庭芳。”

  旭清抬首起身,回到正坐之姿。

  琅嬛再揭右侧绒布,布下白纸一张。他以双手执白纸并展平,举于眼前。

  旭清再拜。

  琅嬛合掌一击,白纸退开寸余,悬浮空中,一息之后,自底端升起明火。白纸燃烧,堂上二人之后忽而升起山河画卷,待纸烧尽,画卷彻展,只一瞬又消亡殆尽。

  “世有琅嬛,远承洪荒,不息求索,兴扬文章。”

  旭清再起。

  正中那一只托盘也被揭开,其中是一把钥匙。小巧精致的钥匙串在月白色细绳上,并无光彩,看来仿佛十分普通。

  琅嬛端起托盘,旭清第三次长拜。

  “今凭錧钥,请君辉芒,掌定此库,庇世永昌!”

  旭清起身,自师尊手中接过托盘。从前与以后的两位琅嬛君同时端住那托盘时,身上均自泛起淡金微光。旭清之师先一步松开双手。堂上琅嬛之印记凭空显现,如星闪烁,又悄然亡佚。

  礼成。

  下首第一位的连山君看着台上旭清执起书库钥匙,落下了感动的眼泪。

  礼后行宴。

  连山君险些趴在主座案几上嚎啕大哭。

  他一想到今日之琅嬛君即是当初溟泽从深山老林捡回来的瘦弱小熊猫,顿觉物是人非。本来酒量就差、一口上头,今日声称着“高兴”愣是给自己灌下了三杯不止。

  酒还没过一巡,他便醉醺醺倒在旭清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畅谈旭清童年旧事,一边说一边忘,忘了就再说一遍,同时还大舌头,吓得众人面前行止有度、以为实属世人楷模的旭清霎时破了功,翻出解酒药当众捏着宁济的鼻子给他灌了下去。

  然后赶在宁济睡回原形之前把他扛进了客房。.

  “清清啊……”宁济一上头,喊人都要做作几分。他一边顺着旭清的力道歪倒榻上,一边拧着旭清黛蓝的大袖不肯放手,结结巴巴地道,“你,你一定,一定要……”

  旭清很有耐心地弯着腰,等他说下去。

  他这一站就站了一盏茶不止,宁济磕磕巴巴地挤了半天嗓子眼儿里的话,终于表达清楚了自己的意思,最后一个字说完,他就晕晕乎乎闷头倒在了榻上。

  旭清保持着这让人腰疼的姿势定了一会儿,一声不响,再俯身,将他的脑袋搬到了枕头上,又给他盖上了一床褥子。

  宁济说:“你一定要早点儿带她回来,让她看看你现在的样子,顺便把连山君的神名接了。”

  旭清在榻边静坐了一会儿,再摸了摸自己胸口的玉,而后悄声无息地离开了。

  他的外衫教宁济折腾得皱皱巴巴,可他还未一一拜会各位神君。站在宁济屋门口想了一想,略一掐指,旭清给自己换了一身干净的白衣黑裳月白外衫,这才向宴厅走去,准备拯救一下他那位也不怎么擅长交际的师尊。

  才至院中,路经一树桃花,一个风情万种的倩影自树后冒了出来。

  “表哥。”那人娇滴滴地唤。

  “……”旭清面无表情地看。

  但他只是教人声惊了一下,这才下意识地看了这一眼。一眼之后,他便重又目视前方,一声不吭,抬脚就走。

  对方的声音瞬间变得胆怯了起来,其中柔弱也成倍增长:“之遥不过是来庆贺表哥继承神名……我原以为,这般重要的场合,若有同族在场,表哥该会开心……”

  她一边发表卑微言论一边站立不稳似的晃了一晃,正晃到旭清要走的道中。旭清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站定原地,淡淡道:“何来同族之说?亲戚不能乱攀。我是只小熊猫,而你是只……耗子。”

  他说前者时坦然无比一气呵成,说到后者却有意停顿一时半刻,而后困扰似的开了口。

  名唤之遥的少女脸色变了一变。她憋了一会儿,而后抬手掩面泫然欲泣道:“姨母犯下的过错,表哥当真要迁怒于我吗?”

  她演技十分到位地擦拭了一会儿湿润的眼角,久久不见旭清应答,摆出惴惴不安模样抬头去看,眼前哪里还有旭清的身影。

  她哭声一噎,对着空空荡荡的道路懵了一会儿,而后气恼地咬了咬牙,跺了跺脚。

  “不过一个死人罢了!”她想起旭清忘记塞入交领之内的那块玉。

  她转身赶回宴席之上。

  旭清来到众星君席前,这才知道这女人是如何混进的书库。他那位再没敢踏入黔中之地的后娘的外甥女正楚楚可怜小鸟依人地躲在天枢星君身后。

  她一开口,又是那把娇滴滴的嗓子,温柔可人,婉转妩媚,只是这回不是冲着旭清而来。

  “师父,这位新任琅嬛神君……”她话至此,一低首,一垂眸,轻轻一笑,而后万分娇俏地抬眼来看他。

  旭清心觉自己的太阳穴应是突突跳了两跳。

  之遥心里在盘算什么他能猜个七七八八。和一位神君有亲缘关系,虽没什么实际效用,但足以在旁人嘴边过上几轮茶余饭后的闲谈。这女人不喜欢旁的,恰恰喜欢成为万众之焦点。此外,如果不是他自恋,她或许还有那么点儿真情实感地喜欢他……的脸。

  她想在旁人口里把自己和他绑在一起。

  替人完愿,举手之劳。

  在之遥口中送出“便是我的”四字以及微妙的欲言又止之沉默时,旭清安然抬手,以袖掩面,比她风流更胜百倍地笑了一声。

  这一声笑笑得周遭人心尖都颤了一颤。

  旭清笑完这一声,手仍未垂放下来,他定定看着眼前的女人,饱含笑意地开了口。

  他先说了一个“我”字,尾音稍延,把这个上声说得百转千回。

  “我师姐当年如何教你姨母连滚带爬离开的黔中,我建议你去向本人求证核实一番。”

  脸上笑意凝结,之遥像是被雕成了塑像,定定地对着那双眼。

  藏有剑锋与百年风霜的一双眼。

  天枢星君坐立难安两刻钟后,带着一干徒弟提前离了席。

  新任琅嬛礼节周到地将人送出了书库大门,回到席上正听见有人对师尊道:“看着好说话,原也是个有脾气的。”

  前任琅嬛难得露出一个微笑:“没点脾气,如何守得住书库?”

  旭清静静看了一会儿师尊与相熟的旧友把酒言欢。

  他该拜会的神君都已拜会过了,宴上也无特别的熟人。其实他结交新友全赖与溟泽一同寻药的那几十年,如今也勉强算得友人遍布四海。

  有人拽了拽他的衣袖。

  他回身看见睡眼惺忪的宁济,他自己配的解酒药确然是头等的好疗效,此刻顶多是睡得有些懵了。

  “清清啊——”

  他这一开口惊得离得近的神君及弟子纷纷抬头来看,然则旭清也见怪不怪了。

  宁济教视线吓得声音都小了,凑得离旭清更近了一些,低声问道,“宴上可是出了什么事?我听见他们议论天枢星君和你?”

  旭清微微一怔。他倒没想到这事儿会让宁济知道,宁济提心吊胆了半个月,一直生怕今日会出乱子。

  他安抚性地朝宁济笑了一笑:“也无旁的,不过是我赞星君收了个好徒弟。”

  宁济:“啊?”

  旭清一脸无辜:“星君新收了一位弟子,灵敏机巧,善于交际,桃花运好,生活多采多姿。”

  他这一串赞词夸得宁济有点儿晕乎,但旭清不紧不慢地又补上一句:“只可惜贪多骛得,多学少精,贪欢享受,欲望强烈。”

  坐在一边与众星君积怨已久的东君殊归“噗嗤”一声。

  旭清看去,仍是平日眉目含笑的温和神情,有模有样地与他相对一礼,这才重又看向宁济。

  “总归不是什么大事。”他道,“星君心觉教导徒弟事关重大迫在眉睫,方才已经先行一步,我才送他回来。”

  至于那位徒弟是谁,又在园中说了些什么……

  旭清轻轻捻了捻袖口。

  又有何干系?

  诚如宁济醉语,她终将回来,亲眼一见他如今模样。


  (https://www.xuanhuanwu.com/xhw135486/3831781.html)


1秒记住玄幻屋:www.xuanhuanwu.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xuanhuanw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