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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帝王心


  当今圣上,也并非纣王夷皋之列。

  只要不是触及那把龙椅,他不会赶尽杀绝。当年何故要抄宋家满门,说到底是找不到一个边防失守能说服天下的理由。云州陷落,蓟宁防线一触即溃,大康军队如今已退守至关外最后一城。鞑靼军队蠢蠢欲动,随时将大军压境。

  如今是熹宗九年,年号元庆。皇帝几年前开始不上早朝,偶尔想起来便临时开个早会,多数时候大康早朝形同虚设。朝政由内阁连同司礼监共同主持,大臣们的奏疏,无需直接面圣呈报,交于内阁票拟,司礼监审查后予以批红即可,大康内政实由内阁与司礼监把控。然而内阁首辅王仁与司礼监掌印太监周状德不对付实是群臣皆知的事情,皇帝面前粉饰太平,实底下暗潮涌动。王仁是三朝老臣,熹宗没继位前,朝中多数已为王仁党羽,熹宗继位后,周状德起势,周党一支凭着党同伐异的原则慢慢发展起来,时至今日,两党纷争不下,朝中凡是能拉拢的无一放过,这张党争的网罗织得纵深交错、不见边际。

  时人有说是小人一朝得了势鸡犬升天的,也有说皇帝宠幸宦官祸乱朝纲的,明白一些事理的倒说宦官原本不过半个人样,得了皇上信任这才像个人样,他们还不唯皇上马首是瞻,如此一来这群人便成了皇上的狗。皇上这是叫两人斗呢,斗得愈狠,愈能保住他的龙椅。

  祁筠跟着宫人进了銮殿内,见那人倚在罗汉床上阖着眼,不过是初秋,已点起了暖炉抱在手里。

  听到祁筠走进来,他缓缓开口,“是廷贞吧。”

  祁筠撩袍行礼,道,“微臣拜见圣上。”那人也不说话,抬抬手免了礼,还那样坐着。祁筠从袖袍中拿出那封书信,双手执起呈着,道,“圣上,这是微臣方才在朝时所说的家书。”

  皇帝摩挲着暖手炉,突然睁圆了眼,看也不看那封书信,把手中的暖炉掷了出去。地上铺着毯子,是砸不出声响的,暖炉落在地上打了个滚儿就没了动静。倒是把书房里一众宫女太监吓得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朕三年前派你去南方巡察各州府,你以为朕何故用派你一个小小的翰林编修?朕从当年殿试便知你不世之才,朕要提拔你,做朕的左膀右臂。可你如今回京述职又做了些什么?迫不及待地让朕为一个死了三年的侍郎翻案,你让朝臣如何?又让朕如何?我既然能叫你扶摇直上,也可将你打入万丈深渊。以你才智,想必不会不知。”那人说完这些话,音色都带了三分喘息,不知是怒是疲,扶着罗汉床上的桌子又坐下去。宫女太监几乎是要匍匐着身子在地上跪了。

  祁筠跪下来,道,“圣上,三年前事发之时,臣已想替宋侍郎翻案,只是臣时任翰林编修,人微言轻,必定毫无翻案可能。但宋明是大康难得清官,志行高洁,深明家国大义。倘若他这样的清官,在身死后还要背负卖国贼的骂名,臣替皇上难以心安,也恐怕此后我大康朝再难得一清官如此。且宋明廉官一说,臣所言有几分实话,圣上再清楚不过。”

  “你从在朝时便说一切朕心里皆清楚不过,区区臣子倒也敢明着胆子揣测起朕的心思来了。”

  “臣不敢。”祁筠道。

  “民间有句话,叫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一日之惠终生相还。你方才说的那些,朕且不管。朕想知的也并非宋明如何,清官,大康不是只有他一个。而是他定从前有恩于你,是也不是?”罗汉床上的人看着祁筠。

  “是,宋明曾有恩于臣。”祁筠答。

  良久,罗汉床上的人开口,道:“君父君父,为君为父。朕从前总以为天下之恩,莫愈君臣。朕给了你今日的位置,竟原来是教你全忘记恩泽,质疑起朕的决议来了。当年他宋明自己上疏要去守城,便该清楚云州失陷后自己要背负些甚么。”

  仿佛坐这天下的是他,守便成为臣子们生来的事情了。

  祁筠接过来道,“臣惶恐,万不敢忘天恩。然宋明于臣,亦恩重如山。臣愿为大康粉身碎骨以报天恩,但臣今生也不敢有负宋侍郎在天之灵,漠视其蒙冤之实。”

  皇帝听着,这时不咸不淡叫了跪着的老太监一声,“梁英,你也听见了,你来说说,朕可有错?”

  老太监半起身子,膝行两步向前,接道:“老奴不懂陛下和祁大人所说的天下大义,老奴只知陛下有恩于老奴,倘若有人敢不分青红出言玷污皇上圣名,老奴就算是拼上这条烂命也要一护圣上英名。”

  那人突然嗤笑一声,道“你这老刁奴,不但不回答朕的问题,还敢借着朕的话来考朕了。你们一个个,都当自己是朕肚里的蛔虫了?你这老骨头,仔细朕哪日就要了你的脑袋去。”

  “老奴守了陛下这些年头,陛下气极之时,总要说些吓唬老奴的话,可老奴现在倒也好端端喘着气儿。陛下,老奴知道您最是心善哪。”梁英答。

  皇帝听了也没理他,自顾自道,“书信拿来给朕瞧瞧。”

  老太监接过祁筠手中的书信,呈了过去。

  扫了几眼,皇帝放下信来道,“尽是些家长里短,关键的话倒没个几句。”

  “正是这家长里短,最造不得假,真情假意,人一眼便知了。”祁筠接道。

  太监梁英见皇帝也不言语什么,回身派宫女去取新的暖手炉来,指了一个小太监去收拾摔在地上的暖炉。

  “朕知道你想报恩,朕没说不让你报。只是你若给宋明还了清白,那朕的清白谁来替朕还。”

  祁筠道,“微臣方才在朝时便已言明,皇上是清白的。宋明既然也有清白可言,自然就有人没有清白。”

  皇帝接过新取来的手炉,重又闭了眼。

  “你且下去吧,朕今日乏了。”

  祁筠也没多说,起身告了退,让梁英领着出了殿门。

  梁英领他出了大殿,交待一小宦送着祁筠到了东华门。

  这算是出了宫门,祁筠在朝上时得了休沐的准许,今日不用去衙门办差。他站了片刻,抬步往城东方向去。

  老魏国公得知祁筠上门拜访,人尚在病中便起身更衣迎接。他自几年前已不问朝中事,病倒后连府中事务也鲜少过问。今日听在朝中任职的二郎说祁筠重提当年宋明一案,颇有些惊讶。三年前案发之时,倒不曾听说有这么号人物上折子为宋明辩驳,三年后怎么就冒了出来。还说是个皇帝新晋提携上来的,倒不像从前那些个菟丝草似的,举手投足有些自己的门路。再说他从前十分欣赏宋明为人,后来更为他的案子扼腕,如今听了此事,更得了消息说那人此刻还在府上,实是想见见此人。

  老国公进来时,祁筠正于中厅堂等着。

  见了人,他起身深作一揖道,“本该是先给国公府投个拜帖再来,下官于礼不合,还请国公恕罪。”

  老国公拄杖扶着小厮往太师椅上坐,道,“老夫见你并不像不知礼数的后生,想必是甚么急事。本可差二郎迎你,可今日听说了你在朝堂之事,是要比那些个宵小鼠辈有勇有谋些,老夫便想着见见是个怎生的晚辈。”

  “国公谬赞,下官不过尽职罢了。”祁筠接道。

  “说吧,来我府上所为何事?可是需要老夫为宋明一案予你一些助力。实话不瞒你,老夫从前颇为欣赏宋明此人,是以为此事出些气力是能够的。”

  老魏国公得了消息时便想到他是为此事而来,也就不绕弯子,开门见山。

  “老国公误会了,为宋侍郎翻案一事,确是下官心心念念。然魏国公与下官非亲非故,此前更是不曾见面,下官决计不会借此事向国公讨要助力。下官此来,所为别事。”祁筠道。

  “哦?何事?”既不是宋明,又是为何?

  “臣知世孙几年前从边关一路退守至峰州,如今于城内抗击鞑靼大军侵袭。峰州为边关最后一军事要塞,一旦失守,皇城大门便对鞑靼敞开,到时他们即可烧杀抢夺如入无人之境。且下官此前听闻世孙在退守一役中身负重伤,如今还在峰州城内疗养。”祁筠端着茶盏,言止于此。

  老国公一愣,涟儿负伤一事所知之人无几,甚至皇上那儿也只是报了个轻伤。

  “是又如何?你一届文官,却妄图干涉军政要事,难道不怕我上折子参你。”老人目光凌厉。

  祁筠放下茶盏,笑道,“下官知晓国公大人并非如此为人,不若下官也不会来此。且下官本任过御史,要论弹劾,也有些言语权。”

  坐于上首的老者冷冷看着他。

  他收起笑容,道,“恕下官直言,边塞多城短短几年内逐一失守,蓟宁防线已轻触可溃,世孙如今在峰州城内苦苦驻守,只堪勉强抵挡鞑靼军队小股入侵。鞑靼早已死灰复燃,一旦大军压境,后果不堪设想。在分析边关局势后,下官料定鞑靼大军集结在即,我大康离生死攸关之时已是不远。”

  老魏国公肃然听着,如今边关愈发吃紧是不假,但满朝文武,谁敢明目提及此事。边关一事本就是圣上一块心病,只要不是大军打到皇城脚下,怕是没人提出要治治这块烂疮。

  祁筠又道,“放眼大康王朝,如世孙这般骁勇战将已是再难窥一二,而今他身负重伤。倘若鞑靼大军横扫而来,下官冒言老国公必痛失爱孙。”

  “能为大康尽忠,也算是他的荣耀了。”老国公不是没有料想过,此时听了祁筠之言竟又喃喃起来。

  祁筠站起身,深深作揖,道,“待下官处理完宋侍郎一案,即请旨前往峰州助世孙一臂之力,平鞑靼之乱。下官担保,还国公一个完完整整的世孙。”

  “你说这么多,到底所为何事?当真不怕我将今日之事告知圣上?”老人问。

  “下官既来拜访,定不惧国公参我。”说着他停顿片刻道,“恕下官直言此次所求之事。”

  …… 

  祁筠没有购置宅邸,从入翰林后就一直住在午门往东南的官驿中。这里住的也都是刚入翰林的新进官员,等他们有了钱财购置住宅,大多都是会搬出去的。

  从国公府回到住处已近黄昏,官舍巷口早早掌了灯。他见一少女正坐于院门前,手里提着食盒。

  是宋椿。

  她身着嫩青短襟素色裙褶坐于门槛下,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托着下巴出了神,也不知在想什么。

  祁筠喊她,她一下回过神,转头见到他后蹭地弹起身来,拍拍身后衣摆。

  西斜余晖此时打在他肩侧,地上便拉出一条长长的影子来,由远及近变幻不停。他还着绯色官服,戴四梁冠,白纱中单青缘领,束犀金革带,绶四色纹样。官袍宽宽大大,他走来之时,袍子虚实不定摇晃飘摆着,反倒衬得他人更显出高挺来。

  人还没到面前,声音先传了来。

  “在此候着有多时了?我今日有些事耽搁,回来晚了。”祁筠问道。

  宋椿摇摇头,只说也才刚到。她看向手里的食盒,道,“也不知你吃了晚饭没有,就带了来。阿公估摸着你今日许会晚归些,我们也才刚用过饭。”

  其实她今日早做了饭菜,有些个荤腥的,都热了两回。饭也不吃急着想来,被老太医拉着坐下来总算是吃了点,这才装了食盒忙赶过来。

  祁筠笑着只道,“阿椿如今也长成会体贴人的姑娘了”,边说着开了门,两人跨步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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