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人鱼的眼泪
四月的春天，微微起风的夜晚，小区前杨柳依依，在路灯下随风温柔飘摇，依稀有路边花坛的花香传来，天时地利，散步都变成了最惬意的事。
她高跟鞋缓慢的声响萦绕着两个人，随着每一步的继续，容予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开始紧张，心越跳越快。
他要说的话，一直到现在，眼看就快要把她送到家，也还是没有说出口。
脑海里想了一万种可能，万一他是有事情需要她帮忙，万一他是有问题来找她问……
或者，万一他是看上了苟霁呢？
真的磨人。
左炎的脚步依旧不疾不徐，沉稳得听不出一丝端倪。
她住的楼下有一小片给居□□动玩乐的空地，一排长椅在路灯下暧昧地静静伫立，左炎用指腹擦了一下唇角，忽地顿了脚步，“要不，在这坐会儿？”
容予咬唇，抬眼去看他，睫毛颤了一下，点了点头。
他先走了两步，确定椅子干净，在左边坐下，长腿随意地分开，把两个手肘放在腿上，交握双手看她。
容予走过去坐在他旁边，依旧没有先开口，S市的夜空星星不多，可周围高楼林立，灯光就像满天星光，左炎抬头看了两秒，有一户人家的窗口还挂着一串忽闪忽闪的小灯，看上去十分温馨。
年少离家，漂泊多年，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安定下来，电竞这行业正变得越来越繁华，可这繁华却远远不够，这个行业的未来仍旧需要他们这群身处其中的人不断向上开拓，才能迎来真正繁花似锦的明天。
向上攀爬的人，是不能驻足回望的，如果不停下来，心无旁骛一直朝着目标走，总归是一直往前看的，觉得动力满满。可一旦停下来喘口气，低头看去，脚下是万丈深渊，那种灭顶的压力和恐惧很可能会把人的胆都给吓破。
少年心性最可贵，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知者无畏。
他还算年轻，可又好像不那么年轻了。
这一瞬间，因为这一串黑夜里忽闪忽闪的，属于家、港湾这类温馨词汇的牵绊，又或者是因为身边的这个人……
他闭上眼睛，想，那就停下来吧。
在这一刻停下来，带她一起走。
他可以，他相信自己能做到。
容予在夜风的静谧里稍稍放松下来，她从没想过能和这个人，她的心上人一起，就这么无所事事地坐在椅子上享受沉默，毕竟她知道，他的时间宝贵得非比寻常。
开个直播都能分分钟收入不菲的那种。
可下一瞬，她感知到那个人的目光投过来，终于打破这一份沉默，并且不带丝毫的拐弯抹角，说了一番老干部气息满满的话，“你是联盟的工作人员，我是联盟的选手，你要不要考虑跟我在一起，可能，对我们彼此的工作发展都有好处。”
男人面上带着一些不自在的紧绷，想要努力收敛起期待的神色，却还是破功。她看着他的眼睛，像炎热的夏天午后，跑了很远的路，终于跑回家打开冰箱，拿出早上冰镇的草莓刨冰，满心欢喜地用勺子挖了一块，送进嘴里的那一刻，冰凉舒缓，香甜里裹着一点点酸，微微用力一咬，细碎的冰块和草莓粒都在唇齿间炸开。
皮肤开始颤栗，她克制不住地一寸寸握紧手指，忽然有一种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泪意上涌，堵得她喉咙发紧，“你……”
左炎话说出口，观察着她的表情，忽然看见她慢慢红了的眼眶，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的慌乱，“我这说法太官方了？”
他沉默了一下，声音低哑，“对不起，这不是我的本意，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容予，也许你会觉得突然，但我在心里的确已经想好了，我喜欢你，希望你能够做我的女朋友。虽然这是一个……非常自私的请求。做在役职业选手的女朋友，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我可能不是个很称职合格的男友，没有很多的时间陪你，没有很多的精力照顾你，而且还要拉上你跟我一起去面对那些来自外界的压力和流言。”
容予说不出话，只是直直地看着他，怔愣地感受自己的眼眶愈发不可抑制地变得湿润，她看见他沉默了一瞬，眼睛里的光亮闪烁片刻，似是在十分郑重地考虑什么。
心里有一丝慌张，她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看见他笑容里有些无力，抬眼对上她的视线，“在我职业生涯的开端，我就打定主意，希望维持着单身的最佳状态，直到我拿到冠军退役。这些年我也一直是践行着自己对自己的承诺，直到我遇见你。”
他笑了一下，那张好看得过分的脸上是不加掩饰的温柔，“遇上你，对你心动，是我理智范围内无法控制的事情，但如果不是知道，你也有一样的确定，我也不会跟你说这些话。”
容予晶亮的眼睛带着泪意和茫然看他，左炎偏头失笑一下，看得她心跳漏了一拍，男人勾人的唇开合，语气缓慢得似诱惑，“我有过这样的时刻——心里想着一个人，就想要飞奔到她身边。拥抱她、占有她，向全世界宣告主权，和她分享我所有的荣辱悲欢。”
她在震惊中甚至忘记眨眼，眼泪终于顺着面庞缓缓落下，左炎低低叹了口气，倾身上前，抬手轻柔擦去她的眼泪，直视着她，“原谅我后知后觉，那么这个人……还愿意吗？”
所有误会的委屈一齐上涌，这些天的小心翼翼，独自揣测，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她在他面前崩溃，眼泪一行又一行，像是怎么也流不完似的，她压着哭腔，在泪眼朦胧中看着他，“我以为……我以为你讨厌我……”
左炎心头蓦地一紧，如同那夜一样，一把将她拥在胸前，“我怎么会讨厌你……”
他自嘲地低声笑了一声，容予感知到他胸膛的震动，“我一直无法自控地在接近你。”
像是缺失已久的灵魂被填满，她阖上眼，环住他的脊背，放低了声音抽泣，断断续续地把这番话说完，“我愿意……我知道会有很多很多的难题在等着我，但是跟那些相比，不能待在你身边，才是我最无法忍受的事情。左炎，你有你的梦想，而那也是我的梦想……从今天起，我不只是你的粉丝，我还是你的女友，是你的信徒，你不需要为了我改变一丝一毫。”
“你只需要，依旧坚定不移地，朝着你的梦想前进，不管是巅峰还是低谷，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感知到他的手臂又用力一分，她在他温暖胸前努力笑起来，声音轻柔却笃定，“陪你问鼎巅峰。”
左炎缓慢地吐出一口气，倾身将下颔枕在她肩上，略一偏首，温热呼吸扑在她微凉耳垂上，让她浑身发麻，他声音听起来有些闷，似是在克制压抑，“我想做一件事。”
容予怔了一下，“什么？”
男人没有回答，下一秒，他阖眸吻上她犹挂在颊边的泪珠，轻柔辗转地吞入腹中，她睁大眼睛看着他，左炎睁开眼，垂眸盯着她微张的红唇，容予不自觉做了个吞咽的动作，男人没有动，只是缓缓抬眼，对上她微垂的视线。
那双眼睛晶亮，天真混着妖冶，像是在无声询问。
过路的妖精颠倒众生，摆出一副无邪的模样，轻笑着问行人——你可不可以把你的心，挖出来给我。
她败给这双眼睛。
好。
容予睫毛颤了颤，握住他皮衣下肌肉紧实的手臂，闭上双眼。
男人眼眸黯了一瞬，不再容许分秒迟疑，他俯身衔住那双唇。
一寸寸逼近，一寸寸掠夺，他要她丢盔弃甲，他要做这片领土独一无二的王。
容予在这个吻里无法喘息，攥紧他的衣袖，左炎低低笑了一声，终于肯退步半分，留给她自由的余地。
直到怀里的人胸口高低起伏，男人满意地盯着愈显妩媚的红唇，像是得了糖吃的孩子，笑得狡黠又讨好，“我还想做一件事。”
容予在他这样霸道的本性显露后，盯着他那张俊脸，忽然觉得自己像只待宰的兔子，不自觉吓得瑟缩了一下，有些磕绊地小声嘟囔，“不……不了吧……很晚了，你明天还要训练的……”
左炎被逗得笑出声，在她面颊上飞快啄了一下，再分开，把手指缠绕上她柔顺发尾，闲闲绕了个圈儿，放在指尖捻了捻。
果然手感好极了。
一连做了好几件早就想做的事儿，他笑容在灯下柔得几乎要掐出水，“我想公开。”
容予被他接二连三的想法弄得几乎要丧失思考能力，但是一听到“公开”两个字，却硬是逼着自己找回了几分理智，“你说的‘公开’就是我想的那个‘公开’吗……？”
左炎理所当然点点头，“告诉所有人，我们在恋爱。”
容予眼神复杂地思考了一瞬，诚实地把想法告诉他，“左炎……我很感谢你愿意大方承认我的身份，宣告我们的关系。但是你想过没有，公开恋情，对你这样的公众人物，会有无数的后患，有的甚至可能会很严重？比如粉丝的情绪要如何安抚，是否会因为处理不当令你的粉丝流失？再或者，公开以后，你在谈恋爱的事情就会被所有人知道，那么这件事理所应当会和你的成绩挂钩，之后的比赛，如果你稍有失误，媒体、观众，甚至是你的俱乐部，都会拿我们恋爱的事情来做文章？”
左炎一直在看着她说这番话，看着看着，眼神变得又无奈又欣喜，忍不住刮了刮她的鼻子，“我女朋友这么为我着想，又这么聪明有远见，不愧是我看上的人。”
她看他一眼，拉住他捣乱的手，“说正经的呢。”
他索性拉过她的手十指交握，一边想着这双手漂亮是漂亮，就是少一个情侣戒指，一边安抚她的担心，“首先，我和我的粉丝是独立的个体，他们有他们的思想，我有我的，我非常感激他们喜爱我，但这并不是我为了留住他们的喜爱，就需要委屈你，或者放弃做我自己的理由，这样的关系就成了病态的。然后，不公开，的确可以保护我也保护你，像你说的，会少很多的麻烦。但是，”
他抬眼看着她，神色骄傲地晃了晃两个人拉住的手，笑容和在比赛台上一样意气风发，迷得她神魂颠倒，“我希望，能够光明正大牵你的手，让我的人感到安心。成绩的问题你不需要担心，你了解我的，我不会给任何人用这种事情来指责我们的机会。相反的，我会为了你，更加努力。”
容予在他的眼神里，一颗心柔软得一塌糊涂，听他低声问，“那么容予小姐，请问，是否愿意公开承认我的男朋友身份呢？”
她像是受了蛊惑一样点头，左炎牵起她的手，笑着轻吻了一下，然后拿出手机划了几下屏幕，开始噼里啪啦打字。
男人额前的碎发垂下来，在灯下勾得人心痒，那双手修长白皙，容予看得出神，过了会儿，她手机忽然震动——
“左炎：@容予，从此以后在采访席上，我的人，还请大家多多关照。”
她抬眼看他，男人晃着手机对她勾唇笑了笑，眼眸灿若繁星，跟当初在长廊里的不羁模样无二。
她心里满足地想，不同的是，现在这个人，是我的了。
她配合地点了转发，垂着眼想了一下，写了一句中规中矩，不会引起粉丝太大不适和反感的话：我会继续努力的[心]。
左炎看着她挑眉，明知故问，“继续努力工作？”
她笑着抱住他，仰头甜甜看他，眼波撩人，“继续努力爱你！”
左炎看着她的房间亮起灯，才在楼下挥挥手转身离去，容予刚目送他背影消失，就接到了苟霁的夺命call，“鱼大人！！！！！！！！！！！”
容予抿了下唇，控制了一下笑意，“啊……苟大人。”
苟霁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了几声，然后痛快道，“牛逼啊！！！！！！”
容予一手摘了耳环，故作云淡风轻地点点头，“也就还可以。”
苟霁啧啧两声，“刚在一起就公开了？”
没等容予回答，她又像想起来什么似的，“我操！你这刚发微博，控评很重要！我跟你说，跟风狗血多，要是底下都是祝福的，后面的人就不敢说什么了，万一有几个脑残粉跳出来，那我鱼大人这条宣布恋情微博下面就炸锅了！不行，老子得上老子微博小号，给你刷一波打call，带带评论的风气！”
说完，没等容予反应过来，风驰电掣地就挂了电话。
容予对着电话“嘟”的一声整理了一下心神，对着镜子拍了拍脸颊，鼓了鼓气儿，才敢拿出手机看微博。
LS丶Fire发布的那条微博下面，十五分钟的转发量已经飙升到了三千，评论将近一万，点赞超过四万，场面火爆程度堪比娱乐圈明星公布恋情，她的粉丝增加量也显示了999+，私信、评论和点赞的数字都还在跳……
“FJ-Glory：都说了不是要跟我公开，哎，负心的男人，为了等别的女人装作对我很深情的样子。这回有了女朋友，要记得对女朋友好啊，别再来招惹我了，哼。[喵喵]”
“：不是人才来几天啊！能不能给我们一个缓冲下手的机会！炎神就是炎神，俘获美女芳心都这么稳准狠的嘛？？？[惊吓]”
“：偶像！呜呜呜呜呜呜我的偶像跟大姐姐跑了呜呜呜呜呜下次采访席上我多跟大姐姐说几句好话，你能带我上分吗呜呜呜呜呜呜呜[心碎]。”
“KPL王者荣耀职业联赛：咕咚！妈妈呀我吃了好大一个瓜……啊不是狗粮！咽不下去了！！！这是在我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事儿吗？？？为啥悄无声息的呀！！！！！不管怎么说祝福我们的选手……emmm不对，祝福我们的员工……哎嫁女儿又娶媳妇总之心情非常复杂！！！”
就连联盟一向稳重的选手“SUC-Black”都转发了一条，“这样公布恋情需要很大的勇气，能看得出两个人都是很认真的，祝福Fire，祝福容予。”
容予看一条就心颤一下，没有勇气点进他的个人超话，只敢在微博里搜索了一下，除了他俩的微博以外，还有一个热门的赛事自媒体五分钟前发布了新闻，“KPL明星选手LS丶Fire宣布恋情，女方系KPL联盟新晋主持小花！郎才女貌快来舔颜！”
配图是两个人的微博截图和照片，她被这浮夸的标题弄得哭笑不得，点进去评论一看，粉丝大部分都还比较理智，总体来说分为失恋爆哭党、不可置信党、老母亲嫁儿子党以及原地死亡党——
“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虽然是好看的小姐姐，但是我的Fire……嘤嘤嘤睡不着了今晚，哭着……祝……福……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拿酒来！！！！！”
“？？？？你说啥？？？？谁？？？？谁恋爱了？？？？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跟我说一遍！！！！！！！”
“啊天啊！老母亲不近女色一度被怀疑是gay的直儿子嫁出去了！放挂鞭炮庆祝一下！！！”
“虽然这个女主持看着还算顺眼，但是！前两天采访的时候从我家大佬的眼神里我就看出不对劲了……果然……！您的小可爱很忙，您的小可爱正在死亡……”
点进自己的微博评论里一看，也差不多是“小姐姐一定要对我们Fire好啊……”“Fire对你不好我们就去骂他！”“哇两个人都长得这么好看你们活该在一起！！！”
当然，还是少不了说她姿色平庸配不上左炎，以及希望她原地爆炸这样的极端问候的。
容予叹口气，一切都在他们的预料之中，但总的来说，还是真的很感激那些送祝福的人。
毕竟，不被看好和祝福的恋情，谁会觉得快乐呢？
LS基地的大门刚打开，左炎就看见了一楼灯火通明里站得整整齐齐的一排人，全俱乐部倾巢出动，所有人齐刷刷盯着他，像打量从秦始皇时期出土的文物。
左炎从容不迫地换了鞋，转了转手里的钥匙，“明天晚上我带着容予请大家吃饭，去那家有帝王蟹和10斤大龙虾的饭店。”
众人的脸上纷纷露出了贪婪而满意的微笑。
Aston忍不住咽了口口水，由衷感叹道，“大哥，牛逼啊！”
左炎点点头，上楼的背影透着股拽得二五八万的云淡风轻，“也就还可以。”
Yi拿出手机，在左炎的微博底下转评，“@容予，多谢大嫂为民除害！以后某个人要是对你不好，我们合起来帮你揍他！”
那边，容予的手机又开始叮叮叮震动了几下，拿起来一看，直觉得两眼发黑——
“LS丶Key：欢迎大嫂加入LS俱乐部。”
“LS丶Ban：我们以后也会多努力的，绝对不给小姐姐丢人！”
“LS丶Escape：美人鱼快看，这是你的炎总裁为你承包下的一片采访席！”
脱脱在回完这条微博以后，就看见自己这层楼里，一片“呜呜呜脱脱你可一定要撑住，记得来娶我”以及“顶我脱脱上去！”的和谐声音外，有一个叫“天晴了雨停了你又觉得你行了”的小号，冷嘲热讽地发了一句，“呵呵。能说出这种话，脑残总裁文看多了吧？”
一刷这个小号的评论，其他画风都挺正常的，比如什么“容予小姐姐好有勇气，公开恋情一定是很爱Fire！”“呜呜呜我喜欢了好多年的人美心善大长腿小姐姐有男友了！这么优秀的人一定值得最好的爱！”
那怎么就光跟他过不去？
Escape在一片喧嚣里眯了眯眼睛，透出一股了然的高深，觉得事情很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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