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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陈年案


  翌日,天稍许放晴出来,少了昨日渗骨的寒气,院里还未南飞的鸟儿吱吱叫着,伴着那棵老木樨的花香飘进来,清爽舒适。宋椿没了睡意,她自入了秋总是醒的很早。祁筠昨日走时,说今日要上朝述职。 

  老太医用朝饭时,说月饼做得有些甜过头,宋椿应一声,说放着慢慢吃吧。老太医思虑一会儿道,“阿椿帮我打包一些放到食盒里去,我且带去院里拿给老赵,他家小孙子喜爱甜食,让他拿回家去给小家伙吃。”

  宋椿想告诉老太医,月饼谁家中秋不吃呢,何况自己只是做了最简单的款式,还甜得发腻。可她最终没有说,她想起来,老太医是没有家人了的。

  阿公年轻时娶过一房妻子,却因难产一尸两命。自此他没有再续房了,只是一个人过着。父亲还在时,带着年幼的她来过,那时老太医就已经在此独居了,往后说媒的不少,父亲也建议他再娶一房,可他到底是都推拒了。

  宋椿还是把月饼打包了一些拿给老太医带走。她照常目送老太医走在巷子里,穿着官服一手捶着腰一手拎着食盒,渐渐走远了。

  没一会儿邻家婶子来找她一起上集市采买,她从厨房探出头来应了婶子就急急忙忙跟出了门往集市上去。阿公住的院子离集市并不近,有一段脚程才到。路上婶子和她拉着家长里短,倒也交换了不少生活技巧。因今日放晴,沿街两排多了数个小摊铺子,小贩喋喋吆喝,婶子拉着她到处逛。婶子是新嫁妇,停在妆粉摊头前挑选涂抹,问她哪个好看。她一眼看上一支玉雕的锸髻,玉虽不是老玉,胜在雕琢奇巧,那玉雕的梅花竟生动好若树枝上刚摘下来的一般,镶嵌在银扣里,甚是好看。

  瓜帽小贩见她看着那支梅花簪子,搓手笑道,“姑娘好尖的眼,这支梅花簪子出在官宦人家,原是不会在市集上流通的宝贝。这不那户人家听说不知怎么惹了皇上身边的周公公,一家老小通通治了罪,家底儿都四下流散了,这支簪子方辗转到了小的手里。”

  婶子一听是官宦人家的东西,赶紧拿过来小心戴上后对着镜子左瞧右瞧,小贩直夸明艳动人,说是今天这簪子得遇有缘人,贱卖给婶子了。这边讨价还价,宋椿那边不知在想什么。

  她转而抬头望着远处的皇宫,只见得朱漆的宫门宫墙巍巍立在那里。

  祁筠今日起得很早,他的折子昨日就递了上去,今日只需简明叙述即可,无需过多操心。他是为了三年来准备的说辞辗转难眠,反反复复想了多遍生怕疏漏,不能使圣上回心转意。

  言官当年的折子一波接着一波,谁也不肯落后。起初皇帝责罚廷杖,打得一个个皮开肉绽,文官的身子骨照理受不得这些,可他们愈打愈是来劲,折子不见少,有的甚至还在挨打,嘴里就圣人如何曰,一边还要吃痛叫唤。折子的内容同僚多少告诉他一些,后来皇帝默认,案子一下坐实了。原先那些遭了廷杖的言官,腰杆子挺得不比谁都直,逢人便说自己因直言劝谏遭了廷杖,要是有旨意在手,恨不得拿到家里裱起来留给子子孙孙观摩去。他当年怎样冷眼旁观,如今就要怎样以牙还牙。

  上朝须经过东华门往大殿走,许多官员途中见到祁筠纷纷行礼交谈。自三年前被圣上外派“代天子巡狩各州府”,他在群臣中的地位就已不可同日而语,期间还有不少写明他政绩的折子递上来,不时叫皇帝想起这么号人物。三年前还是一届小小翰林编修,三年里已经连升至都察院佥事。旁的不说,只多少翰林半辈子耗在里头也熬不出来便可见一斑。圣意到底如何,在他身上也就是个体现了。

  祁筠一一作揖回礼,与一同来的官员寒暄着一路往大殿走去。

  皇帝今日气色不错,实属难得想起来上个早朝。他看了昨日祁筠递上去的折子,先照例问了祁筠南方州府情况,祁筠拣了一些重要之事,期间详说了各年各地天灾情况囊括福州去年洪灾及州府赈灾事宜,潞州遭遇的蝗灾及治灾方法,沿海州府码头贸易等。

  皇帝褒奖几句,往后就是太监念一些嘉奖升官的旨意,祁筠领了谢旨。今日早朝也就这么一件大事,皇帝见底下群臣也都没有启奏的意思。

  “圣上,臣还有一事启奏。”祁筠此刻移出一步来躬下身子,声色平稳,响彻大殿。

  “还有何事?”龙椅上的人问,显然没有料到。

  “臣在南方巡察期间,找寻到一对母子。他们是当年云州守城一役中战死副将的妻儿。其妻交予臣一封亡夫生前寄出的家书,书内详细叙述了他同宋明在城内所做最后决策。宋明弹尽粮绝求援无果后,决议与城中将士共战守至最后一兵一卒。副将在家书中深表歉意,希望家人不要怪罪于他,守护大康是他为将的使命,并且留在城内战守也是他自己的决定。万望其妻将两人的孩子抚养成器,并教养孩子将来做宋大人一般的忠义之人。”祁筠止住话头,没再继续往下说。

  廷上即刻有言官跳出来,道,“当年宋明弃城而逃途中被杀之事,乃城中百姓亲眼所见,还能有假不成?你仅凭这封来历不明、甚至假冒之嫌的家书就想翻案重审,岂非不满圣意?再说得到消息时,宋明人都死了,何须再去诬陷他?祁筠你是何居心?”

  安静的大殿变成闹市,也就是几瞬。言官们质问怀疑声一哄而起,措辞犀利,言语中竟没有人愿意相信此事,倘若有,怕是不敢提的。不论当年言官们怎样弹劾宋明,旨意确是皇上下的,只要他不信,没人能把宋明怎样。可他到底下了旨意,既然宋明这么想逃跑,那就让他全家都下去陪他。圣旨就这么下来了,满门抄斩。

  一言官如是道,“前方打仗筹集军需,朝廷拨给宋明那么多粮草和士兵,信里所书弹尽粮绝,这是万万不可能的,怎么,你祁筠凭恁的一封家书就要往朝廷和皇上脸上泼脏水不成?”

  祁筠没有直起身来和言官辩驳,他只是一言不发,持着玉笏,冷冷盯着地面。

  皇帝终于不堪吵闹,开了口,“都给朕住嘴。”大殿又一下安静了,原本唾沫星子横飞的言官俱缩起脑袋,跪了一地。

  他看向首辅王仁,问,“王阁老以为呢?”

  他问的是位老者,持玉笏立在群臣首,头戴七梁冠乌纱帽,服赤罗地暗红云领袍,纹四爪方蟒补子,束钑金玉带,白衬领内里,蓝朝皂革靴。一眼便看得出他已是高龄,须髯全白了,老迈的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眼皮子耷拉下来,望不清瞳孔。要不是此刻站着,叫人觉得他已经睡过去了。

  老者行一礼开口,道,“老臣以为,当年宋明弃城而逃确是事实,刑部是核实了案子上的奏疏。本是无需再提的旧案,不知祁侍郎何故只因一封小小家书就以为当年满朝文武冤枉了宋明?”

  祁筠此时持信道,“这封信件走的是官驿,上头俱印有官家的公章,祁某不知何以作假,还请各位大人指教。且家书于家人分散、战乱之时,万金难抵,其重要无需多言。臣也万万不敢泼谁的脏水,只是三年前,鞑靼大军攻城,圣上为了守住祖先山河基业,昼夜寝食难安,心烦易怒之时,顾不得其他,被有心之人钻了空子,辩错了真假,也是有的。”

  王仁不再开口,他也不必再说什么,自然有的是人替他说话。

  言官此时决计是忍不住的,直道祁筠这是指责当年他们有意蒙蔽圣上。还有索性说祁筠不把□□爷设的言官制度放在眼里的,这便是大不敬。惹怒了一众言官,任你甚么罪名他们都敢给安上去。

  “你祁筠说圣上被有心人钻空子,你怎么不说你自己是不是那个有心人?”

  祁筠不予理会,只继续道,“实则宋明为官如何,圣上心里一直最是清楚,一切皆可见于当年圣上罚的廷杖。倘若不是圣上当年为保祖先江山社稷,被有心人钻了空子,圣上怎么会不知宋明是否真的弃城而逃了。”

  言官还在说,“你祁筠以为自己公忠体国,我却说你大奸近乎忠!”也是个不怕死的。

  底下有些大臣听得冷汗涔涔,言官说他虚伪也不是没有道理,祁筠这些话尽似武皇帝当政时手下酷吏会说。自来忠良廉吏皆是一副铁骨直言相谏,与言官在朝廷上对骂数个回合乃常有之事,哪如他这般一切不论先替皇上铺好台阶。

  龙椅上的中年人皱着眉,显出疲态来,摆摆手示意众人停下。

  言官们很识相都住了嘴,此时再多一句,不定便殿前失仪说出什么昏话来。

  祁筠也不再说话了,一撩官袍下摆径直跪于殿中。

  “不过是件旧案,你们一个个倒说得像宋明是亡了大康的罪人一般。”皇帝不耐道。

  底下大气也不敢出,一时寂静无声,方才的嘈杂声竟恍若隔世了。

  皇帝扫了一眼,对着太监道,散朝吧,让廷贞之后来銮殿。

  老太监尖砺着嗓子喊了退朝。

  那人从龙椅上站起身来,推开上前来扶的太监,缓着步子离去,掩不住的疲态。

  祁筠也起身,随群臣往外走去。

  老太监上前来叫住了他,按吩咐交待他去圣上书房议事。

  他行礼谢过后转身望着群臣离去,此刻尚有结伴的几人还在议论纷纷,说的甚么倒是听不清了。

  宋椿和隔壁婶子一起往回走,路上看到一架奢华的马车迎面行来。那马车双马并驾齐驱,冠镶金锻铸头饰,马鞍饰有描金彩绘,铁蹄哒哒作响拉着车厢走近,马脖上系青铜铃铛,铃声伴随马蹄,清脆空灵,实为动听。车厢更甚华丽,车顶红木纹理雕刻清晰精细,纹饰繁复,四边挂有结绳编制的穗子坠饰,车窗里的帷幔乃金陵云锦织品。车夫手握马鞭,服天青夹绉纱褶子,戴玄罗帽儿,腰间挂玉牙佩饰,那神情仿若鼻孔冰不是拿来喘气儿的,而是看人使的。

  宋椿见行人纷纷避让,婶子也拉着她背过身让至路边。

  马车走过后,有路人小声谈论,说那是王首辅家二公子的马车。听说因为王阁老最喜爱这个孙子,因此宠成了个极尽奢华的人,吃穿用度赶得上天子云云。再多他们也就不得而知了。

  是宋椿父亲曾提过的王首辅,天子近臣,盛宠不衰。他有个女儿进宫当了妃子,如今和皇后一道协理六宫。

  王氏一族,可算是当今世上最显赫的门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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