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幻屋 > 守臣 > 4.往事浮

4.往事浮


  祁筠院子里实是冷清,此时只有落日还舍得镀过地面。祁筠引她往里走,说是院子,也不过是三面一卧室一书房另加一个小厨,没有旁的厢房,且连个长随也不添得,难怪能和老太医成了忘年交,两人确是一个脾性。

  “许久未归,不曾想院里清冷如斯。”祁筠往厨房去,宋椿提着食盒跟在后头。

  宋椿不知自己为何揶揄一句,“那不是刚好配得你这性子。”几乎一瞬她便后悔了,那后悔里夹着不清不明的意味,但总之是带有些自责的。他昨夜归来时,怕是早已体会了,如今愿意将这份心情说与她听,她却恁开不识分寸的玩笑。

  祁筠倒没接过话头,全没听到似地开窗后掇了两条杌子过来。等宋椿一一拿出菜肴来,他含笑向她叉手作揖道,“小人祁筠多谢阿椿姑娘今日犒劳了。”说着夹起筷子吃饭。

  宋椿坐着左忖右度,恨不得从脑海里扣几个字来告诉祁筠,自己方才那话实在无心,内里升腾起的那股自责愈发浓烈,正哽在她的喉咙口不上不下堵着。

  可她偏又不知如何开口,从前被父亲说伶牙俐齿的她早没了,现今她这张嘴笨得像块冰冷的铁秤砣。还没等她醒过神来,祁筠已经用完饭。

  “阿椿稍等,我去将朝服换下,很快便来。”祁筠起身道。

  宋椿这边收拾着食盒将盘子放回去,祁筠回卧房换了常服。

  他出来时,手里拿了一只盒子,四四方方。那盒子面上由丝绸织物包裹,四个边角细细织入金线,光是盒子就显玲珑别致。

  “阿椿,你来。”祁筠唤她。

  宋椿也没多想,放下食盒到书房去。

  祁筠打开盒子来,里头红绫衬底,稳稳当当放着一对玉镯。

  “我在东南州府巡察次年,于坊间偶得一块好玉。当时此玉置于一老丈摊上,许久无人问津,许因是块璞玉,尚未经雕琢才没被人买走。后来我遍寻到一位老玉匠,请他加以琢磨。那老匠说,天然的东西其实最忌精细雕饰——大美在拙。其后他便打制了这幅镯子交予我。你父亲不在了,我擅自以你长兄居。没能够送你及笄之礼,本想着也许在你出嫁时这副镯子尚且能佩你的喜服,今日你来,便提前交予你。”

  那副玉镯慈润剔透,光洁无暇,静静躺在盒子里。

  他温润的声线还在宋椿脑海里徘徊,用来搭配喜服,他希望看着她出嫁吗?

  祁筠没等她说话,问:“可要戴上试试?打制之时我只大略说了尺寸,也不知合不合衬。”

  宋椿慢慢接过,将玉镯套入。镯壁划过手腕,清清凉凉的触感,泛着微微凝脂光泽,都昭示此为好玉无疑。镯子大小也正合适,晶莹的成色衬得她双手嫩白如葱。

  这便是他送的礼物,还是为贺她将来喜结连理而用。如此好玉,又有何等喜服配得上?

  她垂下手抬起头来看他,见他面无异色。

  “可是不中意?”祁筠问。

  宋椿摇摇头,又轻轻点头。

  祁筠笑着轻拍了拍她的背,道:“我们阿椿莫不是喜欢的都说不出正经话来了。”

  宋椿把镯子摘下来,放回盒子里。“既是搭配喜服,那便等我出嫁时再戴不迟,你先替我收着罢。”

  天已暗下大半,官舍四处前后有灯点起,打更的铜钹声声传来。祁筠点上灯笼递给宋椿,拎起食盒说送她回。

  从官舍出来,月已上梢头,夜幕四里稀稀疏疏挂几颗星辰。 

  走了须臾,宋椿还是嗫嚅问道“今日上朝如何?言官们定说是铁证如山了吧。”

  两人又走出几步后,祁筠抬头而望尚圆的月,道,“阿椿,我近两日休沐在家。天清棋院明日有棋赛,可要和我一同去看看?”

  他不答她的问题,却问起下棋的事情来。

  “我得空的。”她提着灯笼,望着那团忽闪的光亮回答。

  “那你明日作书童打扮,我清早来接你。”

  “好。”

  一路无话,宋椿揣着满肚子心思到了院门口,回身把灯笼递还给祁筠,拿过食盒,道了别。

  祁筠看着她走进去,在门口站了有一晌,才转身离去。

  院里还亮着灯,阿公定是在等她回来的。

  当年祁筠救下她,便将她安置在阿公这里,对外说是人伢子那处买来伺候的家奴。他一走三年辰光,她在此住了三年。父亲原先是认得老太医的,两人交情很是不错,时常有往来。因此她也得见过老太医几眼,过年还拿过他老人家的封红。见面脆生生、毕恭毕敬喊上一声阿公就是此前她对老太医全部的记忆。后来在他家住下来,两人日积月累的相处,日子长长短短过着,阿公现下已如她祖父一般亲。

  平时琐事咋咋呼呼的,阿椿长阿椿短地差着她,遇了大事或开罪了什么权贵,倒和父亲一样样的傲骨,断然没有半声抱怨。她有时心疼阿公,独居多年,该吞下去多少打碎的牙,肚里攒多少辛酸苦咸,逢年过节院里连个诉诉衷肠的人也无。宋椿有意想让他倒倒苦水,却被他笑嘻嘻推拒,“老夫可没有你们小姑娘家家那么多弯弯绕绕的肠子,别看我如今日薄西山,年轻时那也是花楼娘子臂怀里常人哩。”活脱脱一个老顽童的模样。

  后来跟着阿公习医理,他又像个老夫子般,喋喋不休起来。这个该背,那个该记,总是怕嘱咐一遍不够,啰啰嗦嗦说上好几回,把宋椿说得烦了才罢休,隔个几日却又来了。宋椿记不住的地方,手心不时挨他两记板子也是有的,当然丁点不疼。她能习得这些医理,阿公总得意是自己督促之果。

  两人过节时美美吃上一顿,阿公抱着酒坛子非要同她行酒令,别看是个医者,那点文学底子不过两圈就让宋椿全挖得朝了天,一干二净的掏不出半句多的诗词来,末了嚷嚷宋椿欺负他老人家。

  书房里阿公果然在,正坐于罗汉床上眯着眼打盹儿,呼吸沉沉,摘了官帽,一个小髻有些歪下来,几缕花白发丝稀疏耷拉在额前。

  “阿公,我回了。”宋椿站在槛后轻道。

  老太医听见声音后转醒,迷迷糊糊应声,“阿椿回了啊,行,且去歇息罢。” 

  “阿公,可洗脸了吗?”宋椿问。

  “一早漱洗了,坐在此间等你,打算看看书,没成想人老了就这么坐不住,才几时功夫竟睡了去。”老太医答。

  宋椿也就应了,自去歇息。 

  长夜如滴水,她蜷着翻来覆去不得入眠。一闭眼脑里俱是乌七八糟的光景,祁筠今日赠予她的镯子,到底算什么?她想了数个可能,似是而非,却一点摸不透祁筠的心思。果然还是像他说的,作为兄长给的赠礼吗?他今日也没回她的问题,是不顺利吗还是一线希望也无,怕她伤心?其实她早已想过翻案无望,撇开祁筠不算,凭她一个,能掀起甚么风浪来?她本该是个死人的。又为何明日突然要带她去看棋赛?

  这下更睡不着。

  从父亲在一个冬日抱她在膝上,教她识棋认谱,那小小黑白分明的棋子便伴了她整个童年。

  那时她还不很记事,娘亲也尚在。父亲隆冬休沐在家,常常和母亲对弈。她则把棋子在一旁抓起来一颗颗排开在罗汉床上,自己玩得开心。母亲深知父亲爱棋,在父亲升任侍郎一职时,专门去棋院定制了一副豆耿石制的棋子,紫檀木质棋盘。父亲得后视若珍宝,一年也不肯现出来下个几次,多数时候皆作藏品置于书房。

  她学下棋后,常茶饭不思研究棋谱,又不时央着父母与她对弈,先下赢母亲,渐渐父亲也笑着自叹不如。

  母亲常取笑她说,嗳呀,我们阿椿怎的有条尾巴翘到天上去了。她听后却反驳道,阿娘下棋赢不了我,反倒说我矫矜自满,我不理阿娘了。

  后来母亲病逝,父亲很少再下棋,也总不愿见到那副旧物,她就索性顺过来,自己对弈。

  直到祁筠来,两人对弈初始她总输的一败涂地,为此没少生了闷气,暗里想祁筠定是用了甚么她还不知的战术。她自一头钻进去,和棋谱吃住在一起。

  而后发现,她依旧赢不了祁筠,气得险些不再碰棋。但系铃解铃,终是祁筠,一次对弈后他道,“如今要赢阿椿,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须得费些劲不可。”

  她听后自此以少输点子为赢了祁筠,虽说掩耳盗铃,到底还是没弃置了围棋的。

  父亲自去云州的一年里她独自在府中生活,终日抑抑,很少愿意出门去。平日便不甚交往世家小姐的她,自嘲过起了青灯古佛的姑子生活。

  祁筠得了休沐便来找她下棋,但一月也就一两日,每次来也绝不带松手的,输的她叫苦不迭,抱怨连连。

  输了棋她便嚷着骂着,说他一丝一毫也无甚君子气度。祁筠只是笑着答:“我若让阿椿赢了,阿椿会开心吗?”她才不说话了,她晓得自己不会。

  阿椿同我置了气,才有些鲜活样子,阿椿管骂着我,宋伯父也听不着。

  宋椿记得他曾这样说的。


  (https://www.xuanhuanwu.com/xhw101612/3202317.html)


1秒记住玄幻屋:www.xuanhuanwu.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xuanhuanw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