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0028

　　陆乘云立刻就飞走了，反而大出汉娜的预料，她望着陆乘云消失的方向，摆出一个不明所以的表情。比扬卡从旁边的角落里闪出来，问道：“妈妈，你说他是不是坏天人。”汉娜说：“别那么较真，他肯走就好，可别过了几天又回来了。”比扬卡点头，说：“我讨厌死他了，爸爸真是的，居然说他是什么博物学家。”

　　陆乘云再一次来到典雅之城，没过多久他就又被送进了惫民收容所，好在典雅之城的流民收容所着实不少，这一间收容所的管理员并不认得陆乘云。在收容所里挨过几天，又有招工的人来了，这一次却要让每一位流民都背诵上进的规矩，还要作一番深刻地检讨。轮到陆乘云，陆乘云检讨道：“第一条，天人降生到这个世界上，就是要为了他们工作；第二条，早睡是为了多替他们制造天人，早起是为了多的替他们节省工钱，健康是替他们干活的保证，快乐是受虐必须满足，身体好是替他们奋斗的本钱；第三条，必须恪守每一条法规，否则就是反抗；第四条，反抗了，他们就要严惩我们，这是对他们最好的保障！”

　　管理流民收容所的骄子和罪翼们勃然大怒，他们用魔法“缚丝”把陆乘云绑起来，要打陆乘云。收容所中被收容的罪翼和弃人们却纷纷挡在陆乘云面前，不让他们动手。双方推推搡搡，有位暴躁的骄子手挥火焰鞭猛抽过来，流民们慌忙躲避，有一个小孩子躲得慢了，被火焰鞭抽在背上。他大声的哭起来，陆乘云觉得这个声音仿佛在他的胸腔里震颤，他猛然间变得力大无穷，毫不费力的就挣开“缚丝”的捆绑，一拳击中那位骄子的鼻梁。其他的流民们也都操起家伙，把流民收容所砸得稀烂，这群人冲进典雅之城里发出震天的怒吼，转眼间，典雅之城里暴乱四起，到处都是不同等阶的天人们在疯狂扭打。陆乘云看得呆了，心想：“我的天哪，他们肯定要被砍头的！我害了他们，这可怎么办？”

　　典雅之城里的暴乱整整持续了十九个昼夜，当赤、彤、檀、橙、赭、黄、绿、缥、青、蓝、靛、紫、黛、烟、黎、黝、黯、缟、素，十九颗太阳轮流率先升起了一次以后，这座天人的大都市又变得秩序如故。陆乘云所担心的血腥屠杀并没有出现，暴乱被镇压下去了，略有不同的仅仅是监狱一般的惫民收容所，永远的淹没在了天人族的血泪史中。有了自由是件好事，但是少了发霉的面包，陆乘云捂着瘪瘪的肚子，不知不觉间，又徘徊着回到了丹尼尔家的水车旁。

　　吃白饭的陆乘云又回来了，汉娜最先发现了他，她在胸前画了个六芒星，飞扑过来，拥抱了陆乘云，说：“真是太好了！总算又见到您了，感谢圣灵妈妈！”陆乘云一时间适应不了这种礼遇，他面红耳赤，有些粗暴的把汉娜推开，汉娜流着悔过的泪说：“都是我心地不纯良，赶走了远游的客人，圣灵妈妈才会惩罚我们，降下灾难。您终于回来了，感谢圣灵妈妈！”陆乘云惊问道：“难道比扬卡出事了？”汉娜说：“不是的，您请进屋。”进了屋，陆乘云便明白了，出事的是丹尼尔。他前些天陪同庄园主海因茨先生到典雅之城参加紧急议会，回来的时候遭遇了暴民的袭击，丹尼尔因为袒护海因茨，受了重伤。他浑身都缠着绷带，神智不清的躺在病床上痛苦的呻吟。比扬卡跪在他的床前，眼里噙着泪花，她将双手合十在胸前，正在虔诚的祈祷。比扬卡用细小的声音说：“圣灵妈妈，我是您的羔羊比扬卡。您说，‘必须善待行路的人，远游者从天边送来智慧。’圣灵妈妈，请您原谅比扬卡，比扬卡知错了，请您惩罚比扬卡，不要再惩罚爸爸了，让爸爸早日康复！比扬卡一定听您的话，做一个好羔羊！”

　　陆乘云张大了嘴巴，心想：“比扬卡，难道你看不见那个披着麻袋片的小贼正在撕你爸爸的伤口。”陆乘云冲进去，捏住那双贼手，把披着麻袋片的小贼拽到河边，问道：“你怎么在这儿？你要干什么！”披着麻袋片的小贼说：“我当然在这儿，否则你以为典雅之城的大罢工是谁煽动的？”陆乘云说：“我还以为是我呢，原来又是你干的，你就不能干点好事吗？”披着麻袋片的小贼好奇地问：“什么是好事？咱们俩没干过吗？”陆乘云拍着脑门说：“算了，我明白了，你果然是恶根，我跟你解释不通！比扬卡是好女孩，她们一家都是好人，请你离这儿远点！”披着麻袋片的小贼比了一个手势，满不在乎的说：“那些坏羔羊，我还懒得理他们呢！比扬卡还敢啰嗦，我就掐死她，碾碎她，把她丢进火炉里烧死，扔进冰水里淹死，我决不让她进天堂。”

　　陆乘云怒道：“我看你疯了，比扬卡是坏羔羊，什么样才是好羔羊？”披着麻袋片的小贼说：“勤奋工作，多多思考，帮我生出更多的羔羊，才是好羔羊。成天往脑袋里装些滥话，不上进，平白无故就想让我赐给他们幸福，送他们进天堂的，全是坏羔羊。”陆乘云恍然大悟地说：“闹了半天，天人族的规矩是你定的！”披着麻袋片的小贼抱怨说：“当然了，我是他们的牧者嘛。由我订规矩，规矩我来破。魔族、甲壳族、人族、天人族、魔龙族、沼族，如今全是我的羔羊，每天照顾他们，我都快累死了！”陆乘云说：“是吗？我瞧你挺自在的，河马好玩吗？”披着麻袋片的小贼狡辩道：“我到处砸碎羔羊们的智慧，让他们做不了重复的事，才能指引他们抵达乐土。认清河马的真面目，相当重要，我可比你这条虫子可辛苦多了。坏羔羊们不帮我，还总来烦我，虫子，你替我好好惩治他们。”

　　陆乘云想了想，说：“不听话的羔羊你自己管吧，别扯上我，我又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好羔羊。”披着麻袋片的小贼捶着陆乘云的肩膀，说：“别这样嘛，虫子！每只好羔羊都不听牧者的话，所有的好羔羊都遵从牧者的引领；所有的好羔羊都是命运的主人，每只好羔羊都是命运的苦力；我们是最佳搭档。”陆乘云说：“反正我今生撂挑子了，你自个愿意怎么玩就怎么玩。对了，我有个问题，天堂真的存在吗？”披着麻袋片的小贼说：“天堂外面有三重石门，雄杰门被欲望开启，无妄门被执念开启，祈圣门不为废物开启。闯过三重门，里面是天堂，闯不过三重门，每天求我一万次照样不顶用。”

　　陆乘云心想：我没闯过祈圣门，你这不是骂我废物吗？在精灵界里，我是废物我承认，我虽然呼风唤雨，却看不清人类的弊端；可是在原魔界，我对天人族的弊端却洞若观火，不是废物，恰好是从天边送来智慧的远游者。这条可恶的希罗，居然也是一位大智的牧者。不料，陆乘云的景仰立刻就被浇了一桶冰水。披着麻袋片的小贼凑过来，压低了声音说：“虫子，咱们是好伙伴，我额外告诉你一个秘密哦。祈圣门的后面是空的。”陆乘云说：“空的？我明明听见门内有歌声。”披着麻袋片的小贼说：“其实是你的心声，天堂里只有空的未来。”陆乘云惨笑了几声，说：“我还有另外一个问题，是不是所有的牧者都像你一样，最喜爱戏弄羔羊？”披着麻袋片的小贼满意的回答：“也有像你一样，最喜爱被羔羊戏弄的牧者。”

　　陆乘云在河岸上自言自语，反正他是奇怪的罪翼，纵然举止反常也不足为奇。到了晚饭的时候，比扬卡就飞过来，把陆乘云请进房间。此时丹尼尔已经苏醒了，他看见陆乘云，板着脸说：“罪翼和弃人不靠自己，就活不下去，食力者生，不食力者不生，世界就是这么无情。”陆乘云反问道：“你满以为能自食其力，现在竟然没有资格再生下去了，既然世界一直承载万物，无情的难道不是你自己吗？”丹尼尔连声咳嗽，他对陆乘云说：“先生果真是博物学家，咳咳……咳，如今我腿断了，翼也折了，活着犹如行尸走肉。我……不想连累汉娜……还有，还有一件事……”汉娜哭着说：“丹尼尔，别说了，我们永远和你在一起！”比扬卡也在旁边不停的流泪，丹尼尔受了重伤，这个家的顶梁柱已经塌了。

　　这天夜里丹尼尔死了，死于自杀。可是，就像生存一样，死亡也并不是属于天人的权力。生命由圣灵妈妈赋予，夺走它，也只有圣灵妈妈有那样的权力。丹尼尔亵渎了生命，也亵渎了圣灵妈妈，他死了以后，尸体将被烧成灰，扬在风中。作为他的亲人，汉娜和比扬卡也被贴上了耻辱的标签，在庄园里成了倍受歧视的对象。陆乘云冷笑：人常说，大不了一死，说这句话的人却料不到，曾经有一种统治比死更大。

　　这天夜里，陆乘云做梦了，梦中一个仿佛是婉衡，又仿佛是自己的声音说：“抱歉，我手抖了，我立刻就把丹尼尔送回来。”忽然之间，隔壁传来了汉娜和比扬卡的哭声，陆乘云冲进去，只见丹尼尔一家人正在抱头痛哭。丹尼尔一手搂着汉娜，一手搂着比扬卡，他看见陆乘云便犹疑地说：“先生，您是博物学家。可真是怪事，我明明死了，猛然间却好像我是海因茨，海因茨是我，我就又回来了。这是怎么回事？”陆乘云想了想，说：“没什么，属于正常现象，你们的命运被拨弄了，我……圣灵妈妈经常这样赐福给好羔羊。你们保密就行，一旦说出去，命运就要变了。”丹尼尔、汉娜和比扬卡连连点头，绝口不提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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