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幻屋 > 师弟,你不会是个给吧 > 8.第三炷·鲲鹏

8.第三炷·鲲鹏


  您是什么绝世渣男。

  旭清觉得自己内心已麻木了。

  他麻木而冷静地看着三个人在溟泽怀里哭了又哭,终于撒了手,以为终于到了头,未曾想她们又开始一个接一个地单独抱着少年说话。

  “祖母仙去,你往后是不是不会再来?”

  这问话让旭清油然而生一种微妙的欣慰,可细想又觉不对,溟泽的人设仿佛已经从渣男一跃数级成为了祸水——“祸国殃民”那一个“祸”。

  等那个先前羞赧看他的姑娘和溟泽脸颊相贴,旭清觉得自己的世界星星都黑了。一直紧绷的代表理智的弦终于忍受不了这生命无法承受之压力,“啪”地断裂,断裂开时还轻快地在空中旋转跳跃。

  但另一个旭清晓得,这或许确实是她们最后一次见到溟泽。浮玉旧主逝世之后,新主并不强迫王族子女修行,如果她们未能迈过千岁大关,便也见不到溟泽归来了。

  如果溟泽回来——

  他想她应当愿意故国一游。

  无论女孩儿们多么不舍,溟泽到底还是要走。少年离宫时原本平整的衣衫上到处皱巴巴的,还有小片深深浅浅的痕迹,疑似晕染开的女孩儿们悄悄搽抹的黛青眉粉。

  “我便不回头了。”溟泽拍了拍牵着他衣袖的女孩儿的手,“否则又要惹来几滴眼泪。”

  可“他”到底最后回了头。

  太会了,真的太会了。旭清无言以对,无话可说,无语凝噎。

  他这一路本有满肚子的话想要问个清楚,可是亲历了这么一场依依惜别,溟泽似乎无心谈,旭清便也只是闷头赶路。

  将入黔中境内,有一座巍峨高山,山是无名的山,山后无数重山。

  本乘风而行,一路沉默的溟泽忽然唤了旭清一声。正自闭的年轻人茫然抬头,见师兄指了指云雾之后的山头。

  “下边景色甚好,带你看看。”

  看风景,这是一件很久以后旭清才晓得实属非常奇怪的事情。

  此界世人唯强是尊,功利心重,走在最前的、端坐上位的,皆是穷尽一生只为修炼灵力。最典型的例子,便是琅嬛书库所藏唯有史籍、礼典、各派经书与各道修行秘籍功法。虽则天下浩大,可光是这些典籍便能将偌大书库占尽。

  世间以为,这些便是文字的全部功用了。就如同世间以为,修行便是一生的全部目的了。

  受到溟泽耳濡目染日夜熏陶的旭清此刻还不晓得这些道理,他只是懵懵懂懂地随师兄落在了这一座山头。此地确实风景甚好,山山水水的风光尽收眼底,又都极其渺远,云雾不如空中厚重,轻薄得像浮玉国主大殿中垂挂的柔纱。

  溟泽向前再走两步,离这崖边便只余一步之遥了。

  不需要担心一位修行多年、尤其是强势如“他”的人崖边失足,虽则这个位置确实有点视觉冲击。旭清默默跟上两步,听见溟泽悠然开口,赞道:“确实是好景色。”

  旭清愣了一下。

  溟泽回转身来,笑得起劲:“我从未来过此处。”

  旭清算是懂了,师兄的嘴,骗人的鬼。

  “每回往返于浮玉与黔中之间,我都走这一条路,然后挑不同的地点落地,步行一段路。遍地是好风光,我也不算骗你。”

  溟泽将手揣进袖中,约莫是在大袖里握住了自己的手腕。旭清觉得“他”养成这坏习惯当是宁济的功劳……虽然溟泽揣袖子时只是风流,并不会拥有宁济的钱庄掌柜风范。

  这位风流郎君没有继续这一话题,旭清闷闷应了一声,也不知该接些什么话才好。他只好学着溟泽的样子去看面前的山川,迎面清风徐来,景色自渐入眼,他忽然淡忘了今日所历所见。

  那风仿佛是能吹进他心底的。

  微凉的风,时而缓缓,时而烈烈。

  仿佛有点儿像身前之人。

  天地浩大,他忽然想。

  仅只你我。

  这八个字之间仿佛并无逻辑关联,但此刻确然比肩而立。他视线落在溟泽被风吹起的发上,落在他固定马尾的冠上,落在簪尾的凤首上。

  落在那张忽而转向自己的脸上。

  那只是一张侧脸,溟泽的视线并未直接落在他面上眼里,“他”只是示意他倾听。

  “我想起些句子。”

  “天地浩大,仅只你我”八字便落在了旭清脑海,他忽然紧张起来,可溟泽并未满足他这点儿紧张。

  “是人间的句子。”少年视线又投向山下,“他”松开了自己的手,逐渐展开双臂,似是对这风景敞开胸怀。

  “比如‘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比如‘但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山风盈袖,而“他”双手缓缓垂落,似是指挥一台戏剧落幕,“比如,‘已而夕阳在山,人影散乱’。”

  少年笑了一声,像是自嘲:“哪儿有什么人影。”

  “他”没等旭清思考出一个回应,又突兀问道:“你可知晓鲲鹏?”

  “知晓。”旭清不太明白溟泽为何忽然提起鲲鹏,但仍是乖乖接话,如同答题,“上古神兽,生于北冥而徙于南溟,入海为鲲,飞天为鹏。”

  “答得好。”溟泽抚掌,“此世中人都如此说,旁的也说不出更多,因为鲲鹏长居远境,即使行径大陆,也在御风飞行难以攀至的高度。但我刚巧晓得些旁的,你可有意一听?”

  旭清茫然:“想。”

  “比如鲲鹏之死。”

  这话题微妙得有些难以描述,旭清第一反应是回忆一番浮玉国主是何原形,最后想起来这是个神国,包括国主在内的绝大多数王族及神民都只近似于人而已。

  “万物之荣盛与凋伤各有归处,可鲲鹏偌大,只能生于远阔极境、而后归于极境。”溟泽语调渐低,缠上几分沉郁,“鲲死化岛,鹏死从云——岛固育大椿,云散泽万民。”

  这句话轻飘飘的,很快散在风里。三十七岁的旭清望着眼中之人,莫名觉得,“他”同样也轻飘飘的,会忽然消散在这风里。

  年轻人于是做了一件蠢事,却是一件甚合自己心意的蠢事,是一件不得不做的蠢事。

  他上前一步,拉住了师兄的袖子。

  衣袖上的力道虽轻,足以教陷入沉思的少年回转心神。“他”微微一怔,而后讶异回头来看,意会到此刻情境,忽然笑了起来。

  这笑很长。

  笑得愈久,欢悦愈增。到最后笑得“他”浑身发颤,甚至合起了眼,低下了头。待旭清发觉自己都做了些什么的时候已经一切都晚了,只能窘迫地立在原地。师兄笑也将尽,他讪讪地想松开那衣袖,却被转过身来的少年握住了那一只手。

  “他”笑到最后一切声息都归入叹息,握住年轻人的手后又用先前被牵住衣袖的右手拍了拍他手背。这动作并未维持太久,旭清的手很快重归自由,可他看见溟泽眼里露出了宛如不怀好意的神色。  

  心中警铃大作,可他束手无策。

  溟泽确实十分不怀好意,“他”头一次教旭清晓得人能笑得这样欠揍又不敢揍,“他”说:

  “荣槿是只鲲鹏。”

  旭清:“……”

  他恍若失去灵魂的眼神缓缓下放,落在崖际。

  ——别说了,我不担心你会跳下去了,劳烦你让让路,我自己跳下去。

  当真是好惨一男的,世上第一可怜小熊猫旭清。

  “但其实——”溟泽又开口了,虽然旭清此刻只想捂住“他”的嘴。

  “其实荣槿是我妹妹。”

  旭清:“?”

  事情变得非常扑朔迷离。

  心里呐喊着“我信你个鬼”,卑微师弟迅速接受了这个设定,灵魂也一点一点回归体内了。

  溟泽拍了拍亲亲师弟的肩膀,笑眯眯地道:“不止荣槿是,今日抱我那三位公主亦是。”

  旭清觉得自己好了。

  他迅速忽略了“师兄夜里骗我”这一事实,并且打起精神,把自己憋了一肚子的话尽数问出口了。

  “国主是师兄祖母?”

  “是。”浮玉此行便有了解释。

  “师兄在宫中长大?”

  “是。”女官的大礼和泪水也有了解释。

  “为何女官单说荣槿和师兄渊源不浅?”

  溟泽沉默片刻:“……她与我同父同母,今日那三位只是堂妹。”

  旭清忽而发现盲点:“师兄亦是鲲鹏?”

  溟泽微微一惊:“……是。”

  旭清便有些得意了。但很快他想起最后一件他十分在意的事情。

  “那位名唤郁怀的武将……”

  溟泽彻底沉默了。

  “他”仿佛用了极大的心力思考这个问题,许久,才有些艰难地道:“爱过。”

  旭清蒙了:“啊?”

  溟泽火速接上后话:“他是个断袖,从前喜欢我。”

  旭清还蒙:“那师兄你?”

  “我不是。”秒答之后溟泽楞了一下,似是强调又似补充地道,“我不曾喜欢他。”

  旭清一时上头,执着追问了一句:“师兄不是断袖?”

  溟泽:“……”

  这大抵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溟泽头一回被难倒。少年沉默了许久许久,而后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反问道:“师弟可是?”

  那少年眨了眨眼,看来颇有几分狡黠:“师弟不会,是个……”

  旭清僵滞的眼神再次缓缓下放,落在崖际。

  他也沉默了许久许久,而后沉痛道:“师兄,劳烦让让。”

  却教人一把握住了手臂。

  他听见那少年声音响在耳畔,尾音里些微笑意,如随天地灵力浸入他五官六脏,沉坠心底。

  “可不能放你这样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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