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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峰州篇


  内阁。

  秦肃手里拿着一封自峰州来的八百里急递,站在积案旁苦着脸看向坐在一旁的王仁。

  “王阁老,你说这封急递下官是直接拿进去面圣,还是我们先票拟再请司礼监批红后呈给圣上看。”兵部尚书道。

  没等回话,右手边顾大学士就站起身喝道,“秦尚书,你老莫不是老得分不清这八百里急递和寻常奏疏有什么不同了?峰州现下遭遇鞑靼大军压境,这封奏疏又是十天前发出的,现在指不定那边已经怎么样,你老还在这里请示?难道要他鞑靼打到我大康皇城脚下,你才愿意直接将这急递呈给圣上看吗!”

  老尚书听了,并不发脾气只道,“顾卿,圣上这块心病你我都知晓。就这么直接呈给他看,一个着急,只怕要叫我们学前朝去议和。我老头子虽然上了年纪着实迂了,但要我在位时看着我大康和鞑靼议和,那是绝无可能!叫我这兵部尚书,往后身死怎么有脸去面对我秦家列祖列宗,面对大康的各位先帝!”

  顾学士接道,“议和当然不可能!但就把这封急递搁在内阁这里,说得好听那是内阁先行商议,说的难听了,那叫书生误国!你老只想着有脸面对先祖,怎么不想想边关那几十万百姓!”

  秦老尚书还想再开口,哪个做官的不是最忌讳被人说书生误国。王仁此时道,“现在不是负气的时候!这封急递既然内阁都看过了,自然知道峰州现在甚么情况,我们几个在这里争辩无济于事。”说着他扶着椅子站起来,“秦阁老,你现在就把这封急递呈进去拿给圣上看,他若问起为何内阁不先议,你便答事情紧急,请圣上直接作决断。”

  “圣上问你话,你且说当下最要紧的是守住峰州。”王仁道。

  “你们从几年前就开始主张只守不攻,守守守,我大康的数座城池就这么被你们守没了!大军一路退到峰州,现在你们还是主张守!我大康只有峰州这么一道门闩了,再退守,我看还能退守到哪里去!退到皇城脚下来吗!”顾学士气急道。

  秦老尚书不搭理他,只管拿着急递进了金銮殿。

  “我看你们是铁了心要放鞑靼进关!”顾学士道。 

  “放肆!”王仁一拍桌子道,“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你身为大学士怎么也敢说!”

  顾大学士气不过,眼看着人和急递一起进了大殿,知道已经无法挽回,怒哼一声,拂袖离去。

  年初时,为巩固王党文官集团势力,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王派御史、给事中上疏参原西北封疆大吏、任关宁总督的瞿常春瞿将军,一御史上疏参其二十四道罪,小到族亲调戏良家,大到买官卖爵、结党营私,一一列于其上。而后大大小小几十封奏疏纷至沓来,十几位朝廷官员均上疏弹劾。

  瞿将军本是世荫的候位,无论如何党争的帽子不该扣到他头上来。可他们也偏偏这么做了,皆因周状德显出要拉拢他的意思来。

  朝廷二品的武将,皇帝挥手就给斩了。

  瞿督本该是这次峰州战役不二的人选,也是最后的人选。可他已经在暮春时死于言官笔下,忠良血洒刑场,时人皆唏嘘不已。

  几年中,朝廷武将老的老死的死,被周王两党冤杀的更不在少数。周状德任东厂提督兼北镇抚司指挥史,深夜闯入武将家中拿人,有时甚至只需要圣上一道口谕。传说三品以下武将见镇抚司的牌子,不论对方什么身份职位,都须行礼叩拜。

  皇帝坐塌下已经烧起了地龙,此刻正于其上休憩。

  “老臣秦肃叩见圣上。”

  “起来吧,地上凉。周状德,拿烧了紫檀木的暖凳来给肃卿坐。”皇帝说着,吩咐正在身边伺候的周状德。 

  “圣上,这老臣万万当不得。” 老尚书道。

  “你当得。”皇帝道。周状德拿了暖凳,凳中心雕空,其间烧紫檀木取暖,上置丝绒绣花坐垫。 

  “说说吧,什么事亲自来?”皇帝道。

  秦肃看了一眼周状德,见他低眉顺目站在皇帝身边,便开口道,“臣昨日晚间收到峰州寄来的八百里急递,说鞑靼大军压境,峰州城内士兵日夜奋战坚守,但情况仍不容乐观,请求朝廷增兵支援。”

  皇帝听后阖着眼摩挲手炉道,“内阁怎么说?”

  “回圣上,王阁老主张坚守。”秦肃回。

  “你呢?怎么看?”皇帝问。

  “老臣……也主张守城。”秦肃道。

  “京里还有哪几个能用的将领?”皇帝问。

  秦肃一时并不答话。

  “周状德,你来回话。”皇帝道。

  “回主子,奴婢所知的还有几个参将可以从各地调上来。京里……倒是一时想不出来。”周状德答。

  “能调的那几个朕看没一个守得住的。”皇帝挥挥手道。

  “是。”周状德道。

  “韩涟的伤如何了?将养好了没?”皇帝问。 

  “回圣上,说是可以打仗了。” 秦肃答。

  “那便不必派武将去了,就让他韩涟挂帅。”皇帝道。

  “给他调个五万人去,军需粮饷兵部看着给,纵使国库空了,挤也得挤出这笔银子来。让他给朕把峰州守好了。”皇帝说着,站起身来走去案前提笔,“还有,廷贞前阵子上疏给朕,请旨调任峰州。” 

  “祁筠确实也和老臣提过。”秦肃答。

  “朕给他提督,让他去。峰州有他二人,自然守得住。”皇帝给圣旨盖上玺印道。

  “主子圣明。”周状德在旁伺候着道。

  “你少给朕滑舌,想不出能用的将领来,你这掌印怎么当的?我还没问你的责,自己且老实些。”皇帝虽说着,不带什么责问的语气。

  周状德跟着道,“奴婢该死,有负主子万岁爷的苦心。”

  就这么说着,主子奴婢两人谁也没往心里去。周状德前几日提议给皇帝修缮去年烧毁的行宫,冬季好作暖室使用,皇帝听了心下愉悦便交了他去办,工部又有他的人在,虽说尚书是那王仁的长子,历来是一有工程王家捞得最多,但这次周状德有圣谕在,还不趁此大捞一笔。 

  祁筠也来过几次,宋椿这回倒像个深闺小姐来了,厨房也不迈进去,出门更是没有的,硬是在自己房里避着不出。

  阿公拿她没办法,门外唧歪了半天,人家就是不开门,只是闷着声道自己得了风寒。

  “阿椿你这风寒就廷贞来的时候得?他是什么神鬼不成?怎么之前现下倒两幅样子?知道娇羞起来了?”阿公笑道。

  宋椿听着又气又恼,阿公几句话一下揭了她的掩饰,使她顿觉被人扒了衣服一样羞愤欲死,索性收了话一句也不理。

  门外祁筠只道阿椿不愿见人就算了。

  待祁筠走了,宋椿又从门缝里挤出一半脑袋来探个究竟。阿公道人家是真走了,她才开门出来。

  “怎么就不愿意见了呢?”阿公问她。

  “我那日喝了药酒……似是一下栽到他怀里去了。”宋椿闷闷道,说着有些羞赧。

  老太医一听,捋了胡子眯着眼笑嘻嘻的,倒跟那街边茶铺的嚼舌妇人一个神情。

  宋椿见了,本来鼓鼓的气包一下被扎穿,嗞溜泄了气垂着脑袋就往房里走。

  他定也觉得自己是故意的,没羞没臊。

  祁筠究竟有小半个月没来了。

  秋愈见深,人也惫懒起来。宋椿还每日在懊恼自己贪的那几杯,固然他拿她当家妹看,可兄妹毕竟也不会有这般亲密的动作,他一定看低了她了。

  这日宋椿在厨房切菜,心不在焉险些将手指起根切下来,包扎完,血丝立马又浸出了纱布。

  老太医见了,还是忍不住叹着气道,“廷贞今日随大军出发去峰州,现下队伍应当还在城门不远,赶得快的话,兴许还能瞧见一眼。”

  宋椿一瞬回头,望着老太医。

  老头儿移开视线不忍看她那双眼睛,那眼底的情绪太过翻涌,他知道其中多少是有些责怪他为何不早些说。

  早说了,廷贞便不走吗。

  “从城墙上去,拿了我的宫牌没人拦你,去看一眼罢。”老太医掏出牌子递给宋椿道。

  她随即接过牌子,几步冲到门口解下围裙,头也不回疾行出院门去。

  老太医回身去房里拿出一封信、一只盒子置于宋椿房间桌上。

  他又要走了,又要离开了,一如三年前救下她后。带她到阿公院里,答应她会替父亲翻案后便转身离去。

  乍一相逢,未曾想又是分手。 

  只是这次,她甚么都没来得及听他说。

  祁筠接连几日来家中,她早该察觉到的。

  她却只顾自怨自艾,怕被他瞧低了,躲在房中不愿见他。

  自己简直蠢笨如猪,怎么会连这么明显的事情都察觉不到。

  待她爬上城墙时,已只能远远望见队伍浩浩荡荡离开时踏起的扬尘,和那明晃晃迎风飘摆的军旗。

  宋椿在城墙站了良久,队伍早已离开,连尘土都慢慢悠悠落下去没了踪迹,她却还在那里。

  她幻想了数个倘若,最后回过神来,城下仿佛从来没有什么大康的军队存在过一般。

  他若远征,可有征衣吗?他若腹饥,有人温粥吗?他若负伤,有人照看吗?他若失败,朝廷可会饶他吗?他若异乡得遇红颜,可会三书六礼迎娶吗? 

  她往回走,朱雀大街还是一如寻常。

  一小贩上前问姑娘看看首饰? 

  她转头看一眼,又转回去,继续走着。

  小贩嘟囔了两句甚么她没听清,她只是看不出色彩来。

  别情难堪,一切皆失了颜色。 

  回到院子里,阿公已经宫里去了。

  她想闷头睡一觉,甚么也不管。

  走进几步,见桌上放了一只熟悉的盒子,盒子下押着一封信。

  上前移开盒子,拆封展信而阅。

  阿椿吾妹:

  见信如晤。

  鞑靼北犯边境,大康国情告急。筠不敢隔岸观火,遂于月前上疏请旨调任峰州抗击鞑靼。此去路途多迕、情势凶险,筠不敢存苟活之心,若鞑靼不平,筠即如宋侍郎,身死峰州,以全忠义。筠不能替宋父照看阿椿,实心有愧疚,只愿阿椿往后福乐安康、无虑无忧。

  兄祁筠书。

  信很短,寥寥几字见终。 

  边上精致的盒子里,是那副祁筠曾要赠予宋椿的玉镯。

  他一早知道自己要走,迫不及待要先送给她,怕没了机会。

  泪沾衣襟,濡湿双袖。 

  宋椿又把自己关了起来,这回是真的一步也不出房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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