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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从前事


  老太医算准了祁筠休沐的日子,便去叫宋椿把祁筠喊来,说是技痒要与他切磋对弈。

  宋椿心中暗笑,阿公连我都下不赢,还肖想着祁筠。不过叫她去祁筠那里,她是愿意的,朝饭后出了门去,走了半个时辰就到了官舍。祁筠的院子里门开着,他此刻正在厨房里摆弄什么。宋椿走进去打招呼,道,“棋大人,摆弄什么呢?”这是她自愿且自创给祁筠的称号,从前她一向喜欢这么叫他。

  八仙桌上摆着一坛酒,那酒坛子是西北高原窑子里烧制出来,又经过了匠人雕刻的,通体竹青色,两个握柄雕刻成竹节的形状,盖子封得严严实实,倒闻不出甚么酒味来。

  “这是都御史大人赠予我的药酒,他说无论跌打损伤还是风湿骨病,一坛子下去都准好。这是二十年的底酿,品质没得说。我此间正准备送去给夏公,阿椿就来了。”祁筠道。

  宋椿听后,有些半信半疑,但阿公曾说,上好的药酒确实如仙药一般灵验。她鉴别不出,只道,“那阿公见了,不定怎么个欢喜法呢。”

  “阿椿来找我,有甚么事吗?”祁筠问。

  “还不是阿公,说自己技痒,要我来寻你去切磋。”宋椿撇撇嘴道。  

  祁筠听了笑道,“那正好,等他老人家输了棋,我且拿出这坛酒来宽他的心。”

  两人说着就往老太医家去,路上又拐道去了集市买些果蔬,在一小酒楼里用了午饭。到院子里时,已是午后了。

  宋椿提着药酒放进厨房去,着手准备今日的晚饭。清早出门前她对阿公说今日想留祁筠下来吃晚饭,阿公送她出门时,冲着她眨眨眼笑道,“没问题,你只管把人带来,剩下看我老头子的。”

  书房里,两人执子对弈。高登的案子结了十数日,京城里那股子热头劲儿还没过,就算是他们太医院那帮子老迂腐,也都敢当值时公然拿出来咀嚼。老太医见了同僚嚼舌面上准定是制止,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自己也恨不得一起说道说道,但这显然不是院判该做的事情。今天把祁筠找来下棋,技痒是一回事,另一就是要问问这件案子的前因后果和个中细节。 

  “阿公只管问便是,廷贞只要知道便回答。”祁筠落下一子道。

  老太医捋捋胡子,一个摇头晃脑笑道,“知我者,廷贞也。”

  两人午后在书房里来回对弈了有五局,皆是老太医认输告终,最后还是他把棋子往盒里一丢道,“不来了不来了,廷贞嘴里回着我的话,手上还能大杀四方,我老头子可没那个精神头儿。今天把你叫来,虽然问着案子知道了些详情,可也把老头子我气得不轻,今晚留下来陪我吃晚饭,着实地让我灌两杯消消气儿。”

  祁筠起身作揖,道,“廷贞旦凭阿公吩咐。”

  这边菜上了桌子,宋椿才把那坛药酒端上来,其实她心里有些不情愿。阿公这两年来,愈发喜爱饮酒,酒这东西,喝的时候最需要把握量,只有适了量才怡情,少了馋,多了又让人仪态尽失,还伤身体。

  老太医一见那坛酒,两眼就发起直来,他看一眼祁筠,道,“廷贞,哪里来这么好的东西?”

  “是都御史大人送的,今日对弈廷贞惹得阿公不悦,就拿这坛子酒来赔罪。”祁筠道。

  老太医摸着那坛身,嘴里碎碎念起来,“是云川窑烧制出来的坛子,前朝老匠的手艺,讲究啊。”说着,他手里用力把盖子打了开来。

  不过几瞬,那浓烈的酒香扑鼻而来,从宋椿鼻子里冲进去,直冲到她天灵盖,激得她一个哆嗦。那酒气凶猛激烈,乍闻给人以霸道之感,仿佛是警告开酒之人,但缓飘出的后味里又淡淡夹杂着竹香和愈发可闻的中药气味。两种截然不同的味道出现在一坛酒里,霸道中带有温柔,纵使是从不喝酒的宋椿也知道这是好酒。 

  “起码有二十年。”老太医摸着那坛身道。

  “来来来,这么好的酒,人生能得几回尝,阿椿也拿酒盏来,阿公倒了给你尝尝。”说着,老太医先给自己和祁筠斟上。

  宋椿此前未曾饮过酒,但一来如今案子结了,二来那股芳香着实引人,便也拿了酒盏来。

  第一口下去,辣得她差点倒吐回去,丁点尝不出有好喝的地方。甚么琼浆玉露,都是骗人的。

  老太医见她拉着嘴角面上拧巴,自己满饮一杯,哈哈笑起来,道,“ 阿椿从前没喝过酒,有些不能接受也是正常,今日开了例,往后喝得多了就能习惯。”

  宋椿心说,哪有什么以后。

  祁筠也笑着饮下,道,“是坛烈酒,阿椿喝不了不用勉强。”

  既然是倒了一盏的,喝了也就喝了,不过是几口的事情。她便端起来小口饮着,但小口小口的尝,却有些不一样的味道,逐渐能细细的尝出来竹叶的香味和中药的细微苦涩,如同在酒香中闻到的一样,且也不似一饮而下那么辛辣,有它独特的层次。

  宋椿慢慢将酒盏中的饮完后,趁着老太医和祁筠聊天,又默默给自己倒了一盏来,配着小菜自顾自品尝。

  如此来回几次后,终于被祁筠逮着了。但宋椿此时已觉头脑发昏,脸上发烫,心口跳得飞快,胃里翻江倒海得难受。她看着祁筠,一个变成了两个,又从两个发散出数个来,老太医在一旁笑,那笑声忽远忽近,忽明忽昧,像那台上的烛火。

  她突然也开始笑,不知甚么东西,就觉得好笑,想笑,道,“阿公,廷贞哥哥,这酒真好喝,嘿嘿,好喝。”她脑子里能听见自己的笑声,憨傻且难听,偏止不住。

  笑着,嗓子口倏忽涌上来一团东西,脑子瞬时清醒过来,她捂着嘴跑出去。

  扶着那棵老木樨,宋椿哇一声,连酒带菜尽数吐了出来,这一吐,仿佛要把胃胆都吐出来。且她愈吐,脑子愈不清楚,这酒是怎样的烈?只是多贪几杯,竟叫她吐成这般。

  面前递来一碗清水。

  宋椿忽想起祁筠还在,立时接过来漱了漱口。

  怎么就贪了那几杯了呢?宋椿现下自己也想不明白。

  “阿公也有些醉了,我去厨房做一些醒酒汤来。”祁筠接过空碗,道。

  宋椿哪里还有力气说话,只点点头,准备扶着木樨站起来。突然腕上一紧,她转头,祁筠一手抓着她,正要扶她起来。

  说实话,此刻她脑袋里都是不怎么清楚的,可偏偏就是这么个状态的时候,她往祁筠身前一倒,两眼一闭,没了反应。

  祁筠接住她倾过来的半个身子,见她醉晕过去,轻摇了摇头。

  他喊她几声还是不见答应,只好扶她起来。

  思虑片刻,他最终一手架着她往回走。

  宋椿今夜睡得很不安稳,乱梦颠倒,全是从前在府中之事。

  圣旨下来那晚,刑部即刻派了官差来抓人。她本在后院房中读书,忽听得前院十分吵闹,担心出了甚么事情,起身要去看看。祁筠此时开门进来,他身着黑色程子衣,一手提着酒坛子,一手半拖一具焦尸,腰间斜挂一柄长剑。 

  “换身便行的衣服,跟我出去。”他一边说着,一边背过身,到外间放下尸身,扯下桌布和挂帘扔在地上,打开酒坛浇于其上。

  “是不是刑部来抓人了?”她焦急问道,抬步要去前院查看,舅婶前几日同她谈心,只言片语中透漏此事,那时宋椿见她愁容满布,隐约猜及。

  他没回答转身阻住她的去路,片刻又低声厉道,“回去!”

  被他一凶,她心中了然,然还是要冲出房去。

  他握住她的腕子蹙眉道,“现在要你活下去,是为往后你能看着宋家昭雪。” 

  她惊骇且焦惧,站在原地回不过神。

  他洞察后对她道,“快些。”

  跟着祁筠跨出院子时,她的房间已经起了大火,火舌舔过门窗窜上房顶,烧得熊熊生光,一并吞没了前院的推搡尖叫和桌椅倒地瓶器破碎的声音。她当年是未见过前院情形的,梦里也想象不出是个甚么样子,只有她想大叫却无论如何都卡在嗓子眼的声音和她在梦里都能感受到的、溢到眼角的泪。

  幸好梦里她是有些自由的,挣脱开祁筠,她想跑回前院,然那条通向前院的路却如何也到不了头。

  又梦到母亲还在的时候。春日里母亲唱着歌儿为她洗头发。她最喜欢母亲给她洗头发,母亲的手轻轻柔柔地为她搓洗头发,洗完以后躺在藤椅里晒一院子的太阳,晒着晒着便可睡一个午后。

  转瞬光景又是母亲快要病逝那时,久不见阳光的屏风后,满屋的中药味,母亲瘦骨伶仃眠于床榻,父亲握着她的手,脸深埋下去暗自垂泪,母亲见安慰不了父亲,又转过脸来对她温柔展笑,然那笑容,终究凋零,一样也安慰不了她。 

  她实在不想再梦了,这些痛苦仿佛一下子尽数涌到她的梦里来了,一个接一个的来折磨她,让她无论如何逃不开去。

  临了,她又梦见父亲母亲站在轿子前对着她笑,她觉得阿父阿母大约是幸福笑着的,她也回以微笑,他们便上了轿子走了。痛苦了一夜之后,仿佛它们也愿意放过她了,愿意这样来结束这长夜。 

  宋椿醒来的时候,天大亮了,阿公那里房门闭着,看来也已经去了宫里当值。

  她如往常起身,忽感头疼欲裂,一下想起昨天的事情。

  她是不是昨天栽倒在祁筠怀里了?她一拍脑袋,实实跺了两脚地,咬牙心道自己这是做的甚么官家小姐,非但没有端起一点矜持的架子,还胆敢投怀送抱起来。无端两颊就生了些桃红出来,宋椿哪里再敢想入非非,祁筠道士那般清修的人,好若柳下惠再世,她有甚么好担心。

  可纵使如此也要了命了,叫她以后怎么见祁筠。

  还是先躲着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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