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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六炷·透露


  溟泽转醒时,旭清趴伏榻上小憩。

  溟泽起身时,他亦惊起。

  他第一眼看见的便是女人微皱的眉头和情绪复杂的蓝色眼瞳。她仿佛在困惑,困惑中又有些极力压抑的庆幸以及难以挥散的不安。

  她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旭清用了片刻时间回转心神。守夜实在疲惫,以这般姿势入眠又偏偏十分摧残身体,他此时身心都有些迟钝。

  他慢慢坐直身子,静静与她对视,须臾,微微笑了。

  他说:“生辰吉乐。”

  溟泽蒙了。

  她设想过无数句回应,也从没想到过这一句。旭清恍若不见她面上茫然,探身捞起一个匣子。

  她这才注意到那不知从何时起搁置在她枕边的木匣。

  “虽已迟了,但不亲口说出来,我心里憋得难受。”旭清不曾想,自己能够以如此平静、甚至带点自嘲揶揄的语气说出这样的真心话。

  他双手捧着匣子,递到溟泽身前,抬眸看她时眼中含笑:

  “我原本还想做第一个,可惜……”

  “……你仍是第一个。”溟泽答得很快,却也很轻。

  旭清这一回有些怔愣,他只道自己已被棠华抢先一步。溟泽伸出手来自他手中接过那木匣,动作间他莫名看出些郑重。

  “多谢。”

  旭清怔愣时也依旧定定看着溟泽的脸,果不其然,她面上至今毫无喜色。她情绪紧绷着,被某样东西牵绊着。

  是十分被动、却又不知为何放弃争取主动权力的姿态。

  旭清道:“不如现在拆看?”

  溟泽搭在木匣顶盖缝隙之间的手指微微一顿。她将匣子置于身前榻上,指尖一动,掀开顶盖。

  那顶发冠便出现在她眼前。

  她面上神情稍有一丝松动,小心翼翼地将发冠从匣中捧出。她一只手托捧发冠,另一只手试探着抚过每一处细节,金属的弧度柔婉中隐藏着凌厉。

  而后她目光落在了自发冠中央穿过的那一只簪子上。

  认出簪尾的纹饰,她连视线都颤了一颤。

  那是木槿。

  朝开暮落的木槿花。

  她抿起了唇,眉头也微微下沉,手有些战栗。

  可那双微颤的手很快被另一双手稳稳当当地握住。

  旭清的手拢上来时,动作温柔却不失力道,将她的手纳入掌心时,也全不在意那些微的凉。

  “我想替你戴上。”

  这无疑是旭清头一回为溟泽梳头。这几日里他做了许多与她有关的“头一回”的事情。

  她想必极不习惯,他正在努力习惯。

  他其实并不太懂女人应当梳怎样的发式,只是先耐心地为她将长发梳顺。

  将她三千青丝握于手中的感觉十分微妙,微妙得教他想起些柔情蜜意一类与眼下气氛全然不合的词。

  他最后选了她常服时最常梳的发式,长发一半披散,一半撩起,束得极高,发冠恰好卡在马尾之前。

  他放下梳子起身,转而跪坐在她身侧,为她揽镜。

  溟泽后知后觉侧过脸来,看镜中自己。

  她转过脸的一瞬旭清有些心惊,他以为自己仿佛穿越时空看见了八十四年前的那一位公主。

  高贵,骄矜,美丽,又缺乏生气,像一只瓷娃娃。

  溟泽静静看着镜中,良久沉默,她抬起了眸子。

  “旭清。”她轻声道,用他从未听过的语气。

  那是某种恳求。

  “给我一个答案吧。”

  这话中意味听来其实有几分像“给我一个结局”。

  旭清放下镜子,温声道:“我新学了一首人间的诗。”

  须臾沉默,他不紧不慢地开始吟诵:“泰山不要欺毫末,颜子无心羡老彭。”

  旭清看见溟泽在短暂的怔愣后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他心中有一丝不忍,但到底强行压下,只是继续平静地诵念。

  “松树千年终是朽,槿花一日自为荣。何须恋世常忧死,亦莫嫌身漫厌生……”

  他看着女人那双黛蓝如深海的眼眸里各色情绪渐次上涌,起先只是泛起波澜,后来汹涌浓烈,都是悲哀。

  他心中无声轻叹,前倾身子,缓缓握住她搭放腿上的双手。

  他自下而上地凝视着她,缓缓念完最后的诗句:“生去死来都是幻,幻人哀乐系何情。”

  “阿溟。”他第一次在她清醒时这样唤她,以极其慎重认真的语气,“你甘愿只将我算作虚幻吗?”

  “如果甘愿,为何要延续这百年之数?”他将那双手握得极紧,仿佛这样便能以温热化去寒冰。

  “如果不甘,为何……从来不肯,贪图更多?”

  他看见了溟泽的泪。

  毫无征兆的泪水,兴许连她自己也反应不及,滑落在满是哀戚的美丽容颜。

  他心神狠狠一震,几乎是咬着牙说完了最后的心声。

  “可我……不甘啊!”

  —

  “所见皆是虚妄。”温和的女声在耳边响起,“旭清,我在这里。”

  长睫轻颤,而后骤然掀起。旭清睁开双眼,眼前是地宫深不见底的甬道,甬道两侧墙壁绘有意味不明的神秘图案。

  他微微一愣,回握住牵着他的那一只手。她手心如故有些寒凉,他下意识握紧了些。

  “……倒也不算虚妄。”他低低笑了一声,回头去看落后他半步的溟泽,她也正看向他。她微微偏了偏头,神色间倒有几分少女的俏皮。

  “是吗?所见为何?”

  “见到......”他有些出神,又不觉微微皱眉,似乎颇有些发愁,“见到你说,‘木槿朝开暮落,不甘徒劳而已’。随后便被你唤醒了。”

  溟泽在短暂的怔愣之后,学着他模样微微皱眉:“在你潜意识里边,我这样憨?”

  旭清仔细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觉得正面回答并非明智选择,还是回避为佳。

  可溟泽非但并不催促他作答,反而笑道:“你知道的未免太多。”

  她抬起空着的那只手,比作手刀,在颈项前比划了一下,带点儿威胁地道:“灭口名单给你安排上了,加急的那种。”

  旭清忍俊不禁。

  但他没笑太久,想起另一件事:“方才只我入了幻境?”

  这事儿便有点丢人了。

  溟泽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倒也不是。只是我反应快些。”

  到底还是他丢人。旭清有些愁眉苦脸的,倒也没忘了要领着溟泽继续向前走。走了两步到底按捺不住好奇心,他稍稍驻足,回头问她:“你所见为何?”

  溟泽面上的表情僵了一下,眼眸中极快闪过一丝窘迫。

  旭清反应过来,极力忍笑,再问一道:“好师姐——你所见为何?”

  溟泽磨了磨犬齿,朝他露出一个隐含几分幽怨的牵强笑容。一口白牙衬得这笑阴恻恻的,但旭清只觉得好笑。

  “我所见——”她攀着他衣袖垫了垫脚,附在他耳边道,“有人丢下贺礼、丢下黔中、丢下我,就要一走了之。嘴上还对我说什么,错过了便是错了过了,过去皆尽过不去了。”

  话中怨愤清晰明了简单直白,又掺杂着一星半点刻意为之的做作,半真半假,真真假假。旭清一边收不住笑意,一边又有点儿莫名的难过。

  溟泽接着道:“然后我冲那一只冒牌小熊猫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以示蔑视,接着便醒了。”

  旭清哑然片刻,复又失笑:“你这般信我?”

  溟泽也不再攀着他,重又去牵他手,语气漫不经心:“那时候或许不敢,如今焉能不信?”

  旭清笑了笑,不置可否,只是寻着她指间缝隙,与她两手交握,领着她继续向前走。

  这般听来,这幻境的门路无非是信任一类的心道,至简却易致命。如若方才自己在环境中有所动摇,溟泽或许也唤他不醒。

  走出十余步,溟泽忽然不轻不重拽了他一下。

  “水声。”她低声道。

  旭清停步,回头时她正将落在脚下的视线收回。与她对视一眼,无须多言,青年自行调了灵力埋入脚下地面。

  极其轻微的“咔嗒”一声,未知的两个机关悄然相合。

  光亮一瞬之间被黑暗尽数吞没,旭清下意识地先将溟泽牢牢护在怀里,他感觉到溟泽捏住他腰侧衣衫,这才稍稍安心。

  奇怪的是黑暗之中世界安安稳稳,几个瞬息之后光亮又显,他二人已不在什么甬道之中。

  但仍是地宫。

  这是一间四四方方的狭窄房间,除了墙壁和一个摆在墙边的匣子,旁的什么也没有。

  旭清松开怀里的女人,她这才得以一见此刻身处何方。溟泽似乎极为头疼,无奈地揉了揉自己额角:“我还以为终于能出去了。”

  旭清亦是轻轻叹气。

  他二人误入这地宫之后便四处寻找出口,可每每碰到机关,都只能来到这样的房间里。

  他视线落在那木匣上,略有些迟疑:“这回该不会又是……”

  这地宫其实像某位闲得长草的前辈的玩具,各色陷阱都是小打小闹,如同无伤大雅的玩笑,陷阱之后便遇机关,一旦触动,便会将他们送到这般的房间,任他们取走屋中藏物。

  或者说,要求他们必须取走——否则没有其他离开房间的法子。

  可这藏物……似乎也很儿戏。

  从最初那一个,到最近那一个,都是一模一样的东西,

  “这是第七样?”溟泽轻轻“啧”了一声。

  “是。”旭清一边应声,一边俯身掀开盒盖。

  看清盒里装着的东西,他有些遗憾,却也松了口气。

  “仍是这香。”他将这第七支香拈起。这一支仍是与先前六支一般,颜色是奇异的黑。

  “也不知有何用处。”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转回身去。

  光亮尽熄,脚下一空。

  他心中一震,立时寻着记忆中溟泽所在的方向伸出手去。

  什么也没抓到。

  漫长的死寂之中,响起了涛声。

  同样漫长的黑暗之中,他终于看清一双哀愁的眼眸,内里藏着与溟泽拥有的相近的无际汪洋。

  它的主人落下泪来,立时成珠,晶莹圆滑的珍珠,难容于世的哀戚。

  “死别生离,长思长忆……”

  那人声音难辨雌雄,空灵似自天外来。

  “你可愿为此,穷尽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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